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护法闻言,挺了挺胸膛,势要拿出魔族的体面来,不过还没威风凛凛走两步,就被身边的右护法一把抓住胳膊。
那一瞬间,这位左护法仿佛被牵了绳,老老实实跟着右护法进去了。
二人抱拳齐声:
“见过大人!”
“见过大人!”
昨日归云的信已经交代了始末,芜荑开门见山,也不与他们兜圈子,直言道:“这事得先问过蔺白的意见,他若愿意随你们走,那便走,他若不愿,我不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走。”
芜荑几句话就把球给踢了出去,下面的左护法藏不住脾气,不顾礼仪,顿时气的面红耳赤,下一刻就要张嘴,结果右护法一把拉住了他。
这也实在是不能怪他们不顾芜荑大人素日威仪口碑,把人往扁了看。
而是这话一听很有道理尊重魔君意见,但一细想,就觉得坑在里面。
面上是说听魔君的,但魔君如今在芜荑大人手下,他如今什么性情?有没有以前那样沉稳明辨、霸气果断?他们都不得而知啊。
若是投胎投了个懦弱胆小的,元神未归位、记忆尚未恢复,那芜荑大人一个眼神扫过去,别说留在这儿了,就是让他自戕估摸着他也哆嗦着下手。
右护法微微躬身,以示尊敬。
他回道:“大人意思我们也明白,只是若是君上拒绝离开您,群雄逐鹿下,魔族恐要生乱。”
“现今共有人、仙、魔、妖、鬼、佛六界,现在凡间与妖族已经是战歌四起,若是再添一个魔族,人妖魔共同起乱,冥界想必也不好过,西天梵境您也清楚,修的是六根清净,到时候这压力就全部落在仙族身上,这四海宇内,可就真的乱了。”
“这天下,是您五神一同建立的,一直安稳祥和,若是化作了炼狱,想必最心疼的也是您五位。”
右护法一大段话说下来,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正好归云端了茶上来,他道谢接过后啜了一小口润润嗓子。
旁边的左护法则一脸敬佩,嘴巴张成个小圈,牛眼一般的大的眼睛灼灼看着他。
他知道右护法这小身板嘴皮子溜,没想到这么溜,这下,芜荑大人应该发话让他们带魔君回去了吧。
左护法期待、胜券在握地看向上座,心里已经开始思考着一会儿怎么道谢显得有诚意。
芜荑在上面,端着茶,低眸抿着,避开左护法那炯炯有神的大眼。
沾湿嘴唇后,她语气平淡道:“正如右护法所说,我五人当初既然能在一片混沌中,带着你们闯出一片光明前路来,想来,如今也是能的。”
对于她的回答,右护法并不惊讶。
芜荑大人耳朵根子硬是出了名的,她决定的事,旁人就是说上天去,她也能笑着让人给你上杯茶,问你渴不渴,绝口不提你刚才说的是什么。
他方才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争取一番罢了,本就没有抱多大信心。
左护法就不同了。
就在刚刚,他还以为他们成功了,没想到是自己想多了。
他不能对芜荑大人抱怨叫嚷,只能自己失望颓丧地咬紧后槽牙,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右护法:“既如此,若是君上不答应与我们回去,还望您能够多多相劝”
“好说。”
“那,我可否请求大人将魔君叫到这殿前来,听听他怎么说?”
“可。”芜荑点头应允。
“归云。”她扬声。
归云应声走进来:“在。”
“去偏厅叫蔺白过来。”
“是。”
偏厅,蔺白坐在凳子上,手里攥着擦手用的湿巾子,惊讶仰头看向归云,声音提高、不可置信道:“魔君?我?”
“是。”归云点头确认,“仙君快些去吧,左右护法与大人在殿上等着。”
蔺白闻言,将毛巾放到桌上,起身,随着归云过去,姬簌则拿着汤匙,懂事得老老实实坐在那儿。
路上,蔺白脑袋清明,眼底黑黝深邃,带着无尽深意。
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有了尘埃落定之感,很多事情有了答案。
她一直都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魔族会找来,甚至于遐南君也是知道的。
所以才会与遐南君有舍不舍得这个问题,才会有遐南君让他不要拖泥带水径直离开的告诫,才会有她曾经问过的,他会不会走这个问题。
但这一切,是芜荑主动引导来的。
因为那个什么‘禁制’,如果没猜错的话,便是她给予、且解除的。
那她的目的是什么?
蔺白边走,边失神地想,手鬼使神差地摸向自己的脸,又想起服用碧波草那晚的吻。
这张脸给他的异样感太强烈了,他总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与这张脸有关,但是又理不出头绪来。
那个亲吻,是在告别他的脸?还是在迎接这张脸?
还有在库房寻找象牙请贴时,他无意中翻到的那个盒子,是否他的这张脸有关。
因为在那个欲盖弥彰的盒子里,是一个男人的述情,言辞恳切深情,讲述了他们之间许多许多年的过往。
他正想着,身边归云声音突然响起:“仙君直接进去就好。”
蔺白回神,点头:“嗯。”
他一进门,就收获了两双炽热的视线,若他此刻是块冰,估摸都得刻上水痕。
蔺白没有理会一旁的视线,而是看向上方,她并没有看过来,正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指甲,昨晚他刚给她染的蔻丹。
下座的左右护法久违见到自家魔君,过了一开始的炽热后,面面相觑陷入深深地怀疑。
左护法不着调、头脑简单也就罢了,右护法摸着自己的良心,如是想,他们不会是被忽悠了吧?
眼前这人的元神气息是魔君没错,毕竟那股子刻到魂魄里的、为他们熟悉的恶劣气息是遮掩不了的。
就是这张脸……
右护法态度迟疑地紧盯着确认。
因为眼前这张脸太佛性了。
谦谦君子,如琢如磨,譬如珠玉,内敛温华。眉眼间慈悲柔和低眉轻颂,尤其眉心一点朱砂,很像西天梵境男女相的菩萨。
他正仔细确认着,芜荑开口道:“右护法不必怀疑了,这就是你们的君上,你有什么问题,当面问他就可以了。”
右护法回神,颔首称是。
他与左护法站立,先恭敬地行礼,“属下见过魔君。”
蔺白不着痕迹往旁边一挪,避开一些,“你们先起来吧,如今我还不是你们君上。”
不过两人好像并未听进去,行完礼,右护法上前一步,躬腰作揖,“属下今日冒犯芜荑大人,是想要问君上,愿不愿意随我们回魔族?”
那株幽枝草他们只知珍贵,却不知于君上言,究竟重要在哪里。
如今幽枝草被盗,他们寻了五十年也未果,寻君上也五十年未果。
如今看着君上年轻的样貌,虽然怀疑他为何如此年轻,却更着急他会不会随自己回去,眼下只希望不要太迟。
右护法一直不站直身,甚至左护法也上前来,同样躬腰行礼。
蔺白上前一步,伸手去托他们的手肘,他们不曾挣脱他的手,却依旧一动不动,看样子,势要一个答案。
蔺白看向上座的芜荑,她依旧低眉垂目,下方的拉锯丝毫影响不到她。
魔族的魔君,牵扯到一族的安宁,想也知道不会任由他在外。
他不是优柔寡断、没有主见的人,只是现在,他迫切地想要她的答案,想要儿女情长一回得到她的一句话。
蔺白死死盯着上座,因为情绪激动脖颈间青筋凸起,薄唇抿着。
犹如被下了判令、却依旧固执地想要上位者亲口读出来的犯人。
因为,他清楚,芜荑是一定会让他回去的。
凡妖的事不能再在其他族发生了,这四海承受不起。
只是,上座的芜荑一直没有抬头,也没有开口。
今日的风有些大,外面的风呼呼地往殿内灌着,吹的门口附近的香炉的青烟四散,没有定形,也吹的蔺白的一时热血上头冷静了些。
良久,他终于嘶哑着声音钝钝开口,“你们给我一日时间,明天我告与你们答案。”
闻言,右护法舒了一口气,左护法愣愣的不明白,只知道跟着就对了,也高兴地直起身来,脸上一派轻松。
没有一口回绝,那就是有余地,并且,随他们走的可能性很大。
想来,君上要这一日时间也是为了与芜荑大人告别吧。
魔族君上与尊神,二人一旦正大光明在一起了,原本中立的尊神,就是与人人避之不及的魔族站队。
犹如之前五神间微妙氛围会影响四海之内的态度,芜荑大人与君上的亲近也会产生影响。
不过,具体是魔族与其他各界的隔阂被打破,还是大人的威信力丧失,这是谁都不能保证的事。
因此,芜荑大人虽然嘴上说着不会让君上走,但之后还是会劝他;君上眼下没有一口否定,便是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电光石火间,右护法心里转了几十个弯,突然想明白了关窍。
方才与芜荑大人的无礼出言是他着急,失了章法,实在是不应该。
自打蔺白进来就一直低着头的芜荑,此刻终于抬起头来,遥遥望着下面逆着光的高大身影,两人的目光在漂浮着微小灰尘的阳光中交汇。
他黑黝的眼珠深深盯着她,里面情绪万千,芜荑仿佛被里面的赤忱与未曾见过的、毫不收敛的爱意烫到,又仿佛被复杂的不解、不舍牵绊住。
是不是,里面还有着恨呢?
芜荑不得而知。
她匆忙移开眼,藏在桌面下的手倏地攥住,心好像也被这拳头握住了,闷痛的喘不上气,又酸又涩,激的眼泪差点要掉下来。
芜荑及时眨眼,止住这即将肆意奔涌的泪意。
她转头朝左右护法道:“你们二人先随归云会无穹顶住下,明日再来一趟吧。”
左右护法行礼:“是。”
归云听到声音,在他们踏出殿门的时候,及时迎上,带着二人从正门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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