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长平巷,蔺白挽着衣袖,让芜荑给他束上了一条攀膊,然后进了厨房。

    他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门口后,芜荑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唰一下消失。

    她严肃着脸,一脸不悦,大步走到廊下,提着裙摆上了台阶,气势汹汹的进了自己房间。

    背着身一挥袖,房门‘啪!’的一声关上,抖得梁上灰尘纷纷扬扬掉下来。

    蔺白被这声惊了一下,走到厨房门口,探身看过来,却没见什么意外。

    只当她是无意为之,继续去做晚饭。

    屋内,芜荑挥袖的手收回来,两手交握在腹前,因为情绪起伏大,使劲儿互相捏着控制情绪。

    她闭眼,微仰头深呼吸几下,平缓胸腔内,似是被关押万年的凶兽,急迫要冲出坚固牢笼的怒气。

    确保自己能心平气和地说话,她低下头睁开眼,虚虚的盯着一处。

    咬牙切齿道:“我是不是与你说过,不要去动他?!”

    她在他身上置了结界,魔界的人不会发现他,天道却硬生生的将魔界的人引导了他面前。

    屋内绸缎坠着的流苏,以及半卷的竹帘纱帐,被凭空而起的一阵风吹的摇摇晃晃。

    那低沉沙哑,似有回响的声音带着装腔作势的无奈道:“我这不也是不得已,你因为那个凡人,拖拖拉拉的不肯去解决那四个神,这凡间都被他们祸害的成什么样子了,我心疼不行?”

    那四个,仗着尊神身份,肆意妄为,利用凡人心生恶念歹意,加以引导使之无限扩大。

    为君不明,为官不仁,为民不善。君不君,臣不臣,民不民。

    与未开化时也只不过强了一点而已。

    它有了抹杀意图,却被告知,是以秘法引导凡间生乱,一旦抹杀他们,整个凡间将付之一炬,生灵涂炭。

    天道不敢妄为,只能联合芜荑商量好对策,徐徐图之。

    “你这不也说了是因为这个凡人。”芜荑冷笑:“就算有你,我对上他们四个,也难保囫囵个儿的回来,要是不先把他仙骨修好,万一我陨了,你能替我帮他?”

    天道:“……”

    它不回答,芜荑暗暗嗤笑。

    想也知道不可能。

    四神力量不容小觑,天道想要抹杀他们,不是动动心思就行的。

    它是虚无不会死,可她不一样,稍有不慎就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这数十万年的相处,芜荑了解那四神,自然也了解这天道。

    似正非邪,善恶一念间,更是个阴晴不定冷漠无情的。

    他们五个虽是在它的意念下,为整顿四海宇内而生,却也不见得它有多稀罕这个它创造的世界。

    也是,毕竟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

    更何况一个蝼蚁般存在的蔺白。

    芜荑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那四个我会杀,但现在不是时候,你要是着急,就帮我把蔺白的仙骨修好了,别让他做个不伦不类的半仙。”

    天道忍不住辩驳:“他的归处是魔界,不是九重天,就算仙骨修好了,他也得抽出来,回去做魔。”

    魔界邪骨和仙骨,一听就是截然对立的东西。

    让魔界的人修成仙骨,这合理吗?!

    芜荑听着,被它的蠢噎得脑壳疼,“那你猜我为什么要在他身上置结界?”

    “可他终究是要回去的啊。”

    芜荑无力:“那我多挣扎几天不行?”

    天道:“……也行吧。”

    芜荑懒得再跟它废话,直接跟它挑明了:“眼下,你有两条路可选。”

    “要么,等我给他修好仙骨,两年后我帮你。要么,你帮他,省事还快。”

    天道犹豫半晌,仔细衡量后问道:“那我怎么帮他?”

    它虽为天道,给灵力修为这事儿还真做不出来。

    而她这话一听就是想好了方法的,不然不能这么肯定它能帮。

    这话天道一问出来,芜荑就知道它的倾向了,肯定是想帮蔺白的,两年时间它等不了。

    得到想要的选择,芜荑清清嗓子,心满意足地回答:“既然碧波草确如传闻所言,可以提供给人源源不断的灵力。”

    她顿了顿:“我把草给蔺白吃了,你就把这仙草的天谴给消掉,这样不就好了。”

    瞧瞧,多简单的方法。

    天谴,对他们而言,是未知,但对天道来说,那都不够看。

    芜荑自认这方法简直是神来一笔,天道却闭口不谈,沉默了。

    芜荑不管它,自己做到椅子旁坐下,斟了一杯茶,等着它自己慢慢琢磨。

    怎么着?总不能啥好事儿都让它给占了去,既想快点帮它除掉那四个,又不想管蔺白的事儿。

    美得它。

    “如何?现下选择在你,可不干我的事。”

    芜荑左右小幅度摇摇头,边嘴上对着杯里浮起的茶末吹气,将它们吹到一旁,再小口啜饮。

    慢斯条理,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得很。

    良久,天道终于考虑好,操着一口嘶哑声:“那,那好吧。”

    语气里满是无奈和不情不愿的妥协。

    芜荑举到唇边的杯盏掩住那一弯浅笑,她抹平嘴角,以茶代酒,冲虚空一举杯,“一言为定,等时机到了,我叫你。”

    说罢,掩袖仰头,一饮而尽。

    这事儿她是想慢慢琢磨着,不着痕迹再提的,没想到,阴差阳错的,居然歪打正着。

    房间的窗‘砰’的一下,随着风大声打开,还带倒了高几上的一只粉釉长颈瓷瓶,摔在地上哗啦一声清脆的响。

    足见天道的憋闷。

    芜荑笑着挑挑眉,如常的喝着茶,也不心疼摔坏的瓷瓶,倒是蔺白急冲冲地过来。

    先前那声门响他就觉着奇怪,后续没了声音他也没多想,眼下这又是一声,不能不当回事儿了。

    他来的急,袖子还用攀搏绑着,腰间绑了条围布,防止脏污了衣裳,芜荑见了忍俊不禁,举着茶盏笑意盈盈的。

    他一向注重仪态形象,眼下这种衣衫不整的样子少有。

    她笑得开心,蔺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无奈自己乱了章法,只能将就一下。

    他上前,睨了眼窗边的碎片和大开的窗,冷风呼呼的灌进来。又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仔细看了一圈,确认没问题才舒了一口气。

    蔺白紧抿的唇微松,过去把窗子关上挡住寒风。

    芜荑为他的着急心软的不行。

    她出言宽慰道:“没事儿,你别太紧张了。”

    蔺白皱眉道:“是有什么人冒犯了大人吗?”

    这场面一看是起了争执的,但就她的反应来看,应该还是她占了上风。

    “不过是和朋友拌了几句嘴,眼下没事儿了。”芜荑摇摇头,放下手里的茶,目光落在那堆碎瓷片上,“这里我收拾就行。”

    “好。”蔺白应道,“那我先去做晚饭。”

    芜荑摆摆手,“去吧去吧。”

    他走后,芜荑走到高几旁蹲下,面露不悦。

    这还是她挺喜欢的一只瓶子呢,特意从无穹顶带来的。

    这个天道,摔哪只不行,偏偏是这只。

    芜荑肉疼的收拾完,还把小渣渣也给清掉了,免得偶尔光脚的时候扎到。

    打扫干净,她出了房门去了厨房,打算先找点儿吃的。

    蔺白在他家一看一天,午饭就没用,刚才还生了气,更想吃东西了。

    芜荑端着蔺白给的羹,一勺一勺的舀着吃了个干净,等两人正式开饭的时候,居然还是照常的饭量。

    第二天,蔺白去了蔺国公府,芜荑不想无所事事地等着,看蔺白进去后,就去找遐南君玩儿。

    青雉的魏家班会在京城逗留好长一段时间,班主甚至起了扎根京城的想法,因此房子租赁的不错。

    房子很大在闹市,青雉作为台柱子,得以单独分了个小院子。

    院子自然跟芜荑的大小没法比,勉强宽泛,但总归就青雉和她的小丫鬟两个人住着,人少省心。

    青雉的每一世,遐南君都会随意捏个身份去跟她相识,来往不多,几面而已。

    眼下,他便以见了几面的旧友身份,给了班主钱,死皮赖脸地住在人家小院里。

    芜荑去的时候,他正和青雉在院子里喝茶,气氛尴尬地说话。

    青雉是个戏子,却也是个姑娘家,恪守着礼数,遐南君装作看不见,纨绔子弟样的躺在躺椅上。

    青雉实在是难以忍受这个氛围,借口练嗓子带着小丫鬟走了,留下遐南君一个。

    她走后,芜荑从树后走出来,嘴里发出一串戏谑的“啧啧啧”声。

    遐南君觑她,问:“你怎么来了?”

    “怎么。”芜荑反问:“你能来我就不能?”

    “青雉与我是旧识,可你这叫擅闯。”

    芜荑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地走到青雉绑着厚垫子的石凳上坐下。

    还是忍不住嘲讽道:“不过见了几面,也叫旧识?”

    “怎么不算?”遐南君一下坐起来,一副要和她好好掰扯的样子。

    芜荑冲他摆摆手,示意他躺下,敷衍他:“算算算,怎么不算。”

    遐南君觉着没意思,躺回去后才反应过来,“那你到底是来做什么?”

    芜荑一向瞧不上青雉,觉得她脑子跟别人不一样,做事蠢笨。

    她虽然嘴上不说面上不显,但邀她喝酒时,她眼睛几乎不会往下瞥,看都不会看一眼。

    遐南君不觉着芜荑有什么错,也不会与她生出隔阂。

    就是一道菜,那还有喜欢和不喜欢的,何况一个人呢。

    芜荑听了他的疑问,没立下回答,只道了句“有件乐事想告诉你。”

    她给自己拿了个干净茶杯倒水,抿一口润嗓子,沾湿了嫣红唇瓣。

    她侧身借着放下杯子的功夫,轻掀眼皮与他对视。

    目光相撞间,二人的默契使然,眼里皆是心照不宣的交锋。

    等她嘴角轻笑,转过身去似是研究枯花枝时,遐南君眼带深意的眯眼,手指促狭的点她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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