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将宋辞请进屋,步履蹒跚着倒来一杯温茶水,转身递到她的手上。
“谢谢您。”
“客气什么。”老人一只手轻搭在桌上借力,边缓缓落座到她旁侧的椅子上:“你刚刚说……你是静宜的外甥女?”
“嗯,是的。”
“眉眼间确实有几分相像。”她闲聊似得随口问道:“多大年纪了?”
“等过完腊月里的生日,就正好满十七了。”
“哦。”老妇人点了点头,垂眸沉思了须臾,随后才反过神来:“我呢,同你姨母是邻居,你叫我钱婆婆就行。”
“你姨母刚入夏的时候就搬走了,说是去投奔她夫家在京城里的亲戚,所以这房子便转手兑给了我。”
“临走前,她留了京城那边的联系住址,你若是找她有急事,我将字条拿给你。”
“不过得你自己抄录,我不认识字。”
宋辞听到这番话,脑袋嗡的一下,神情错愕:“啊?搬……搬走了?”
沈之宜当初说得信誓旦旦,她也以为十拿九稳,这才敢跟家里闹得那样凶。
现在可倒好,二姨母搬走了,没人能收留她了,今后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咬死不回家?露宿街头?回去?低头认错被数落一顿,然后嫁去章家?
似乎哪种都不甚理想……
顿时,她脸色难看的快要哭出来。
钱婆婆正端详着她,自然也从中发现了端倪,贴心询问道:“怎么了孩子?看你的脸色不太好,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我……”宋辞咬了咬下嘴唇,欲言又止,憋了半天才开口:“我与家中闹了一些分歧,实在待不下去了,我娘让我来投奔姨母。谁成想,姨母竟早就搬走了……”
钱婆婆脸色不着痕迹的变了变,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分歧?”
“对。”她据实相告:“因为我大哥到了娶亲的年纪,家中凑不全聘礼,于是便给我定了一门亲事,让我嫁给一个游手好闲,整日拈花惹草的浪荡公子。”
“我自知姻亲已定,凭自身无法更改,便头脑一热,服了砒-霜自尽。”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昏死后没多久居然又安然无恙的醒过来了!经打听说可能是买到假药了,毒效不足。”
“可是……没死成就仍要嫁过去。”宋辞说着说着有些破防:“婆婆!我真的不想嫁给那样的人!会毁了自己一生的!”
钱婆婆最早听闻她是因与家里闹分歧而跑出来,心里对她稍感不喜。
直到她做出解释,渐渐随着这段描述,回忆起自己以往的经历,陷入一阵沉思……
过了一会后,她长叹一声,看向宋辞:“都说成亲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这话一点也不假。我当初也是听由了父母之命,所托非人,结果大半辈子都过得很辛苦。”
“所以你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在我这里住下,陪我做个伴儿。”
“但是咱们丑话先说在前头,你若想在这里住下,需得跟我一五一十的讲清前因后果。”
“毕竟……丫头,我也这么大岁数了,不想因为自己的一点善心,惹出什么麻烦。”
钱婆婆的话,令宋辞死寂的心又恢复了希望。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将除穿越以外的一系列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其中包括在家中的处境、章家公子的不堪托付、以及围绕自身没有任何纠纷等……讲得条理清晰,成功抓住了每一个重点。
并非是她太容易相信别人。
宋辞懂得在外面要有警惕心的道理,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急需一个住处,而且今天又是她主动找上门,钱婆婆并不知道她要来,又是一个老人家独自生活,可以说没什么害她的动机。
所以,她想留下,就必须在底线之内做到最大程度的坦诚。总不能还要找人家帮忙,还假惺惺的藏着掖着提防着,对吧?
讲完,钱婆婆听得义愤填膺,估计也是根据她联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些人,还真是独断专行又自私自利!孩子……对,你刚说你叫什么?哦宋辞……小辞,你别回去了!今后就住在我这吧!”
“老妪我活了这么多年,大的本事没有,积蓄好歹攒了一些。反正我膝下无儿无女,死后银钱留着也没用,还不如做点好事。”
“在我这,想过富贵日子兴许我供养不起,但吃饱穿暖,留你至找到真正钟意的人,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宋辞一时鼻腔发酸,感激的说不出话来。
她连忙半蹲跪下身,乖巧的谢人:“钱婆婆……非常谢谢您愿意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我,以后我一定会勤劳听话,努力做事,来回报您的恩情。”
“好了好了。”老人慈爱地扶起她:“做人勤劳一点是没错,但你也不必因为这个,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我啊,自打那短命的死鬼老伴过世,一直自己生活。年轻时还好,到老了以后呢,年纪越大就越想身边有个人作伴,聊聊天解解闷。或者哪怕什么都不做,光是看着屋里有人气儿,心里就会舒坦很多。”
“过去你姨母与我做邻居时,她待我很好,所以我看见你,也会不由自主感到亲切。咱们娘俩的遭遇又十分相似,我是走了那条路的你,而你呢,是侥幸没有走那条老路的我,这是我们之间的缘分。”
宋辞点头认同,还真诚的表示如果钱婆婆不嫌弃,可以将她当成外孙女,她一定尽心竭力照顾婆婆的饮食起居,让她安安心心的度过晚年。
钱婆婆被哄得满心欢喜,两人拉着聊了好一会儿,提到了此后的打算。
宋辞没想瞒着她,跟她说了不准备坐吃山空,想要出去做点小生意,自食其力的赚些钱。
“什么?”钱婆婆显得有些吃惊:“你一个姑娘家,出去做生意太难了!除非绣点扇面丝帕拿去卖,那些也赚不了几个钱,还是别白白受罪了!”
其实她说的很对,这个时代不比现代,女子想通过自己的努力站稳跟脚,远比登天还难……
宋辞陷入良久的沉默。
现代她能去应聘,做专业对口的工作,再不济工厂和服务行业,总有包吃包住的岗位,不至于让她饿死街头。
可古代呢?这里女子的地位普遍较为低下,职业种类又没有现代多样化,仅有的像是酒楼医馆驿站镖局……哪怕成衣铺首饰坊,也绝不会平白招收一个女子。
那她怎么办呢?
深吸一口气,她鼓起勇气对钱婆婆说:“婆婆,我有个想法,暂时还在计划当中,不知最后是否能成。”
“什么想法?不妨说来听听。”
“我想摆个摊位,卖吃食。”
本来她是想预备着开家店,做一家小酒楼。
但考虑到如今的她不是现代的她,她没有钱……上来就开酒楼显然不现实,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摆个小摊位。
“哦?”钱婆婆被吸引起兴趣:“东街那边确实有很多卖吃食的摊位,听说滋味可口价格又实惠,每天早晚都特别火爆,商贩们这些年也赚了好些钱。”
“只是,你能行吗?”
她的担心是正常的,宋辞没觉得这是瞧不起,于是耐心的解释:“我在这方面蛮有天赋的,不是吹嘘,我做的东西就没人说过不好吃!既然东街那些人能赚到钱,我觉得我不比他们差!”
钱婆婆笑笑:“嗯,有野心有自信是好的,只不过咱们不能盲目。”
“这样,先让我尝尝你的手艺,如果行的话,再考虑下一步的动作。凡事妥帖把握些,总没有错处。”
宋辞眼睛一亮,大受鼓舞,甜甜应了一声:“好嘞!我这就去!”
——
接下来一连三天,她拿现有的食材变着花样的做给钱婆婆吃。
从开始的不想把她惊着,照猫画虎学他们的烹调方式,到慢慢改良、创新……原本食欲不算太好的钱婆婆每顿都胃口大开,态度也从抱有质疑到双手双脚支持。
在一个静谧的夜里,两人撑着蜡烛定下细致的计划。第二日说干就干,她带着钱婆婆给的银子,到东街探访。
宋辞去了有两天,每天分清晨、头晌、正午、后晌、傍晚、入夜,六个时间段,各逛一遍。
她总结出晨起和傍晚这两个时间段人最多,除去有闲银子又贪吃的那一类,其余基本是上工下工来填饱肚子的。
因为本朝不设宵禁,所以入夜后亦有部分百姓出来散步,顺便吃些东西。
一天中人最少的当属不在饭时内的上下午,整条街近乎没几个人走动。
而摊贩们也并非所有时辰都在,像是卖蒸饼汤饼的,一般在早晨出摊,一波客人过后,食材所剩无几,便会收摊回家。
紧接着头晌中午和后晌,卖糕饼点心、果子蜜饯的陆续登场,晚上更多则是一些小吃。
宋辞挑着自己感兴趣的买了几样,说实话,凭她一个被现代美食喂养出来的嘴品评,味道多数差强人意。
谈不上好吃,也说不上难吃,总觉得差点什么。
但也有某些摊位,不知是摊主手艺的问题,还是她自身的问题,总之就是……一言难尽,她实在无法接受。
这样一圈下来,宋辞不光掌握了市场规律,还对自己的厨艺提升了很大的信心。
在多方打听过后,关于摊位费、制摊位的成本、食材准备、出摊技巧,以及行内有没有地头蛇或潜性规则等问题,她大概掌握个差不多。
于是在一个月以后,气候刚刚见冷的时节,宋辞在东街的迷你食肆,正式开张……
许多食客在来东街觅食的时候都不经意间发现,平日里早已形成固定的摊贩队伍中,忽多出一个明媚俏丽的美娇娘。
她肤色白皙细嫩,身段高挑纤柔,玉手掀开食盆的盖子,乳白色像是薄纱般的雾气丝丝袅袅盈晕开来,将她衬得犹如云中仙子。
都说人有五感六觉,而在她身上,人们能体会到一种可视可嗅的身心愉悦。
留住众人视线的是她世间鲜有的容貌,停住众人脚步的是她手中饭食的香气……
可要说最最令人印象深刻,近乎一眼就能记住的,路过十个,或许有九个会回答。
那娇俏可人的小娘子,长发利索绾起在脑后,在那上面,束着一支与她的娇柔相反的,别致精巧的剑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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