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骗我?”他瞳孔漆黑,紧紧看着她,声音沙哑,“明霜。”
如果她的话是真的,那么之前,她对他的那些举动,折磨他这么久的辗转和痛苦算什么。
明霜的腰被他死死扣住,少年气息近在咫尺,她鼻尖又闻到那股淡淡的香。
第一次见到这么失态的江槐。
“骗你什么?”明霜故作不懂。
“有男朋友难道就不能喜欢你么。”她看着他,实话到了嘴边,忽然一拐,“哥哥,心撒不了谎的,我对你的喜欢都是真的呀。”
“何况你又没答应当我男朋友,我不能去找别人吗。”明霜说。
她很可恶,又美又娇,面庞娇嫩高傲,说话脆生生的,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从她嘴里听到的,到底能有几分真话。
江槐的唇已经被自己咬出了血,月光下,一张漂亮的脸被衬得分外苍白。
下一瞬,腰上的力度骤然消失,那双冰凉修长的手松开了。
江槐松手了,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江槐是个很淡漠的人,但是,内心也有自己的骄傲,被她这么踩在脚底践踏,生气了也正常。
明霜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像是有种报复般的快感,她一向是睚眦必报的,江槐几度拒绝她的亲近被她记在了心里,眼下好歹算是痛快出了口恶气。
她管他有什么顾虑,有什么理由,她不高兴了,那口气就一定要发出去。
何况,其实也是她心底劣根性的体现。
以江槐那么纯情又认真的性格,估计被她惹急了吧。
明霜自觉自己平时没有那么恶劣,不过一面对江槐,就实在忍不住想去招他,看他动情,让他动怒,让他再也维持不住平日里淡漠的模样。
从第一次见到他便是这样。
之后便是周末。
明霜的十八岁生日宴会定在了这周末,明家老宅宅邸。
她的十八岁生日办得极其隆重,毕竟是明立诚独养女儿的生日宴会,早在两个月前就开始筹备。
晚宴的所有食物,都由专聘的五星级酒店的厨师制作,明立诚几乎邀请过来了半个檀城社交圈的人。
明霜穿着定制的黑色露背小礼服裙,海藻般浓密的蜜糖色头发披散在脸庞,头顶斜斜戴着一个金色王冠,显得一张白生生的小脸尖俏又明艳。
她是全场的焦点。
明霜从小习惯这种场合,一点都不怯场,很自如的和各色人等打交道。
她听惯了各种恭维,脸上只是带着笑,这一身虚与委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也是明霜从小跟着明立诚应酬练出来的。
顾芝之和顾婉宁坐在一起,她死死盯着台上的明霜。
主桌都是明家本家的亲戚,兼有江家和陆家的来客,周围再是徐天柏和李恒远家,远近亲疏,都安排得分明。
明立诚请来了檀州乐团,给明霜合奏生日歌,大小礼物堆在一旁,堆得小山一样。
这是明霜的十八岁。
她只是坐在桌旁,一只嫩白的手撑着下颌,脸上带着笑,不知道陆措弯腰和她说了什么,明霜像是笑了,又像是没笑。
所有人都要讨好她。
顾芝之一言不发,指节发白。
“伯伯。”明霜端着饮料,和明立缘打招呼。
明立缘也回来了檀城,因为侄女的十八岁生日,明霜小时候在奶奶家住过很久,和这个大伯很熟悉。明立缘四十岁才结婚生了明萧,因此虽然在明家兄弟中排行老大,明萧却只比明霜大了四岁。
“十五长成大姑娘了。”明立缘平日不苟言笑,只有见到自己最小的这个侄女,脸上才会有笑意。
他亲昵的摸了摸明霜头发,“好久不见,怎么也不来伯伯这边玩玩。”
“都怪明萧那小子不回国,没人陪你玩。”明立缘眼里,还把明霜当成了以前去他们宅邸过暑假的孩子。明霜只是笑,甜甜说,“这段时间忙着学习呢,等之后高考完了,一定去。”
“江伯伯好。”明霜看到和明立缘同桌的男人,礼貌地打招呼。
江承庭是江千樟的父亲,她是知道的,但是离着上次见他已经很久很久了,没想到,这次她的十八岁生日,一向深居简出的江承庭竟然也会赶来。
江承庭和江千樟长得不像,这是明霜的第一感觉。是个很英俊,甚至可以说是漂亮的男人,皮肤很白,完全不显岁数,气质温温和和。
“生日快乐。”男人眉目显得很柔和,朝明霜虚虚举杯。
“谢谢江伯伯。”明霜以饮料代酒,敬了他们一杯。
“我们家那傻小子,以后还要麻烦霜霜你多照顾了。”身边坐着的应该是他的妻子白晴,拉着江千樟的手,江千樟一副满不情愿的样子,不过他害怕江承庭,也不敢多说什么,少见的老实规矩。
明霜强行压下心里的各种感受,也朝她笑。
白晴和江千樟的事情,她是一次意外,在顾婉宁那里听到的。
她目光忍不住看到江承庭身上,不知道为何,她对他的第一印象其实很好。
这样的男人,也会做出那种事情来吗?
另外一个可怜的受害的女人,现在又在何处呢?
乐队合奏的生日歌在这时停了下来,灯光亮起,明萧阔步上台。
“今天,是明霜的十八岁生日。”男人少见穿着全套西装,他也遗传了明家人的好样貌,身材修长。
“我是独生子,从小,明霜就相当于我的亲妹妹。”明萧含笑,“所以,就由我替代舍妹,给大家敬一杯,来感谢诸位赏光,来参加明霜的生日宴会。”
“希望我的妹妹,未来可以痛痛快快追求自己想要的事物。”明萧说,“可以活得酣畅淋漓,过最精彩自由的人生。”
“无论如何,我们家人,都会是你的后盾与底气。”
“所以有时候,也可以活得稍微任性一些。”大家都笑了起来,灯光转到了明霜身上。
她原本以为这个生日会上的致辞又会是陈词滥调,明萧这番话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女孩跳起来,一点不顾形象,一把扎入了明萧怀里,“哥,谢谢你。”
她撒娇起来也有一套,抬眸看明萧,“哥,你说的我可以任性一点,那……”
小提琴曲又响了起来,明立诚拿过话筒,开始陈词滥调,把他们兄妹两赶下了台。
下台后,明萧双手插在裤兜里,似笑非笑,一推她脑袋,“你说,还想怎么任性啊?”
再任性下去,天都要被她捅出一个窟窿来。
“礼物。”他扔了什么给她,下巴朝她一点。
是一串车钥匙。
“我没驾照。”明霜友情提醒。
明萧说,“你让陆措开着。”
明霜,“……”
她想委婉的提醒一下自己哥,“我和陆哥不是那种关系。”
“哦?”明萧坐下,手撑着下颌,睨着她,“这种优质窝边草你都不啃?”
那陆措可有点惨。
明霜,“……”怎么把她说得像个那什么一样。
兄妹说着话,顾芝之端着一杯红酒,不知道在他们背后站了多久了,明萧看到她,有些莫名,他不认识顾芝之,不知道是谁家女儿,还是礼貌的朝她点了点头。
顾芝之看着他英俊的面孔,似乎有些害羞,随后,小声叫了声,“哥。”
“你刚叫我什么?”明萧站直了,有些莫名其妙。
他是明家这辈倒数第二小的,下面只有明霜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一个这样的便宜妹妹。
他是公子哥出身,和明霜性格有点儿像,也是很任性的主。
“这是顾阿姨的侄女。”明霜介绍。
这下,明萧一下就反应过来了,随后,脸上肉眼可见挂上了不爽。
小时候,喻殷去世时,明萧已经上中学了,他一直很喜欢这个婶婶,也知道明霜心结,因此对顾婉宁原本就没什么好印象,别说这连带来的哪里的犄角旮旯的亲戚。
“别叫我哥了,不喜欢听。”明萧说。
顾芝之脸色惨白,明霜想起那天她给江槐发的好友申请,原本想给她留点面子的想法一下消失了。
她把江槐理所当然划分到自己界限里。
她可以逗他,可以和他闹矛盾,但是,绝对不想看到别人染指。或许,哪天江槐喜欢上别人了,她对他的兴趣也会随之消失吧。
“别给他发信息了。”两人擦肩而过时,明霜轻声说,“他不会看的。”
顾芝之僵在了原地。
明霜的同学做了一桌,大部分是以前在国际的狐朋狗友,檀附来了陈璇等几个和她关系好的女生,见到这个排场,都有些局促,觉得自己准备的小小礼物有些拿不出手。
“我很喜欢,谢谢。”倒是明霜一点不介意,笑容很真诚。
“谢谢你们来参加我的生日会。”
许端端今天也穿得很漂亮,她搭住明霜肩膀,左顾右盼,“你家帅哥呢,没来吗?”
指的江槐。
那天见到江槐后,他在许端端那里的帅哥排行榜就荣升第一了。
按照许端端说,男人极品的是气质,江槐属于气质长相都拔尖的,当然应该排第一。
明霜一摊手,神情有些无辜,“我可能把他气走了。”
“你又干嘛了。”
明霜说,“就和他开了个小玩笑,然后可能还有点小误会。”
她复述了一下大意。
许端端下巴差点没惊掉,“卧槽,你叫帅哥给你当三?”
明霜,“……说了是开玩笑嘛,他难道听不出来?”
许端端,“可能还真听不出来。”
明霜那张嘴巴,说出来的话是真是假,只有鬼知道。那种纯情好学生帅哥,怎么能玩得过她。
宴会结束在午夜十二点,明霜礼物还没拆完。
一份放在角落里,没有贴条的礼盒忽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像是忽然心有所感,明霜打开了那个盒子。
没有写名字,没有写内容。
是一条很昂贵的手链,缀着月亮。和明霜来学校之后,第一次戴的那条一模一样,一个牌子的,的月相系列。
可以根据降生日期的月相订做,明霜出生那年的十五,是个漂亮的满月。
她把项链从盒子里拿出来,轻轻戴上。
周一,上学,明霜上黑板写题,校服袖子滑落,像是不经意间,露出了一点月光。
女孩手腕纤细洁白,女孩肌肤白嫩,细碎的月光落在她手腕上,显得越发皎洁。
写完后,明霜视线往教室后方看去。
江槐一言不发,冷着脸,垂眸看向自己的练习册,脸色依旧显得有些苍白。
明霜叹气。
物理课好难,她忽然又有点想念江槐了。
“班委。”趁着江槐不在,路过阮扬帆桌子时,明霜敲了敲他桌子,笑吟吟说,“上次你说的,咱们花名册可以借我看看?”
高三课程更加紧张。
明霜很是佩服,江槐在这种状态下,成绩竟然一点不掉,开学摸底足足甩了第二名三十分。
周五。江槐独自骑车回家,入秋后,温度一天比一天凉了下去,他没打伞,由着小雨润湿黑发。
易军专门打电话叫他过去,说丁伊丽出院了,医生有些医嘱看不懂,叫江槐得空的话上门来一次。
“那孩子成绩好,又孝顺。”云贝小区门口的麻将馆,丁伊丽正在打麻将,脸色很好,提起江槐,赞不绝口,“从小就听话,让人省心。”
虽然一声不吭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很听话,从不闹事。
那么小一个孩子,其实乖觉得让人心疼。
“哎,小槐到了,别打了。”易军接了电话,喜气洋洋地叫丁伊丽出去。
少年还穿着校服,清瘦修长,面孔英俊,只是略显得苍白了一些。
他给丁伊丽把医嘱誊写了一遍,易军在一旁看着,这手气比起当年易康的狗爬字实在是好太多。
“小槐,不然今天就别走了吧,请你吃饭。”易军说,“小康也正好有假。”
少年放下笔,淡淡说,“谢谢叔叔,不用麻烦了。”
“我回家吃。”他说。
“回家吃干什么呀。”丁伊丽立马说,“你一个人住,那屋子里冷火秋烟的,回去只能吃冷饭,你一个男伢,一个人能做什么饭啊,还是留在我们这吃吧。”
“小槐啊,你现在是住在嫣以前的屋子里么。”易军试探性问,“那屋子还能住人吗。”
少年已经站起身了,垂着眼睫,“能的。”
他话少,事情办完后就要走。正巧易康提着酒,喜气洋洋进门来,忙拦住他,丁伊丽和易军赶紧把门关了,非叫他留下。
“小槐啊,有个喜事,叔叔不知道要不要和你说。”饭桌上,易军搓了搓手。
江槐停了筷子,安静看向他。
“就是关于你爸……江先生。”易军忙改口。
易康和丁伊丽都停下了筷子,紧张又期待地看着少年。
前几天,江家来人,接他们专门去了江宅。客客气气询问了一下有关江槐这么多年的情况,还给了他们一笔不菲的所谓‘抚养费’,其实说起来。江槐并没有用过他们什么钱,不过因为于嫣去世时,他年龄实在太小,不能一人居住。
于嫣那边的远方亲戚互相推诿,易军留他回家住了一段时间,后来,江槐上中学后,就开始一直住宿了。
江槐已经放下了筷子,轻声说,“我不舒服,先回去了。”
他站起身,除去面色有些苍白外,神情平静,看着一切如常。
三人面面相觑,易康说,“这是好事啊……”少年一双漆黑清湛的眸子沉沉看向他,刺骨的冰冷。
易康那句话陡然而止,被卡在了喉咙里。
他第一次在那个冷淡寡言的江槐身上感觉到这种可怕的压迫感。
他独自回了那个空荡荡的家。
他从小到大没有过生日。
以前每年,这个日子对于于嫣而言,是一年里最刻骨铭心的痛苦日子。
“你毁了我一辈子。”于嫣曾说。
她不让他叫她妈妈。
小时候,江槐轻声问她,“我死了,是不是一切就会好了。”
于嫣说,“你必须活着。”
后来,她死了,他还活着,不人不鬼地长大了。
窗外小雨还在下着,今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这一天,对他而言,也是很普通的一天,日程表排得很满,少年咳嗽了一声,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他完全没有食欲,眉眼满是冰冷与倦怠。
他不是江家的人,也不需要这个姓氏。这个姓,只是当年于嫣给他留下的诅咒,叫他一辈子记得自己肮脏的血统,记得自己应该是被人唾弃,踩在脚下的对象。
檀附的奖学金非常丰厚,他还做了几份兼职,收入和积蓄完全足够覆盖他的生活开销。江槐的物欲很低,对衣食住行都没什么需求,或者说,以往他方方面面的都很低,有人说他活得像在修道。
晚上淋了雨。他洗完澡,拿毛巾擦干头发,看到,摆在卧室里的那个大号的美乐蒂,忽然觉得很是讽刺。
那一切都是假的?他的心动成了最大的笑话。
她对他的好,或许也都是假的。
头昏昏沉沉,少年坐在沙发上,闭着眼,黑发耷在白皙的额上。
他知道,自己应该是生病了,头疼也如约而至。
他烧得迷迷糊糊,头发晕胀痛,在沙发上待了不知道多久,感觉自己浑身滚烫,力气似乎都被抽得一干二净。
他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病过了。江槐很不喜欢生病的感觉,小时候是因为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大了,是讨厌对自己身体失去控制的无力感。
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在深夜显地格外明显。
和那个晚上一模一样。
她从天而降。
……少年陡然清醒了过来,门口的敲门声似乎还在持续,一声一声,很有规律,不急不躁。
他打开门,衣衫不整,眸光还有些迷蒙。
看到房门背后的女孩的脸,江槐脸色一寒,下意识要去关门。
可是,手却违背了自己意愿。
“你来做什么?”少年声音沙哑,眼角还红着,神色冰冷,扶着门框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还没玩够,要来继续玩弄他吗。
他冷着脸时,格外有种不可亵渎的凛冽感。加上这份病容,整个人显得美丽,清冷且脆弱,漆黑的眸子直直看着她。
“来给你过生日呀。”女孩眨巴眨巴眼,声音轻柔。
“别生气啦,江槐,我上次是故意气你的。”她眸子明亮柔和地看向他。
“我订了蛋糕,还给你准备了礼物。”她说,“谢谢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那串手链在她的手腕上熠熠生辉。
“十八岁生日快乐啊江槐。”她朝他笑,美好得宛如幻觉。
“江槐?”明霜试探叫了一声。
少年烧得浑浑噩噩,眼角发红,心里翻江倒海,说不清什么感觉,竟然有几分破天荒,从未感觉到过的淡淡的委屈,他紧紧抿着唇,因为高热,意识陡然模糊,竟然就这么直接朝她栽倒了过来。
看不出来,他显得清瘦,竟然这么重,明霜差点被直接压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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