产房里,  宋嘉然的额头逐渐冒出了细汗,她昂着头,为了避免太痛咬伤舌头,  还在嘴里咬住了一块软布,手上紧紧地拽着床栏。

    身下的阵痛感越来越重,她的痛呼也越来越大。

    “很好,  就跟着我说的来。姑奶奶,  这生孩子,快不了,  你别一下子把劲使完了,  关键时候反倒没了力气。”稳婆说着打气的话。

    “来,按照我说的,先吸气,  再用力,  哎对!”

    “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只感觉身下一松,一个什么东西被排出了体外,整个人都轻松起来了。

    “生了!生了!”两个稳婆一个接孩子,一个流利地剪脐带。

    “恭喜姑奶奶,恭喜夫人,  是个小公子!”稳婆兴高采烈。

    顿时,  满屋子里都是恭贺声,  “恭喜公子夫人喜得麟儿!”

    稳婆抱着孩子打了他两下屁股,嘹亮地哭声顿时响了起来。

    简单将孩子擦拭了一下,  稳婆抱着孩子走到宋嘉然身边,“姑奶奶,您看,  小公子长得可清秀了!声音也洪亮得很!”

    宋嘉然表情却有些奇怪,哪里清秀了,红彤彤的脸皱成一团,这真的是自己生出来的吗?

    宋母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当时刚出生,我也怀疑过。”她高兴地看着新鲜出生的外孙,笑得合不拢嘴。

    “这也就是刚出生,等再长两天,就好了!姑奶奶,您信我的眼光,我接生过的孩子,多了去了,一出生就有这么好看的,可不多!”她将孩子抱在早就准备好的襁褓里,抱出去给郑立晏看。

    郑立晏早在外面急得不行了,不停地往里面张望,若不是担心自己闯进去是给大家惹麻烦,他恨不得进去陪着嘉然一起生。

    这个时候,他最痛恨的就是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这儿没有无痛,也没有麻药,嘉然只能硬生生的忍着。哪怕怀孕生子这件事是两个人共同的决定,但他心里也清楚,在这个过程中,嘉然的付出是远远大于他的。他再怎么心疼,也无法代替甚至不能真正感同身受嘉然此时的感受。

    这种愧疚、心疼、担忧直到产房里那一声啼哭响起,那一句“母子平安”传出,才终于放下了一些。

    稳婆抱着孩子走出来,“恭喜姑爷,喜得麟儿!姑奶奶在里头一切都好!”

    郑立晏无法言说此时的感觉,那一个小小的襁褓里,像个小面团似的孩子,是他和嘉然的孩子。他那么小,还没自己小臂长,但他会哭,会嘴里冒泡,会让他觉得心里有一种痒痒的、又密密的细绒爬过的感觉。

    这是他的孩子。

    他要当父亲了。

    郑立晏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一种,他要为这个孩子撑起一片天地的责任感。

    他几乎热泪盈眶,手脚笨拙地从稳婆手里接过襁褓,轻轻地用鼻尖触碰孩子的小脸蛋。孩子也仿佛知道他是父亲一样,动作间蹭了他两下。

    郑立晏没有忘记嘉然,“夫人怎么样了?我什么时候能进去看看她?”

    稳婆笑着道:“里头在收拾着呢,再过会就能进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他又低下头,小心的观察手里的孩子。

    产房里,宋嘉然躺在榻上,产后的疼痛一直在持续,虽然没有生产时那样痛苦,但仍然不怎么好受。

    她此时也顾不得隐私不隐私了,只希望水芹她们赶紧把产房把她自己收拾干净,好让她舒服点睡上一觉。

    宋母亲自喂她喝完汤药,看见她沉沉睡去,这才背过身,捂着嘴哭了出来,还不敢发出声音,将哽咽声尽数吞下。

    “老夫人,你这是……”李大家的连忙扶住她。

    宋母摆摆手,“我没事。”她知道的,做女人的都有这一遭的,哪怕是她自己的女儿,也得有这一遭的。她不过,就是心疼罢了。亲眼看着比在外地等候担忧,更让她心疼。

    李大家的宽慰她,“老夫人,夫人身子调养得好,生得也快,比起旁人,已是少受了很多罪了!月子里再好好养着,很快就能恢复了。这有了外孙,是喜事呢!”

    “是喜事!”宋母抹了泪,“走,出去看看,我适才还没好好看看我的乖外孙呢!”

    宋嘉然再醒来时,已经到了夜里。

    她仍在产房里,不过产房里的血腥味已经散去了,屋子里熏了香,闻着也不难受。

    “醒了?”她刚睁眼,身边就响起了郑立晏温柔的声音。

    “嗯。”由着郑立晏将她抱起来半靠着,又喝了点参汤。她才想起来,自己好像生了个孩子来着?

    “孩子呢?”

    “在呢。”郑立晏把婴儿床推到床边上。

    这婴儿车,是郑立晏自己做的,每天早上抽出点时间,“只当是锻炼锻炼了。”他是这么说的。

    做出来的婴儿床也像模像样,此时上面铺了绵软的褥子,小孩子躺在里面,安静地睡着。

    “乳母先喂了点奶,孩子吃饱了,就睡了。这小子,还挺乖的,知道不吵他娘。”郑立晏笑着道。

    乳母是早就找好了的。宋嘉然倒不介意别人喂孩子奶,她知道母乳对婴儿的好处,她自己喂吧,也行,但既然有人代劳,又何必折腾自己呢?她与孩子之间又不会因为没有亲自喂养就有间隙。

    再说了,也不是所有产妇都能很快下奶的。就算有了奶,那小婴儿吃的时候可不会控制力气,许多母亲都是生生忍着痛的。

    宋嘉然觉得,没必要让自己难受。

    其他人自然是支持的。

    郑立晏不必说,他和宋嘉然心意相通,他自私一点想,还不乐意宋嘉然亲自母乳喂养,哪怕喂的是他亲儿子也不乐意。

    宋母的话,她们这些夫人最知道保养了,生的孩子都是由乳母喂养的。那门第再高的,生了孩子好几个乳母换着来呢。她们甚至会觉得,生孩子会自己喂养,那是穷苦人家没办法。

    于是这事无人异议。

    “你说,怎么这么神奇呢?这样一个小团子,就在我肚子里,一生出来,能哭能闹的。”此时产房里就他们夫妻俩还有个呼呼大睡的孩子,宋嘉然说话就随便了一些。

    “这么个小家伙,竟然是我生出来的。”刚刚升任父母的两人还有些不适应。

    宋嘉然忍不住戳了戳小家伙的脸蛋,就见小家伙嘴一撇,两人瞬间紧张,以为他要哭出声来了,结果人砸吧了一下嘴,又睡着了。

    宋嘉然悻悻然收回手,“对了,孩子的名字你可想好了?”

    “之前不是定了几个吗?就在里面选一个吧?”自从知道怀的是男孩后,夫妻俩每晚在床上,也想了不少名字。

    “不用从郑家的字辈吗?”宋嘉然突然想到了一事。取名这事也不是简简单单想取什么就取什么的。

    像在郑家族里,郑立晏这一辈的子孙都从“立”字,而当时国公府里,为了区分嫡庶,嫡子名字的最后一字便从的“日”字。再像宋家,宋时亭他们这一辈从的就是“时”字。

    不过这也就是男孩取名有这些讲究,许多女孩,别说不能上族谱了,连个正经名都没有,在家中就按齿序“二姑娘”“三姑娘”地叫着。

    郑家宋家这些还好,嫡女都是能上族谱的,不过也是不记名。

    这样一想,宋嘉然又庆幸生的是儿子了。

    “我此前写了信给族里了,如今我们算是单立的一支,不必非得和少新少贤一样,孩子的名字里,就跟着族里从‘玉’就行。”

    少新少贤是家里的叫法,实际上两人的名字应该是郑理新、郑瑞贤。

    “就取个‘琛’字吧。”郑立晏道。

    “琛?郑琛?”宋嘉然轻轻唤着这个名字,琛,珍宝也。她笑道:“那就叫郑琛了,对吧,琛哥儿?”她又没忍住戳了戳小家伙的脸蛋。

    可这回,琛哥儿没给他娘面子,“嗷”得一声就哭了出来,吓得守在外面的水芹乳母她们立刻走进来。

    “怎么了这是?”

    郑立晏挪了挪位置,挡住自家夫人,“许是尿了吧?”

    “没有啊!”乳母检查了尿布,她还是细心,看见了琛哥儿脸上还没消去的红印,心里觉着好笑,嘴上还是批评道:“公子,这小公子才出生呢,哪哪都软,您就是喜欢,这手上也得轻点啊!”

    背着黑锅的郑立晏尴尬道:“是,是。”背在身后的手一把捏住了作怪的宋嘉然。

    宋嘉然手也抽不回来,只得憋着笑,听着他被教训。

    孩子自生下来,那就是一天一个样,宋嘉然以前还不信这话,可等自己生了孩子后,才发现这话果真没错。

    一开始,小家伙眼睛都睁不开,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睡,再不就时不时嚎上两嗓子来证明一下自己的存在。慢慢地,眼睛能睁开了,耳朵也能听见了,你和他说话,他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也能“哼唧”两声。

    再慢慢地,若是饿了、尿了拉了,也知道不舒服了,会嚎上两声知会人。宋嘉然还新奇地发现,这不同情况,人家嚎地也不一样。

    饿了,就是“哼哼”像猫儿似的叫,尿了就是哭上几声再歇一会儿接着再哭,拉了就是一直哭。有意思极了!

    最大的变化就是模样了,刚生下来时皮肤皱巴巴的,脸上也通红跟个猴子屁股似的,慢慢地,皮肤松展了,脸上红润也退去了,小脸上就滑溜溜的,尤其是圆溜溜的眼睛一睁开,能把人稀罕得不得了。

    除了打奶嗝的时候有点臭,宋嘉然是越看越喜欢自己儿子。

    恨不得时时刻刻抱在怀里亲香。

    有这想法的不止她一个。

    郑立晏、宋母、皎皎甚至宋时楼,每日都排着队抱琛哥儿呢。

    宋母仗着身份以及丰富的经验,本来能够获得最长“抱孩权”的。但没办法,宋嘉然要坐月子,这家里来来往往探视的人,只得她出面招待了。

    像林家、张家来人了,那都得见啊!

    这些宋嘉然是没管的,来探视的人里,她就见了个林泉淼。

    林泉淼来了,也瞧了一眼琛哥儿,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喜欢还是嫌弃,反正挺复杂的。

    “你今日当着我的面儿这样不要紧,等以后琛哥儿长大了,你可千万别在他面前这样嫌弃他,横竖他以后得叫你一声姨母呢!”宋嘉然开着玩笑道。

    这句“姨母”显然取悦了林泉淼,她脸上也带了笑,“我哪就嫌弃他了。我就是来看看你,原以为你这日子不好过,现在瞧着,倒是我多想了。”

    看看这屋子,虽是正屋隔出来的产房,可屋子里用的摆的全是好东西,如今天气热,但她没出月子也用不了冰,就将窗户打开了,在院子里头摆着冰盆,专门有人扇着风,那风隔了这么远过来,也不叫她吹着凉。

    为了降温,屋外的院子更是隔一个时辰就用井水打湿。

    许是为了让她心情舒爽吧,那窗边的桌子上,还摆了花瓶,瓶子里的花一眼就瞧得出来是今早刚摘的。

    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都不用做舒舒服服躺着还有人哄着的日子,林泉淼瞧着都有些羡慕了。

    “哪呢,不过是不让我想东想西罢了。”她附在林泉淼耳朵边上说了几句。

    “真的?”林泉淼立刻面露担忧,“那你……”

    “我这已算是好的了。”宋嘉然笑着道,“生孩子哪有那么容易啊。我这是养得好,这几天都能下床走了。还有好些人,光是排恶露就麻烦得很。”

    “所以啊,你这样也挺好。”宋嘉然认真道。

    林泉淼昂着下巴,“我自然知道我这样挺好。”她顿了顿,“不过,你上次与我说的那些话,我回去想过了,你说的呢也有道理。每个人有每个人活法,我既然无法决定别人怎么活,也判断不了别人活得是好还是不好。那就不用管了。”

    “只要我自己舒服自在就行了。”

    她算是想明白了。“前几个月,雾娘把自己女儿香铃送到祥云楼了。我那时就问她,这些年,一个人带着女儿,不苦吗?”

    “她就笑着和我说,她没出嫁的时候,在娘家更苦。后来和她夫君成亲了,也过了几年和和美美的日子,谁知道天意弄人。但女儿也这么大了,不可能不顾孩子吧?一年年的,就这么过来了。”

    “我那时才明白你说的,‘每个人追求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是什么意思,原来,对于像雾娘这样的女子来说,成婚竟然也能成为一件摆脱苦难的事。我以前自以为,这世间的女子都是傻子,非得依靠着男人才能活,却全然忘了,我能靠自己,最初的时候也是因为我背后有林家。”

    她定定地看着宋嘉然,“嘉然,你说,会有一天,咱们女子即使不靠男子,靠自己也能很好的活着吗?”

    “会。”宋嘉然肯定地回答她,“一定会。”在她的世界,这已经是寻常的事了。

    林泉淼笑了,这是两人认识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笑得这般灿烂,甚至眼里都带了几分泪。

    她没管眼角的泪,“其实,这次来见你,也是向你辞别的。”

    “我打算,到处去看看。来了这人世间一遭,不能一辈子都困在这云州城里,对吧?我想去看看,到处看看。”去看看,这世间百态,看看她没看过的风景,看看这世上,是不是还有像她一样的女子。

    也许,她能做一点什么也不一定。

    她话里语意未尽,但宋嘉然全听懂了。

    “那你也得替我看一看。”有些事,她没有勇气,林泉淼却有。哪怕她知道,仅凭林泉淼的力量,根本改变不了什么,但这一刻,她无比钦佩喜欢这个女子。这是她做不到的事。

    她只能给她珍重的祝福,“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

    阳光照耀的产房里,两个女子相视而笑。

    琛哥儿出生后,郑府里最重要的事就是即将举行的秋闱了。

    今年的科举时间已经定下,正是八月初四。

    所谓的秋闱,即是乡试。

    按照常理而言,参加乡试得先通过童生试也就是成为秀才才行。

    若是郑立晏按着规矩,先通过县试、府试、院试获得秀才之名,那就得今年的四月时便通过院试,然后再等三年,参加三年后的秋闱。

    这其中时间太长了,是以,他走的是另一条路子。

    在大夏朝,参加乡试的途径有两种,一种就是上述所说,通过了童生试获得秀才之名便可报名乡试。

    而另外的,像是国子监、或者官府指定的书院里的学生,也可以参加乡试。

    郑立晏之前靠方逾牵线,认识了静山书院的院长,当时他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拜入静山书院的。谁知院长对他青睐有加,又将他推荐给了卫平生。

    正是有着静山书院院长背书,以及卫平生这样的大儒“老师”,郑立晏才得以直接参加今年的秋闱。

    八月初三,宋嘉然刚出月子几天,就将自己的夫君送到了考场。

    考场正是在云州城的贡院里。考试一共分三场,一场考三天。考生需要提前一天入场,一共在里面待九天时间。这九天,需要注意地不仅是考生的意志力,还有身体。

    要带的东西很多,被褥、换洗衣裳、九天的干粮都得带的足足的,甚至还有些提振精神或是预防风寒的药,也都得备好。

    往年也不是没有考生走着进去抬着出来的。

    “听说那考场里都是隔间,万一分到了个臭号,那就倒霉了。”宋嘉然想着,又往箱子里塞了点熏香。

    所谓“臭号”,茅厕隔壁的号房。

    “应该不至于这么倒霉吧。”郑立晏宽慰她。“别的不说,至少我这身子骨强过不少人。”

    这倒是,仔细替他检查了应考要带上的各种文书、用具,宋嘉然将人送上了马车。

    趁着车帘遮挡,郑立晏搂住她的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等我回来。”

    “嗯。我和孩子一起,等你回来。”

    宋嘉然下了马车,目送着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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