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下后,仙娥端着膳食有序而入,摆好后都退出去,剩两个立在门口以备召唤吩咐。
芜荑吩咐过的雪莲被盛在一个青釉莲花纹盅,单放在蔺白面前。
芜荑端起自己的粥,右手拿着勺子转着圈搅动,袅袅热气升起来,氤氲了眉眼。
她未曾动筷夹菜,蔺白便静坐等待。
芜荑余光瞥见了,轻叹一声,放下手里的粥碗,执箸象征性的夹了点儿放到碟子里,蔺白这才动筷。
“只你我二人,不必拘这些俗礼,随意就好。”
蔺白开口前,芜荑出声堵住他,“不用跟我讲礼不可废这些话,知道你守规矩,在我这儿,就按我说的来。”
蔺白咽下到嘴的话,不再回绝,应声‘好’。
芜荑指着他面前的小盅,“特意给你做的,喝了吧,不要浪费。”
自她说了可以告诉他答案后,蔺白就在心里一直思考原因,神思不定,她的话,只是下意识的做。
蔺白掀开盖,热气裹挟着清新药香扑面而来,汤色清透粘稠,闻之甘爽微苦,他拿汤匙搅了搅,可分辨的已有不少灵草,皆是滋润清火。
他尝了一口,没有想象中的苦,反而带着丝丝香甜,咽下后,喉咙滑润清凉。
似是知道他的疑惑,芜荑道:“灵草味极苦,便吩咐她们放了蜜露,不至于难入口,你尝着如何?”
“滋味甚好,谢大人关怀。”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芜荑凝神去看。
他漆黑眼眸中带着深思熟虑,有些失神,搭眼一看,就知道人在心不在。
芜荑久违的骤然不悦,火从心来。
手指松开,勺子从空中掉回碗里,和碗沿相磕发出清脆的啪一声,清粥溅起,落在她衣裳上星星点点,碗也被重重搁在桌面上。
蔺白猛地回神,循声望去,入眼就是刺眼的脏污。
因教习册子上曾言,‘芜荑大人喜洁需注意’一条,他便从袖口拿出帕子来,准备先给她擦拭,她再去换衣服。
“啪——!”
芜荑半空挥开他的手,冷声道:“拿开你的手!”
声音冷冽,像是冒着寒气的冰,周遭气势也跟着瞬间迫人起来,和煦暖风也绕开了门口,偏厅一下变得森冷。
门外的两个仙娥噤若寒蝉,对视一眼后,低垂着头眼珠不敢乱动,木头一样立在那儿。
里面蔺白收紧手指,使劲捏住,顿了顿后慢慢收回来。
芜荑瞥一眼,不屑冷笑,“怎么,没被人这么对待过,生气了?”
蔺白唇抿得紧,脸部线条因为咬紧牙也收紧愈发清晰。
她话说完后,他张嘴挤出两个字,“不敢。”
“不敢?”芜荑像是听了什么笑话,反问道,“我看你敢的很,把我的话都当废话了是吗!”
“蔺白,我提醒过你两次,注意你的如今身份。我知道被带上来你不愿,所以我顺着你,哄着你,许你僭越。可你居然蹬鼻子上脸顺着梯子往上爬,这么良善,你怕是忘了你手里沾的血了,怎么没见你心疼他们啊?”
芜荑修长手指捏住蔺白的下巴,“敢把我的话当风听的,十几万年来,你是第一个。”
说罢,手上用力捏住他下巴往旁一甩,收回手,站起身来抬腿离开,剩蔺白一动不动在那儿。
芜荑经过门口,两个仙娥屈膝,她走后,一个追上她照例给她端玉雪香,另一个招呼其他仙娥进来收拾残羹。
蔺白便出来,站在廊下栏杆处。
芜荑不在,仙娥们都放松闲聊。
上午抬桌案时领头的那位仙娥是芜荑宫的老人了,名叫归云,颇有威信。
芜荑没提过,但也默认了她是女官,有事都是直接吩咐她,蔺白刚来时,也曾受过她恩惠。
此刻,她也是站在一旁指挥监督。
因为这次大人用饭时间短,方才来的路上,归云拉住那个门外伺候的仙娥问了经过。
小仙娥不明白来龙去脉,只说是蔺白仙君多番顶撞大人,还……还把大人的吩咐当风听了。
还是不清楚根源,归云又去找了上午侍候的那个,这才摸清是蔺白一直挂念凡间百姓受苦,惹大人生气了。
归云瞧现下蔺白还伫立在廊下,便低声呵斥小仙娥:“动作快点轻声些。”
等送走仙娥后,归云行至蔺白身旁,蔺白一直知道身后的动静,听到脚步声后便转身拱手,唤了声“姑姑”。
归云摆摆手,“仙君客气了。”
看蔺白不欲开口多言,但她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对这个大人好不容易看上的仙君劝导一番。
归云开门见山:“此事实属仙君做的不对。”
想着旁观者清,蔺白便恭敬问道:“请姑姑赐教。”
“赐教谈不上。”归云虚抬他手肘。
“咱们这位大人身份尊贵,地位高崇,然脾气却是数一数二得好,从不冷脸端架子。”
归云顿了一下,继续道:“但她也有个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地方,那就是不容顶撞。”
“你刚来的时候瞧你还挺机灵的。”归云笑他憨傻,“先不说地位上而言,她的话不论对错你都该听着,何况你当尊神为何是尊神呢?”
“混沌初开,天地伊始,女娲等造物神相继陨灭,如今的这五位尊神便是天道诞来规范秩序,带领众生安邦兴业的,他们的眼界和智慧远凌驾于众生之上,其他四位倒还好,别人的反驳质疑还能勉强给解释一下。”
“咱们这位就不同了,她懒得说,你们也别问,照做就好,把她逼急了的那几个,现在还被贬在下界呢。过了这么多年惹她生气的,还真就你一个了。”
蔺白刚才站在这儿就已经想了好久,这才明白过来。
他第一次犯错,已然是顶撞了她的规矩,她破天荒的告诫了一回,让他做好应尽之事。
第二次,他在不懂的情况下询问,芜荑好脾气告诫他不要多管甚至还许他日后追问。
他自以为用饭时心绪已经藏得很好,她不过扫一眼就清楚。
三番两次的顶撞,以她性子,不把他贬入畜生道,就已经算好的了。
归云看蔺白神色,知道他是想明白了。
便给他出主意,“大人方才什么都没说,大约还是想饶你一次,你去给她道个歉,认个错,这事儿应该就能翻篇了。”
“好,此次多谢姑姑。”
蔺白离开后,归云‘哎呦’的叹口气,来寻她的小仙娥撅着嘴不满问,“姑姑为什么这么帮他?”
芜荑大人这么温柔的尊神,居然都被惹生气了,而且还气得不轻,可见这个蔺白有多可恶。
气死仙女了!
归云转身,抬手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小仙娥委屈的捂住额头,“疼死了姑姑,再敲就不聪明了。”
“你看,说你笨还不承认。”
小仙娥肩膀蹭着她胳膊撒娇,“说呀,姑姑,我想知道。”
归云顶不住她,“行了行了,叫大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大人最疼我们了,才不会怪罪呢。”
“顶嘴,还想不想知道了?”
小仙娥正色站直,“想!”
关乎芜荑大人欸,是人都心动好吧!
归云带着她往后殿走,边解释道:“虽然蔺白是大人醉酒带来的,但大人一醒来没拒绝他贴身伺候不说,反而处处让着他,屡屡破例,这次如此生气都没惩罚他。恐怕带他上来不是不清醒下失误,而是……”
“蓄谋已久!”小仙娥激动地打断她。
归云虎着脸,“你个小丫头,怎么到你嘴里就变味儿了呢。”
“哎呀,差不多,差不多嘛。”
归云一把拉住她胳膊,“我可告诉你,别出去乱说听到没?”
“嗯嗯。”小仙娥狂点头,“我晓得的。”
归云暗叹,“大人那么高高在上,好不容易动回心,若是蔺白什么都不明白不主动,她怎么下的来。”
……
这厢蔺白离开偏厅后,犹豫再三,还是先回了自己房间,免得再惹芜荑生气。
正好他也趁机整理一下思绪。
芜荑说的对,他从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他虽入仕没几年,但父亲兄长议事从没避过他,布局收网他都有参与,手下人命不少。
唯一能入眼的,就是还浅浅挂着一方黎民,坚守着豆大火苗般的一星半点儿仁义道德。
做了仙君,妄自尊大,以为在芜荑那里有特殊,便把这点仁义道德放大到最大。
然,芜荑做事自有道理,也不许其他人置喙不听话,能允他问原因已经是格外宽容了。
十几万年来,第一个惹她生气的人。
他现在还能在这儿,真是不容易。
若还不认清身份摆正态度做好分内之事,他都对不起这份容忍。
何况自古以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是本分。
夜里安静,四下无人的时候,才是他可以去解决自己疑问的时间。
正殿正厅。
芜荑在上方坐垫上斜坐,手肘靠着凭几,手里捏着本古卷,随意地翻看。
只在饭后净口用的玉雪香被她叫仙娥煮了一壶来,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败火清心。
门外,归云带着两个男人从宫门口穿过海棠林一路到正厅。
其中一个身着褐色长袍,年纪稍大,身高体壮,方正国字脸不怒自威。
另一个年纪尚小,离归云肩膀还差一头,着一袭白衣,瓜子脸小巧白皙,双眼又大又圆湿漉漉的带着天真无辜,脑袋上还顶着对鹿角。
双手紧握,看起来有些紧张。
到了门口,归云恭敬朝年长者道:“妖王稍等,容我进去通禀。”
妖王客气的挤出笑:“劳烦仙子。”
等待功夫,小姬簌仰起头,大大眼睛巴巴的看着妖王,“父王,孩儿有些紧张。”
妖王抬手,抚了抚他的头顶,“不怕啊,父王在呢。”
归云走到芜荑近处,“大人,妖王和小王子来了。”
芜荑目不转睛看着手里的书,“请进来吧。”
“是。”
不一会儿,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踏来,芜荑寻声抬头。
阶下两人拱手拜见,声音一前一后:“见过大人。”“见过大人。”
“起来吧。”她指着左边花鸟屏风前的座椅,“坐罢。”
妖王道谢,走到位置跪坐下,小王子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没找位置。
妖王作势凶他,芜荑和善笑笑拦下,“罢了,他想站就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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