遐南君顺着灵力波动方向,来到那片熟悉的土地时,他立在唯一能通进去的那条羊肠小道上,愣住。
这个地方,已经许久不曾来过了。
熟悉的气息被风送出来,他不敢耽搁,收起思绪马不停蹄进去。
入目是半小腿高的绿草,斑斓野花迎风盛开着,花枝招展,引蝶逗鸟,逡巡一圈,却不见芜荑踪影。
不应该啊,就是在这儿。
遐南君蹙眉,用术法一寸寸地寻,终于在青草最茂盛的那块地方找到她。
躺在地上失去意识、虚弱无力、苍白近透明的芜荑。
她穿了一身竹青衣裙,头发凌乱压在身下,融在这遍野的翠绿浅青中,呼吸轻的像是随时会断掉。
遐南君大为惊讶,飞身过去,坐在她身旁,抓起她腕骨分明的雪白腕子,灵力一点点渡给她,弥补她的空虚。
她本身就单薄瘦削,脸上有红润血色才让人觉着是健康、强壮的,现在一点血色也无,不点而朱的嘴唇一片病白。
握上她的腕子,遐南君才发现芜荑瘦了许多,或是为了蔺白或是为了其他,腕骨突出,手背上青色血脉清晰可见。
温和似细水的灵力流向她的身体,过了许久许久,芜荑才悠悠转醒。
“唔……嘶……”
芜荑眼睫颤动,眼珠在眼皮下转动,眉头一直未松,尚未睁眼,先启唇小小吸一口凉气。
连吸凉气都小心翼翼的。
遐南君又气又疼,挪了下位置,坐到她的身后,扶起她来,让她倚靠在自己身上。
芜荑只觉得细流涌动,身体逐渐温暖一些,紧接着,又有人将她扶着坐起来。
一动,浑身骨头散架了似的,四肢百骸像是被人用石头砸断。砸碎,骨渣子刺入血肉,随着流淌的血液疯狂叫嚣。
“别动别动别动……”
她忍着疼,用气音飞快的拒绝。
身后之人一下就僵顿住了,紧接着,又继续,一把把她往上扥了一下,快到她都没反应过来。
芜荑:“……”
我谢谢你。
“别动什么?你躺在这儿血流不通,现在舒服了,一会儿起来更疼,让你爬都爬不起来。”
熟悉的声音响在头顶,芜荑挣扎着睁开一只眼,费劲仰头一看,遐南君也垂着眸瞧她。
看清来人,她明亮的眼睛瞬间黯淡许多,又闭上,就着这个姿势,头顶靠着他:“怎么是你?”
她这个反应还挺失望?
“你还想是谁?”遐南君没好气地呛她,给她输灵力的手却一直没送开,“我这么眼巴巴来救你,你个没心肝的。”
芜荑不想跟他磨嘴皮子,闭嘴表示不想跟他讲话。
怪她,现在五感不敏,他靠近的时候没一下反应过来是谁。
阳光很好,一闭上眼,眼前血红一片,是生命的颜色。
蓦的,她唰一下睁开眼。
“不对!”
“怎么不对?”
“你怎么在这儿?”芜荑声音无力哑着,却用尽了那点子力气出声问出来。
“我……”遐南君迟疑着,却一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这样,芜荑情绪瞬间低迷下来,平淡无波问他:“不后悔吗?”
五神擅勘天机,想知道一个人这一生,一看她的眼睛,前尘未来具无处遁形,仿若抬手拂尘一样简单。
青雉今天这一劫,是命中注定。
遐南君那样爱她,留在她身边帮她化解不是难事,眼下他却来了这儿,那青雉那边……
芜荑这样深沉严肃地问,遐南君还有些许不适应,他下意识“嗐”一声。
“问这些做什么,都是命中注定的事儿,今日不来,就是明天,还能饶了谁去,我能保她一时,也保不了几世,哪能事事顺心呢。”
他说着,手上动作不停,芜荑强行挣开他的手,“够了,太浪费了。”
她性子倔,打定主意不接受,遐南君也不强迫她,顺从的收回自己的手,扶稳她。
芜荑沉吟片刻,良久,才回道:“也是,今天尚且有你护着,以后的路总是要她自己走的。”
稍顿,她又补了句,“你别后悔就成。”
遐南君说:“我不后悔。”
声音很低,呢喃的,波澜不惊,像是在向芜荑回答,也像是在告诉说服自己。
“你呢?”遐南君问她,“怎么在这儿?”
“还不是蔺白。”芜荑似抱怨似头疼无奈,“他蟠桃宴会上听到凡间会有瘟疫的事了,便求了我,说这次疫病凡人去世过半,他心疼得紧,一定要我救。”
遐南君一愣,反应过来后,胸腔震动,闷闷地低笑两声,“你那么喜欢他,救就救吧。”
芜荑轻叹一口气:“可不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芜荑一直身上疼,动不了,她半躺着多久,遐南君就陪了多久,直到月上树梢,暗影浮动,月影下乌黑、张牙舞爪的横斜树枝随着风摇晃,树叶哗哗作响。
今日的月是弦月,细细的一弯,平添萧瑟孤寂。
芜荑动了动,虽然僵,但已经好多了,还能走,她手肘捣了捣背后的遐南君,“我好许多了,我们走吧。”
“能走?”遐南君侧弯下头,问她。
芜荑又试了试,“能。”
“行。”遐南君扶着她的肩膀,一边自己先站起来,然后弯着腰,扶着她的胳膊,让她借力,小心翼翼地将她拉起来。
芜荑站好后,他一手拉着她,弯下腰,将地上的剑捡了起来。
上午的时候没仔细看,月光下一打眼,繁复诡异花纹布满剑身,能想像到鲜血顺着纹路蜿蜒流淌的情景,剑柄上是一条盘绕的龙,眼睛黑宝石镶嵌,嘴里衔着一支海棠。
遐南君把剑递给她,顺嘴问了句,“他的?”
芜荑接过来,点头,“嗯。”
遐南君刚要带着她走,芜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要不……你去看一眼吧。”
“她这人心里拧,现在应该不好受,你去陪陪她。”
遐南君闻言,眼里浮现不忍,却不后悔没在她的身边。
总是要有更重要的事情的,青雉从不是他的全部,这样说或许很不仁义,但事实就是如此的。
他担忧问她:“你一个人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芜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抬了抬手里的剑,“这不还有他,拄着慢慢走也能到。”
“行,那……我就去看看她。”
芜荑说:“去吧。”
遐南君松开她的胳膊,化成一道流光消失,他消失一瞬,芜荑手里的剑猛地柱在地上撑着,她站不稳后退一步,疼的眉头紧紧蹙着。
“嘶……”
疼死她了可,骨头缝里冰碴子一样,风呼呼往里吹。
骤然没了近一半的修为,身子竟然顿时弱了这么多,骨头又僵又疼。
月光下,芜荑提着一口气,不敢松懈,细瘦拉长的影子投在她身前,她动它也动。
芜荑从来没觉得凡间和无穹顶的距离这么远,明明已经很快了,却感觉慢悠悠的怎么也到不了。
小云彩将她放到无穹顶的宫门口,围着她绕了一圈就飞走了,融入到宽阔云海中。
芜荑甫一落地,在院子里焦急不安等了一天的蔺白一下就看到了,他阔步快速走过去。
瞧见他,芜荑手里的剑瞬间换了样式,平平无奇的一把。
蔺白从身后揽住她,握住她的肩膀,让她依靠在自己身上,扶着她往里走。
他一天不曾开口,骤然张嘴,嗓子有些哑,翻涌了一天的情绪隐忍而克制,“大人是去解决凡间瘟疫的事了吗?”
“还不笨,居然能猜到。”芜荑轻笑,“既然答应了你,就早点解决,这样还能少死几个人。”
说完,她故作轻松道:“改天我得去冥界,让阎王好好感谢我才是,不然可有的他忙了。”
蔺白没接她的话茬,突然问:“是不是很痛?”
芜荑脸上的轻松还未卸下,“我可是修炼了数十万年的神仙,这才哪到哪啊。”
蔺白一抿唇,再也克制不住,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芜荑下意识双手抱住他的脖颈,“我还是能走两步的。”
蔺白低头垂眸,无穹顶的月亮比凡间的要亮,月色下,他的眉眼深邃,线条流畅下颌清晰,眼里不加掩饰的深情像是要将她溺死在里面。
芜荑顿时一愣,这样疏冷却饱含温情的眼,她已许久未曾看到了。
她知道,蔺白是喜欢她,但这里面还夹杂着恭敬、顺从,他从不会让自己的情绪这样堂而皇之的曝露,是隐忍的、躲在眼底表象之后的。
察觉到自己失态,蔺白瞬间收敛起的自己的情绪,眼底又是那副顺从,不过染上了紧张和一点遗留的温情。
蔺白道:“大人不用担心,不会摔着你的。”
芜荑瞬间无话,闭上眼,头靠在他的肩上,催促他:“快走吧,我累了。”
蔺白疾步又小心地走到卧房,将芜荑轻柔放下,握住她的脚踝,给她脱掉鞋子。
她的脚踝纤细精致,被裹在棉袜之下,他一只手就能轻松圈过,明明如此亲近的举措,蔺白心里杂念不生。
芜荑静静地看着他,他的掌心比她身体温度要高,宽厚大掌触到她身上,似滚烫一路蜿蜒。
蔺白将她的腿放到床上,拉过锦被给她盖上,低声问她:“大人是要吃些东西再睡,还是现在就睡?”
芜荑想了一下,实在是没有胃口,“不吃了,你也去休息吧。”
“好。”蔺白坐在她床榻边,“大人睡吧,睡着了我就走。”
芜荑下巴点了点,碰到柔软凉滑的杯子,她舒服地蹭了蹭,找到合适的姿势,闭上眼睡去。
直到沉缓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蔺白刚才一动不动的身体终于有了动作。
他手指蜷缩着,僵硬地控制了许久,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将她蹭到脸上的头发拨到一旁,以手作笔,细细描绘她漂亮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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