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荑将脸上的帕子取下,递还给蔺白,垂下腿趿拉上鞋,慢慢伸着懒腰往妆台走去。
妆台桌面边缘处放着一只竹筒,里面是青竹盐,她用洁齿的小刷子沾了少许,往嘴里放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她转过身,眼睛亮晶晶地问身后的蔺白,“之前我们埋在后殿的那坛酒是不是差不多了?”
小半年呢,应该够了吧。
蔺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略一回想,才意识到她说的是那坛竹酒,他险些都要忘记了。
那天芜荑兴致冲冲拉住他去砍了竹,取了雪,埋到土里以后,就一直在等着雪化。
后来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芜荑已经兴致怏怏的,把这一茬抛诸脑后了,还是蔺白偶然间堪堪想起来。
后来芜荑就搬了凳子坐在一旁看着,蔺白从滴竹沥,到倒酒曲,一应事务都是自己操持。
算算日子,应该是差不多了。
“是,可以喝了,不过要是再埋上几年,味道会更好。”
芜荑显然没在乎是不是会更好,只知道此刻应该是不差的。
正好前几天和其他几个在蟠桃宴上闹得关系很微妙,这段日子的奏帖里也有明里暗里试探的。
他们的那点小心思她不是看不出来,不过就是想着若是关系真的闹僵,他们也好站队。
没想到,凡间的这点子事儿其他几界居然也有了。
尊神稳固有利于四海稳定,既如此,她不介意先低个头,这坛酒也是个契机。
芜荑一番盘算,冲蔺白道:“你待会去库房找几个请帖,请四神过来吃酒。”
说罢,将竹盐放到嘴中。
蔺白意识到是说的那坛竹酒,应下来,“好。”
“那定个什么日子合适?”
芜荑咬着刷子,一挑眉,“明天。”
“明天?”蔺白说:“会不会有些匆忙?请帖他们不一定会及时看到。”
芜荑闻言,闭着嘴嗯嗯几声,用水漱了口,拿着帕子擦着嘴角的水渍道:“不会,会看到的。”
她如此断定,蔺白自然准备去办,给她盘好头发以后,她去偏厅用饭,他则转道去了库房。
芜荑叫住他:“你先吃完早饭再去也不迟啊。”
蔺白不好说是自己没有胃口,借口此事推脱,“大人自去用吧,我之后用些糕点就行。”
说罢,转身阔步走了。
芜荑看着他急冲冲的背影,不免‘啧’一声。
怎么这人脑子里老是拧巴?
蔺白这事儿算是完了,能够告一段落,芜荑心里一块大石落下,能够轻松一些。
她喝着粥,左手在桌面上轻轻扣着,仔细盘算接下来的事情。
良久,她唇齿间咬着一颗软烂的米粒,舌尖沾染到一丝丝的甜,脑袋胀痛地叹气闭眼。
一直到芜荑早饭结束,蔺白都没有现身,她将茶一饮而尽,不解地找去库房。
这么难找吗?
不能吧。
之前忘了谁送给过她一打,她就是随手放里面了,没有记错啊。
一路到了库房,库房的门还开着,人确实在里面还没出来,芜荑提着裙角上了台阶,站在门口往里面探探头。
目光触及到那抹灰粉色身影,她笑了笑,抬腿走了进去。
蔺白正挨着盒子一个个地翻,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下他的肩膀,紧接着,一个毛绒圆圆的脑袋从一旁探了过来。
“还没找到呢?”
蔺白飞快合上手里的盒子,欲盖弥彰,清清嗓子道:“东西太多,册子上也没登记,就一直没找到。”
芜荑随着他的动作,瞅了眼那个盒子,想了想,不知道放了什么,不过里面应该没什么特别的,就没放在心上。
她从蔺白身后走出来,站到博古阁旁,“那就一起找吧,能快些。”
一边找着,她一边回想收到它的那天的记忆。
应该是给她贺生辰?
某一个小仙不知打哪找来的象牙片,细长稍宽,莹白似月,周边雕花,被她和什么物件一起收拢起来了。
某一模糊画面遽然闪过,芜荑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
蔺白跟着她,七弯八拐穿过林立的博古阁,最后站在一处最空旷最“寒酸”的一架前。
其实“寒酸”这个词过于谦虚了,芜荑的东西,能被收到库房里来的,那就不是凡品,只是眼前这些和其他的比起来,确实常见了不少。
芜荑欣然伸手,在一堆宣纸中翻找着。
当初这些宣纸还是她在这儿住着的时候,遐南君他们放这儿给她写着玩儿的,后来搬去了芜荑宫,就在这一放好多年。
那回生辰她收到了那一摞象牙片,想着作用差不多,就随手扔在成打的宣纸中了。
顺利找到,芜荑把象牙片数了四个给蔺白,“它滑,记得用仙法在上面写。”
“好。”蔺白接过来,凉滑细腻触碰指尖,相互刮擦磕碰清冷冷地响。
出了库房,蔺白先前吹哨子召唤的仙鹤已经在宫门盘旋鹤唳,悠长声音穿透而来。
他找了一处地方,将象牙片放下,在芜荑注视下,按照她之前教过的,掐诀,几行浅金整齐浮排在象牙片上。
手一动,浅金倏地落下,在象牙片留下金色刻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芜荑赞赏,“不错,很有天资,教过一遍就记住了。”
蔺白笑笑,拿着象牙片径直走去宫外,让仙鹤衔着,吩咐好去处,将它们送走。
仙鹤飞走后,芜荑落后几步,姗姗来迟。
蔺白闻声回头,她双手背在身后,裙角随着她的步子翻飞荡漾,头上步摇也晃动着。
他转身往回走,两人正好在大门处碰上,蔺白掩上门,转身的功夫,自己耳朵上就被别了个东西。
他下意识伸手去碰,芜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别碰,很好看。”
蔺白听话放下胳膊,问道:“什么东西?”
“嗯。”芜荑另一只手抬起来,手指间捏着一朵海棠花,给他看,“就这个。”
蔺白瞬间耳朵充血,从耳廓到脖颈,红了一片,芜荑看的一愣,还当他怎么了。
谁知蔺白垂下眸,不好意思期期艾艾道:“哪有男子簪花的。”
说着,倒也记得芜荑的话,没摘下来。
芜荑噗嗤一笑,抬手,用那朵海棠花扫了扫他的鼻尖,调侃他:“你可别以为我不知道,现在凡间男子皆时兴簪花,以簪花为雅,你别跟我说,你没带过。”
尤其那些文人才子,自诩墨客风|骚,凡是雅致的事皆被推至巅峰,贵族间更是如此。蔺白作为首屈一指的重臣世家、清流书香,能没接触过?
结果她对面的蔺白闻言,低下头,躲躲闪闪不发一言。
芜荑瞬间就懂了。
大吃一惊,“不能吧?你还真没碰过啊?多好看。”
说着,还歪着头仔细瞧了瞧。
他如今皮相不同,更符合风流温润、满腹书卷的松柏玉人形象,粉白的花别在耳边,衬的他妖孽似媚的脸愈发女相起来。
尤其是一抿唇,一眨眼间,芳华淑淑,俊美无俦。
今日他穿的又是一件灰粉衣裳,布料略挺括支愣,衬的肤色格外白、格外娇。
芜荑心中啧啧称叹,实乃美色惑人啊。
她拉拉他的衣袖:“走了,我们回去吧。”
蔺白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伸手到耳畔,指尖触摸到一片柔软,他抚摸了一下,并没有拿下来,任凭它开在耳际。
知道他脑子又拧巴,芜荑什么都没说,径直带了他去膳房。
蔺白看清方向后,从身后拉住她的胳膊,“大人,我不是那么饿,就不用吃了。”
芜荑顺着他的力道转身。
对着他这张脸,实在说不了重话逼迫不得,只能依着他。
“那行,你饿了自己做点吃的就行,不用非得拘着三个饭点。”
蔺白点头,“嗯,我省的。”
两人折道去了主殿,蔺白照旧先批奏帖。
如今仙骨已成,该找适合他修炼的仙法,芜荑在书房里翻箱倒柜,把所有的书扒拉了一个遍,最终找出几本来,只是脸上一直不太满意。
轮到最后一个架子,她弯着腰,看架子下面的那一摞,宽大衣袖和裙摆扫到了地面上。
芜荑仿若未觉,专心致志地挑着,蔺白余光瞥到,手里动作一顿。
她喜洁,地面虽然干净,但也没必要说衣裳就能落地,蔺白正欲张嘴提醒她,芜荑恰好拿了一本书,直起身。
她转身,扬手冲蔺白晃晃,示意:“找到了!”
芜荑提着裙角,绕过地上的几摞书,纤细指尖捏着刚才找出来的那本,几步走到蔺白身边,跪坐下。
蔺白侧脸看过去,是一本无封皮的古书,书页泛黄古旧,字里行间偶有斑驳,他顺着字读了一行,却发现风格措辞与先前看的大相径庭。
芜荑随意翻了两页,合上后,在上面拍了两下,“这个你留着,但是现在不要看,等你的境界到了一定程度,再看就懂了。”
蔺白捏住书的下面,拿在手里,看了眼芜荑,明白点头:“好,记得了。”
“不过……”他稍顿,疑惑问道;“既然现在不能看,大人何至于这么着急找出来?”
芜荑眼神斜睨着书,沉吟道:“这不是找都找了,就一块找出来算了,不用再麻烦第二遍。”
蔺白只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是又说不上来,只能点头表示了解,芜荑又开口给他说其他的书,这才转移注意力。
书架旁的地上,书都几本作一摞,零零散散地放着。
毕竟让芜荑挨个儿把他们搬出来摆好是不可能的,这事儿得蔺白来干。
她坐在往外挪了挪,让蔺白能从她和长案间的空隙中看过去。
芜荑顺着她胳膊方向看过去,听她一摞一摞地说着什么时间看,要注意什么,一边听一边誊记在纸上。
直到最后一摞说完,芜荑从桌上拿了杯盏,轻啜几口,润润干了的嗓子。
“这些你先将就着看,等哪天带你去藏书阁,你自己再挑两本感兴趣的。”
藏书阁的书珍贵程度,与面前这些不同,加上芜荑这等尊神做指引,蔺白自然却之不恭,欣喜道谢:“多谢大人了。”
芜荑随意摆摆手,“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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