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第二日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他只隐约记得昨天自己上了楼请小二端了水上来简单洗漱过后,趴在床上倒头就睡,现下除了胳膊和腿哪儿哪儿都有点酸痛之外,还算神清气爽。
他揉着自己的胳膊出了门,跨出门槛就看到了抱着剑站在门口的墨书。
看到墨书眸中关切的神色,苏慕只觉得心中淌过一阵暖意,对于一个崇尚人人平等的二十一世纪新青年来说,墨书于他而言是朋友而非仆人,这般关怀也更让人动容。
“我没事,就是胳膊还有点酸。”他笑眯眯地拍了拍墨书的肩膀,“倒是你,不在自己屋里来我门口不嫌累啊,下回就别杵这儿了,我们就隔着面墙,真有事儿你也听得见动静。”
墨书不言不语,虽然没有摇头,但苏慕知道自己这话说了也是白说。
墨书似乎格外介意当时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小侯爷身陷险境的事,苏慕劝了好几回都不太好使,也只能作罢,只盼着自己见一次说一次,嘴皮子磨破之前墨书能够听进去些。
苏慕趴在栏杆边看了看地下来往熙熙攘攘的人群,好奇道:“竟然都到了饭点了吗?”说完就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转过身问墨书,“柳少卿他们呢,不会……”
不会是嫌弃我太累赘先走了吧。
苏慕顿时无精打采起来,虽说昨日着实是自己太没用了些,柳少卿那样的性格先走了也是应该的,只是——他已经很努力地让自己不做那个累赘了。
就在他自个儿越想越沮丧的时候,墨书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随即在他的手心写起字来。
“他——们——去了——”苏慕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着,如今的他已经能够熟练地读出墨书写的字了,“县衙?”
“去县衙做什么?”苏慕一头雾水,“柳少卿在碧水县也有需要做的事吗?”
墨书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苏慕也只能作罢,兴许大理寺给他们派了其他的任务也未可知,如今的他还是填饱肚子最为要紧。
知道了自己没被丢下,苏慕的心情可好,噔噔噔跑到楼下点了丰盛的一桌子菜,昨天只吃了点白米饭,今早还没睁眼肚子就咕咕叫得厉害。他一边拽了把墨书让人坐下,一边迫不及待地就想动筷子,没成想后边突然凑上了一个人,吓得他差点把筷子摔了。
“可饿死我了!小侯爷你一定不会介意多一个人一起吃的对吧!”陆灵珏嚷嚷着挪到了桌子的边上,“你都不知道,我今早本来想睡个回笼觉,却不想柳少卿硬是把我给叫起来了,还说如果正好可以去县衙看看碧水县近年来的案卷,看看有没有什么冤假错案——”
他心满意足地夹了一筷子的小炒肉,喟叹了一声后继续说道:“结果没想到,最近还真有一桩案子,县太爷刚断了是失足落水,这本来也没什么,但是这案子有个很诡异的地方。”
看陆灵珏颇有暗示意味地顿在那儿,苏慕从善如流地接着问:“是什么诡异的地方?”
陆灵珏神秘兮兮地凑近了说道:“那死者是位身怀六甲的夫人,却在死后——生下了一个死胎。”
死后分娩。
苏慕默默地想着,这种现象在学理上解释起来并不难,只是对于现在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已经算是超自然现象了。
陆灵珏没等来自己想要的反应,瘪了瘪嘴,颇有些失望,坐回位置上继续塞了一嘴巴吃食后说道:“那尸体模样渗人,家里似乎又来催了好几次,柳少卿想着还是需要再仔细看看再下定论,因此就留在县衙,放我回来吃饭了。”
苏慕对于最后一句话很感兴趣:“柳少卿对你还不错,居然没让你跟着一起加班?”
即便陆灵珏还不太理解加班这个词的确切含义,但是通过前半句话还是判断出了苏慕的意思,笑嘻嘻地解释:“你别看柳少卿平日里老板着脸不爱笑,其实也不是多凶的人,不过在对待罪犯的时候少不得要摆出点脸色来。哦不过不爱笑不爱说话也是真的,但反正比起我们那另一位少卿来说,啧啧。”
他皱着眉想措辞,似乎最后还是没能想出很确切的来,只能说了句:“反正让我选,我还是乐意跟着柳少卿。”
苏慕回想了下和柳潇然的相处,也深有所感。之前见第一面的时候受了小丫头们闲聊的影响,总觉得柳潇然看上去不近人情而且像块寒冬腊月的冰块,但后来就能看得出来,他的冷淡并非出于恶意,只是单纯地没有生出其他情绪罢了。
“那柳少卿他不用饭吗?都已经这个时辰了。”
陆灵珏咽下了东西,老神在在地说道:“柳少卿是谁啊,他不用吃饭也不用休息。我和你说,之前有一回,刑部那些人送了小山似的一堆案卷过来,而且李尚书还指明了要柳少卿亲自过目,摆明了欺负他呢,柳少卿没说话,从那天开始就从早到晚地呆在屋里批案卷,愣是三天就把案卷批完了送回了刑部,还查出了七桩有问题的案子,轮到刑部头秃去了。那几日别说用饭了,他好像都没休息,真就铁打一样的人。”
苏慕夹菜的手微微一顿,除了敬佩之外,生出了几分别样的情绪来。
他知道柳潇然是个工作狂,只是哪儿有人真的不用吃饭和休息的。
“小二,你们这里可有什么能带走的小点心小吃食的,给我装一份。”苏慕喊来了边上的小二,转头又问了陆灵珏一句,“你们柳少卿可有什么忌口或是……有什么喜欢吃的?”
陆灵珏望着天想了想,摇了摇头。
“他吃东西都是一个样子,从来不表现出爱吃不爱吃,应当是都爱吃的吧。”
小二得了吩咐,麻溜地下去把店里的点心都打包了起来,心里美滋滋得很。
那位客官可真是大方,竟然用了一锭银子来买点心。
因此苏慕这顿饭都还没吃完,小二就托着一堆油纸包走了过来。
“客官,这都是我们店里有名的吃食,这桃花酥用的可是真桃花瓣,裹了红豆,又香又甜。而这水晶饼起皮掉酥,凉舌渗齿,这种天吃也是舒服得很。啊还有这莲花糕……”
小二喋喋不休地介绍起来,苏慕也不打断,听得仔细认真,而一旁的陆灵珏早就盯着点心包眼睛都直了,仿佛刚刚吃下那一桌子菜的另有其人。
等到小二退下,苏慕将点心分了些给陆灵珏,墨书还没等他开口就已经默然地摇了摇头,苏慕也不强求,把剩下的点心都抱在了怀里。
“陆司直,我们不如去县衙看看柳少卿,这都快到午后了,给他送点心去,算是为还他之前肯信我的人情。”
陆灵珏刚蹭了一桌好菜,又得了点心,自然是满嘴应好,拍了拍衣服便站起身:“哎呀小侯爷就不要这么叫我了,怪别扭的,唔,我表字辰初,你就叫我这个就好了,我周围的朋友一般都这么叫我。”
苏慕愣了愣,过了会才犹豫着接话:“那……我的字是喻之,你——”
“喻之,那我就这么叫你了。”陆灵珏吃了这一顿饭,只觉得苏慕实在是个很好的朋友,直接勾上了苏慕的肩膀说道,“这样就亲切多了,我天天叫你小侯爷也怪生分的。”
苏慕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这还是除了母亲之外第一次有人叫自己除了“小侯爷”外的称呼,听上去确实亲近了不少。
县衙里柳潇然正督着吴县令请来的仵作再度勘验尸体,年过半百英年早秃的吴县令正在一旁哆哆嗦嗦。那女尸已经开始腐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加上这尸体前不久还娩出过一个死胎,更让他觉得诡异万分,这会要不是大理寺少卿站在这里,他早就撒手走人了。
“柳大……柳大人,您看这尸体也没什么异常,是不是可以让家里人带回——”
“大人!你看我们给你带什么来了!”
县太爷哆哆嗦嗦的话还没说完,陆灵珏的声音就直直地打断了他,正在跟着仔细看尸体的柳潇然听得眉头一皱,回过头刚想看看这个陆灵珏活宝又在干什么的时候,就看到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个苏慕,后者的手上还捧了一大堆的油纸包。
“柳少卿,我们从店里给你打包了点心,你要不要先吃一点?”
苏慕笑着说道,午后的阳光正是最烈的时候,虚虚地笼在他的身上,连他金色发冠上的红宝石也在熠熠生辉。
柳潇然对着苏慕期待的表情,竟然又一次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先等等。”他轻咳了一声,转过身继续对着尸体,心上却难以掩饰地出现了一丝涟漪。
苏慕把糕点都先丢给了陆灵珏抱着,自己也小心翼翼地凑到门前探出了一个脑袋。
作为未来的法医,他说不上多喜欢尸体,但是确实也会偶尔有些好奇,毕竟谁都想看看书本上的东西在现实中是什么样子。
柳潇然只觉得身边好像突然多了一个人,微微一侧头就看见了正凑在边上认真观察尸体的苏慕。
苏慕微微地俯着身子,看上去还是有些不太适应屋子里的腐臭味,轻轻皱着眉,垂在两颊边上的刘海若有若无地挡住了他的眼睛,却依稀还能看到后面密密的睫毛。
他的神色专注而凝重,全然没发现柳潇然在看自己。
柳潇然又觉得心上若有若无地被挠了一下。
苏慕则全神贯注地绕着尸体走动起来,连仵作都自觉地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恭恭敬敬地站在了一旁。
没过多久,苏慕就愣住了。
这尸体的脖颈处有隐隐约约的痕迹,虽然看不真切,但他却很在意。
“劳驾,县衙里可有红色的油纸伞?”他抬起头,看向了现在一旁的县太爷。
县太爷姓吴,搓着手弱弱地问柳潇然:“敢问这位公子是?”
柳潇然抬起头看了苏慕一眼,回道:“你去准备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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