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整个身体像被大卡车碾过一样细碎的疼,喉咙也像被火烧过似的,想开口,发现只有破碎的声音从喉间逸出:“水……”感觉到有一股清凉渗入口中继而滑入腹中,可是眼睛始终无法睁开。

    我能听见有说话的声音,但是听不真切,恍惚中又失去了意识。当我终于挣扎着醒来,首先入目的是一张憔悴的脸,带着担忧,与我四目相对,担忧转为狂喜。

    “小……咳咳咳咳”我发现我根本无法说话。

    “你终于醒了!先不要说话,我去端水来。”小环转身从几案上端来一杯水,一手半扶起我,一面认真地看着我就着她另一只手将杯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才轻轻放下我。然后捂上我的一只手,泪光盈盈看着我说:“你吓死我了,那天我回来,听见屋内有动静,赶紧推开门,然后就发现你蜷缩在地上,脸上毫无血色,嘴角流了好多血……我当时好害怕好害怕……我哭着冲出去,想找公子,可是他出去了,多亏了梅姐,是她请来了大夫……不然得不到及时救治,你早就……呜呜……”

    我无法开口,只能拍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慰。她止住哭声,继续说:“我们对外称你是染上了风寒,因为是公子的更衣丫环,怕传染了公子,需及时医治才行,上面才愿意拨钱请大夫来,梅姐塞给大夫一些钱,让他保密。害怕害你的人再来,这两天,我和梅姐轮流守着你。现在,你终于平安醒来。你可知你的脖子差点就被折断了,大夫说伤了筋脉,外敷内服才可恢复。”

    整理一下信息,总归以下几点。第一,当时幸好在最后一刻小环出现,那妖孽男才扔下我仓促逃走。第二,我的情况只有小环和梅姐知道,其他人都当我染了风寒,包括吴应熊。第三,她们知道是有人对我不利。

    小环撤下手,帮我掖了掖被角。起身道:“现在已经是清晨,你足足昏迷了两天两夜。”这两天两夜,在她们为我焦急的时候,我一心只想到回家,愧疚感油然而生。

    “我得去为公子更衣洗漱去了,梅姐马上就会到。”小环说到这儿的时候,除了对我的担心还带有一丝喜悦,这几日包括我接下来养伤的时日,更衣的活都落在她身上了吧!

    话音刚落,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原来是梅姐。她见我已经清醒,自然少不了抒发担忧表达欢欣一番。至少在这里,还是有真心待我的人,我怎么能一直认为自己是寂寞的呢?

    每日吃药敷药睡觉发呆,浑浑噩噩间已经十来天了,不过到今天,我终于可以要求起身到外面晒晒太阳,赶跑霉君了。因为之前颈间敷了药,怕被人看出端倪,所以她们都不让我出去,今日拆了药,我总算重见天日,而且也能开口说话,虽然还未恢复之前的清润悦耳。

    不过活动范围只有房门前方圆五米。

    我躺在椅子上,面朝朝阳,心暖花开。不远处,一树桃花只剩少数孤零零悬挂在枝头。小环服侍完狗熊回来了,脸上一如继往笑意盈盈。她走到我身边,笑骂道:“看这几日把你养的,胖了几圈了都,厨娘对你可真是维护啊!”我轻轻转过头,声音沙哑:“不然我明天就上工,如何?本来呢,是想让你多做做那近水楼台,没准哪天就把月亮给摘下来了,谁知你还嫌我太闲了。”

    小环辩解:“不是我嫌你闲啊,连公子都看不下去了,他今日问我你的风寒好多少了,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呢,他说王府可不养闲人,你说说,我该怎样回答?”切,有小环的妥当服侍他还心心念念要我归位,这更衣洗漱本就是一系列的活儿,一个还伺候不过来?我是病人好吧!(作者说:你是丫环好吧,请注意自己的身份。)

    “那你是怎样回答的?”我急急追问。她流露出淡淡的忧伤,缓缓道:“我说,已经大好,但为公子着想,还是让她彻底好了再来服侍您吧!”我大喜,拍拍她的手臂:“不愧是我的好姐妹!”可是她这一脸淡淡的忧伤打哪儿来的呀,正想问个明白,她一瓢冷水泼了下来:“可是,你明天就得去。公子说,既然好得差不多了,府里不能养个吃白饭的丫头。”

    “what?”我大吃一惊,一跃而起。“哇,你都那么精神了啊,除了嗓子,几乎全好了吧!”她忽视我脱口而出的英语,大叫道。我又软软靠回椅子,一副虚弱的表情扶着额头:“哎呀,我那是吓到了,起得太急,现在头好晕啊!”小环半信半疑,但还是上前扶了扶我,担忧问道:“现在好些了吧!”我忙点头,继而认命似的道:“丫环就是命苦啊,生了病不待痊愈又要去服侍主子,为什么穿过来不是个公主命啊!”想来小环那抹淡淡的忧伤正是因为跟狗熊相处的时间由于我的归位而减少了去。

    “穿过来是什么说法?你是想说生下来吧!明月,你就不要担心了,你不是说早晚会摆脱丫环的命运的吗?我们只要存够钱……”我置气地说:“好啦,就当病人发发牢骚吧!我也不想再拖下去了,这个王府,我待得胆战心惊,那个要置我于死地的人发现我还好好活着不可能会放过我的。”

    小环怯怯地问道:“明月,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人,他为什么三番四次找上你,最后竟……竟差点要了你的命?”说起这个我又是怕又是气,恨恨咬着牙:“谁知道呢,一个疯子!”离开这里,一定要尽快离开这里。

    第二日,早早梳妆完毕等候在狗熊门前,空气微凉,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进来吧!”是狗……是公子的声音。许久没听到他的声音,居然有些怀念,也许怀念的只是那好听的声音罢了。推门而入,我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毕恭毕敬立在衣架旁,等着他走过来。

    室内一如既往混着木兰香气,熏熏欲醉,连他已然走到我面前却未察觉。

    “生了一场病,竟是连性子也都改了么,嗯?”

    闻声抬头,那张脸依旧那么出尘,一时又恍了神。

    “怎么变得如此迟钝了,跟傻子一般。”他不悦地皱眉。

    傻……傻子?在说我?我暗骂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犯花痴,记住,他是狗熊,狗熊。我一凛,退开两步,取下衣架上的长衫,眼神示意他,公子,更衣啦,还不乖乖张开手来?

    他貌似对我的静默有些不习惯,但还是向两侧伸直手臂任我“上下其手”。虽然中间隔了那么多日,但更衣手法并未生疏,三下五除二,最后整理平整胸前后背的褶皱,拍拍手,搞定。仿佛我是一个服装店店主,刚才只是在将新进的服装套在模型模特儿身上。

    我对他福了福身子便准备出去。“站住!”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不高兴,这种平日里头顶光环被众人众星捧月般对待的人自然受不了我的忽视,但也不知道是谁说的言多必失,哼!

    “一场风寒病得连基本礼节都忘记了么?”声音不怒自威,我还真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与他对视,黑瞳中微有波澜。

    今天懒得开口除了声音沙哑喉咙干涩以外,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的是,我竟然在生气。当初他告诫言多必失,我确实赞同,但是总觉得心理堵了一口气,吐不出也咽不下。我凭什么要被这封建奴性打败,我凭什么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下人下人,下人不是人啊,你生得好成了公子,别人命不好就活该被你使唤?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对我颐指气使,低声下气那么久就想趁今日嗓子不舒服跟他平等一天,他还偏要挑刺。

    任他怎么瞪,我倔强不开口,更是仰起脖子回瞪他,宁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两束激光在空中交汇,我仿佛能听到噼里啪啦撞击的声音。“你……唉!”他终于松了口,夹杂着无奈,“本公子还是生平第一次让一个丫头弄得哑口无言。过来,本公子有事吩咐。”

    我狐疑地看向他,过去不会被劈吧!一想到本小姐在鬼门关都走过一趟了,还有何惧?抬头挺胸一步并作三步,因此只用一大步便跨到某人面前。“噗嗤……”某人不顾形象笑喷了。太……太不可思议了!就像是看到一板一眼的新闻联播主持人在节目中突然发笑一样……怪异。

    某人还捂着嘴,发现有些失态,赶紧肃容,沉喝:“大胆明月,敢对本公子不敬?”我被他忽然变脸给唬住了,眼睛瞪得更大,直直盯着他,我怀疑他在我修养的十来天被其他的灵魂附身了。

    “你是本公子见过的最不合格的丫环,看似听话,对主子唯唯诺诺,却尽是装模作样,遇事一冲动,立马原形毕露,小聪明是有,大智慧全无,早晚一天你会被自己害死。”他一脸认真严肃,像极了长辈对晚辈的语重心长。

    我思考着他的话,嗯,原来我是这般容易被人看清看透么,原来我是这般幼稚么?他为什么不能像我想象中那样一个大坏蛋的形象,我的讨厌是那般无力。我垂下头,不发一言。

    “你这里……”当我闻声抬头,发现他的俊脸已经拉近了许多,继而侧颈出现温热的触感,竟然是他的手!回忆一下倒流至濒临死亡那一天,脖子被桎梏在一只大手之间,沉重的压力还是那么清晰可感。

    “啊!!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我嘶声大喊,双手抵住他的胸膛用尽全力一推,他没料到我突然的动作,踉跄后退两三步才稳住身形。

    我看向我的双手,再看向黑沉着脸的他,我也料想不到我居然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看来妖孽男给我心灵上的伤害实在是不容小觑。

    “你脖子上深入皮肉的指痕,虽然经过疗养,淡下去许多,但也别想骗过我的眼睛,那是被人扼喉而致的伤。还敢骗人是染上风寒,嗯!?”他的声音有些冰冷,像是仵作检查完尸体报告死因一般。刚才不是还笑了么,刚才不是还像是在……纵容我么?

    我想辩解,但是他是那样笃定,黑瞳中隐约有两蹿怒火在燃烧,面对这样的他,我无法像之前那样“花言巧语”一番,还自以为是瞒天过了海,原来,我一直在他面前扮演着跳梁小丑的角色。“我……”我哑着声音,张嘴无言。

    “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但直觉告诉我,若是我不说实话,结局会很惨。“我……奴婢……嗓子还未痊愈,可以……咳咳……可以等好了之后再说吗?”这是实话。他看进我的眼睛,像在探究我是否在找一个拖延的借口,我尽力让眼神真诚无比。然后,他说:“长话短说。”

    坏人,我确定,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为什么会想要顺着这个老虎发迹。他已然怀疑,我若编造,势必逃不过他的慧眼,难道要把我的真实身份暴露出来?他会找个祭坛烧死我这个妖孽吧!如果跳过我的那段,又要怎样圆过去?最后,我只好提议:“我说关键词好么?”

    这大概是个新奇的说法,但他立即反应过来,抛出沉沉的一个字:“说!”。我略一沉吟,缓缓开口:“朱氏,反清,藏匿,发现,灭口,完毕。”只见他一双好看的眉挤到了一起,面色越来越凝重,最后声音中带着质问:“府中竟藏匿有明朝余孽,被你发现为何不早说?你隐瞒的目的是什么?”

    呵,责备我?管他要反清复明还是你想剿灭明朝余党,与我何干?即便这次差点丢了性命我想到的也只是须快些离开王府而已。但是我不可这样说,否则恐怕是才脱阎王又撞小鬼,小命呜呼,哀哉也!

    “公子……咳咳……”兴许因为内心沉郁,这一串咳嗽来得猛烈且持久,不一会儿,我就感到喉间逸出一丝腥甜。那人一直没有动作,我因为抚着胸口,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在心里冷笑,难道我还奢望他关怀一个低等的奴婢么?

    熬过这一段,我重新仰起头,看到他眼中快速闪过一丝不忍。笑话,你的这点怜悯,谁稀罕!?我强忍住喉咙撕裂般的疼痛,断断续续地回答了他的质问:“奴婢……只是不幸撞见……两个……咳咳……莫名奇妙的人……谈论国恨家仇……招致杀身之祸……也是……太过震惊……害怕……今日才缄口不语……小环不知道……希望公子……不要迁怒于她……奴婢……奴婢也只是……怕死罢了……”

    我不知道他听到我这“呕哑嘲哳难为听”的声音作何感想,我所知道的是,他没有完全相信我。

    “你只是一个不经世事的丫环,害怕也是情理之中,本公子自然不会怪罪你知情不报,你只需继续缄口不言,这件事,本公子自会处理。”为什么当天籁般的嗓音说出这番虚伪的话的时候我会觉得想笑?不过我能确定的是,这件事算是到此为止。

    “多谢……公子……奴婢,告退。”

    “等等。本公子还有事吩咐。”我停下后退的脚步,转身,见他玉颜微微变色,挥挥手道,“算了……你下去罢!”我扯了扯嘴角,貌似有什么东西顺着那里滑下来了啊!

    掩嘴退出房门,抬首就看到小环端着洗漱用具候在那里,仿佛站了很久。她的视线落在我的嘴角,惊讶地张嘴,想叫出什么,我连忙捂上去,使劲摇头。

    当日小环回来,一同带回一小瓷瓶药,名曰:月露浆。说是对治疗咽喉损伤有奇效。俗话说,无功不受禄,但是我向他提供了府内藏有明朝余孽的有效线索,这瓶月露浆我收得心安理得。早上喉间逸出的一丝血一不小心没压住就漫上嘴角,小环说她看到这幅景象的时候,还以为是狗熊对我做了什么,又伤心又害怕,直到听狗熊说我是咳成那样儿的才稍微放下心。她怎么知道我是如何从早上那场一触即发的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捡回一条小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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