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上争吵的双方有一方退出,另一方也只能偃旗息鼓。
芜荑不参与这个事以后,祚息一把抹掉被气出来的眼泪,气鼓鼓地坐下,
高台之上的气氛稍缓和,阶下逐渐热烈起来,所有人都企图以这份热闹喧嚷来掩盖掉刚才的小意外。
祚息君身边有侑侗君陪着,芜荑身边则有蔺白。
蔺白扒开一个橘子,细细择掉白色丝丝以后,掰了一瓣递给她,芜荑吸吸鼻子,一撇嘴,想起刚才来她就憋屈,不想吃。
她赌气不接,蔺白不勉强她,收了回来要塞到自己嘴里,结果手到半路,一只手伸了过来,将橘子拿了过去。
蔺白掀起眼皮,芜荑嘴里嚅动着,正咀嚼着那瓣橘子。
他一笑,择掉几根白络以后,一瓣一瓣掰给她。
“知道大人没受过这种憋屈气,这次只能委屈大人因为我受委屈了。”
“嗯。”芜荑声音含糊,咽下后才张口:“本来就是祚息不占理,他先挑事儿的,结果还要我来让。”
再说起来,芜荑还是气得咬牙切齿的,恨不得揍他一顿才解气,让他一张嘴欠儿欠儿的。
蔺白又递给她一瓣,“正如西王母娘娘所说,你们是四海之根本,只有你们稳定,四海才稳定。所以,不论大人们私下什么龃龉,面上总是不能乱的。”
他顿了顿,“不就是因为这样,尽管大人生气,可还是选择退让一步,给了我面子解了局。”
她有些时候很固执,很硬气,一定要争出个高低来才可以,坚决不退让,不会让自己吃亏,受闷气这种事儿,她一定是不能接受的。
这时候,别说是他蔺白,就是四神一起都不一定拉住她。
可这次,大庭广众之下,她被人下了面子。
照她脾气,就是豁出这数十万年来精心维持的温柔近人好脾气的形象被打破,她也一定要和祚息君整个胜负出来。
可她退让了。
在努力保持住自己尊严和威严的情况下,妥协于蔺白后来的劝说,脸上还能挂着体面的笑。
蔺白有自知之明,芜荑可以为了他做一些事,却也不是毫无底线跟原则一直迁就的,若不是为了大局,她是一定不会做到这一步的。
“可还是好生气。”芜荑嘴里的吃完了,闷闷地自己伸手从他那儿拿过一瓣来。
她没立刻往嘴里塞,反倒是捏在手里,脸上的笑倏忽真诚了许多,蔺白还没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芜荑已经朝祚息君那边扭过头去。
声音不高不低喊了声:“蟠桃宴结束后,我随时给蔺白吃碧波草哦!”
是挑衅吧?是吧?啊?!
祚息君还没彻底安稳的火气又要翻涌起来,侑侗君一把按住他,“别动!让她说一句就算了,谁让你先惹的她。”
祚息君彻底焉了。
芜荑收回目光,冲着蔺白洋洋得意挑眉,一双杏眼灵动地转。
到了宴会后半段,都是下面的仙君之余过来敬他们酒的。
芜荑浅笑着,从容相迎,蔺白见她再没什么异常,恰好真如芜荑所说,有人来敬他酒,蔺白便站起身来回到自己位置上,转瞬被几人围住。
高台上的尊神不得闲,下面的仙君得以随意了许多,聊天内容就扯得愈发远了。
留着一撮胡子,看起来颇仙气四溢的一位高瘦仙君仔细看了看周围,然后疑惑地问旁边一位灰色衣袍仙君:“这瘟仙君怎的没来?”
灰衣仙君未言,一位矮壮仙君插话进来:“他没空,忙着去凡间布疫去了。”
许是稍微喝多了,几位声音并不低,尤其还夹杂着句凡间,蔺白更加能注意得到。
他手捏着酒盏,表面上认真听着面前仙君看似客套实则夹枪带棒的话,注意力却分了一部分给下面说话的那几位仙君。
瘟仙君?布疫?
蔺白皱眉,继续听下去。
高瘦仙君又问:“凡间怎的又有疫病?”
灰衣仙君哼笑一声,“吉珠仙君整日里窝在仙宫,自是不知道。”
“哎呀呀。”高瘦仙君好奇得着急,“居砚仙君莫笑话我了,快说吧。”
一身灰衣的居砚仙君慢斯条理道:“年前凡间起了几场战,死伤无数,现今冬去春来,天气渐暖,可不得好好来场大疫,他现在忙得五体投地,哪里抽得出时间来。”
“原是如此。”吉珠仙君恍然大悟,“倒是可惜了,这蟠桃宴三百年才一回。”
高台上一直注意他们的蔺白手一抖,酒水洒在他的手背和衣袖上,瞬间濡湿。
正明里暗里阴阳怪气说的起劲的仙君和身旁的人对视一眼,以为蔺白是因为自己说的话这样失礼的,忙假心假意惺惺作态道,“蔺白仙君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身体哪里不适?”
蔺白嘴角扯出一抹客套的笑,又瞬间消失,“无碍,手没端稳罢了。”
对面几个假意客套着,蔺白思绪却混乱复杂至极。
史书上是有几场大范围疫疾的记载的,但他在凡间的二十几年里,只是有过几场很小的疫病,可方才的那位居砚仙君所言,此次凡间的疫病仿佛会不小。
下面的几位仙君已经嬉笑着聊起其他,蔺白敷衍的三下五除二打发掉面前的几个。
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蔺白拿着帕子胡乱地擦拭着方才打湿的衣袖。
提及此事于几位仙君而言,只是因为见不到友人的随口一问,于蔺白而言,却是心里翻涌起惊涛骇浪,仿佛风雨中浪波四起的大海,叫嚣着吞噬一切。
一阵轻笑声传来,他抬眼看向侧前方言笑晏晏的芜荑。
挺直的背和修长的颈,举手投足之间的从容不迫,娇媚中不失端庄典雅,单从一个背影足以看出矜贵与威严。
下面的说话声那样刺耳,她好像没有听到。
她现在应该只是垂着眸,手里把玩着酒盏听着面前人说话吧。
蔺白想。
她连奕星仙君会创出什么新星辰相都知道,凡间的大疫她应该也掐算到了。
毕竟她那样的爱她的子民。
可她从来没表现出来过,一如既往的松散随意,偶尔会发发小脾气耍耍赖。
蔺白手里的帕子攥紧,这次,她会不会如同上次一样,即使云层下就是激烈交战的双军,万丈高空之上,她依旧云淡风轻。
想及两人的关系,蔺白垂眸抿唇,注视着即使濡湿也看出分毫的玄色衣袖。
他们之间就像一层窗户纸,似破非破,全看自己理解。
若是……若是……
蔺白拳攥得愈发紧,虎口处紧的发白,紧绷的皮肉摩擦间仿佛传出咯吱声,眼睫掩盖的眼底猩红一片。
内心交战,如同困兽不断挣扎。
若是他请求,会不会……?
芜荑会有什么反应,蔺白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因为她若是不愿意,这无可厚非,毕竟她早就说过是选择的后果罢了,得自己承担。
他要是期待着芜荑同意,事与愿违后,他会心生怨怼的。
蔺白不想自己那样。
芜荑注意到身后许久没有动静,她转过头去,瞧见蔺白正低着头,无意识擦着捏着手上的帕子。
她认真注视片刻,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思索让他变成这样的原因。
倏地,她蹙起的眉心略松散,几不可察的叹息一声。
这样以一种趋近完美的规范来严格要求自己蔺白,都快不像原来的他了,他总是陷在内心的困顿纠结中,如同编织了一张细密的网。
往前一步思索后果,往后一步自我反思恼恨,总是寻不到一个平衡的点。
其实,寻不到又如何呢。
他纠结过许多事,其实只要直接说出来,她未必不能满足。
芜荑眨眨眼,回过头去,给他自己思考的时间。
蟠桃宴快要结束时,芜荑五人和蔺白提前离去,在众仙齐整的恭送声中,如云似烟化身离开这座仙岛。
宴会上那样吵闹一番,芜荑头也没回,带着蔺白径直离开。
一直未曾开口的汤邶君平淡无波开口:“还是那样的破脾气。”
遐南君斜眼睨了一眼,不发一言离开了。
侑侗君扶着醉的腿发软的祚息,不作评价,丢下一句‘我带着他先走了’,紧跟着消失在原地。
汤邶君衣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衣袖灌风鼓起,一人孤零零站在云层之上,俯瞰着底下的飞鸟高山,悬瀑鲜花。
风吹散下面朦胧雾层,天道慢悠悠绕在他身侧。
“你看你还不舍得对他们动手,人家一个个的可没把你当自己人。”
汤邶君上挑丹凤眼微眯,眼底复杂一片。
他身侧的手握紧,闭眼微仰头掩住情绪,睁开,后牙紧咬,声音嘶哑:“是啊,怎么一个个的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呢。”
明明他也是五神之一,都是天道授意诞下,并不差他们哪里。
怎么就不他放在眼里呢?
汤邶君瞳孔一缩,眼睛像是捕猎前紧盯猎物的猛兽,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良久,他张口:“等哪天我心情好了,这世上,就我一个神足矣。”
天道笑了两声,在如此安静环境中,显得有些诡异莫测,“好啊,你为了你的尊位,我为了我的众生,咱俩一起。”
说罢,话音未落,天道随风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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