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完美的一天。

    她停出了一个完美的侧方,遇到了一个完美的反派,收获了一卷完美的照片,遇到了一个完美的猎物。

    也进行了一场完美的狩猎。

    小兔子的声音又尖又哑,乍看矛盾的形容词却无比契合。听来仿似是某种猛兽在撒娇,然而它的主人却是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世界被车窗所分割成几块,光影时断时续。在一片湛蓝的天空中,有一对白边粉心的兔耳朵在摇啊摇。

    尾巴也在摇啊摇,车厢内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最显著的自然是这银铃声,时快时慢,时轻时重。

    最后,小白兔软软地俯在她膝上。

    那又黑又软的发仿佛被水浸过,乖顺地贴着他白皙的脖颈,夏逢歌忍不住挑起发梢,在指尖转了一圈。

    他说:“谢谢你,夏总。”

    就算她和反派来了个两全其美,唯一的受害者只有他,他也还是觉得感激。

    夏逢歌哑然失笑,低头又拨了下他的兔尾巴。

    银铃声带起他的一阵战栗,他将头埋得更深了些,十指揪紧她的裤腿,抓皱了面料,也搅皱了一潭春水。

    尽管贴的是防窥膜,但从内向外看去的清晰视角,难免会让人不安。

    谁也不知道刚刚入迷时有没有人看到,也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有人经过。

    夕阳洒下一地碎金,分给这辆车的一小片,给她的小兔子穿了件金色的漂亮衣裳。

    而她早已西装革履,白衬衫扣到了最上面一颗。唯一让她看起来不那么完美的些许褶皱,也已被垂坠感良好的西装外套尽数遮掩。

    待到夕阳彻底西沉,夏逢歌拍拍他的肩。

    章辞凡乖乖起身,不自觉地一缩肩膀,还是不太习惯自己的这身装束。

    这回夏逢歌没有直接翻到前座,而是打开了后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呼。

    于是本打算就这么绕到驾驶座的她,忽而大敞着门回身,一手扶着车门框,低头看着缩在后座上的小可怜。

    “你走吧。”夏逢歌道。

    章辞凡惊恐地看向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头上的一双兔耳朵,也随之摆了两下。

    “夏总……”他喃喃道,“可不可以给我一件衣服。”

    “你不是正穿着么?”夏逢歌含笑一扬眉。

    章辞凡说不出话了,绝望地抿了抿唇。

    “走啊,我要回公司了。”夏逢歌故作不耐烦道。

    章辞凡颤巍巍地抬手握上门把手,刚准备拉开,忽然猛地缩回手,从后面死死抱住了副驾驶的座位。

    “不走,我不走!”他近乎赌气道。

    闹起脾气的小家伙倒是挺可爱的,夏逢歌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略略鼓起的侧脸,轻笑道:“那你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待到……待到你给我一件可以出门的衣服……”章辞凡的语气强硬中带着害怕,矛盾到不行。

    “如果我就是不给呢?”

    “那我……那我就不走。”章辞凡咬咬牙道。

    威胁她?

    呵,他有什么资本威胁她。

    夏逢歌果断打开驾驶座拿出车钥匙,将门统统关上,直接锁了车。

    她还没迈出半步,便听见了“砰砰砰”拍车窗的声音,章辞凡将脸贴在窗边,焦急地唤她。

    夏逢歌置若罔闻,迈步离开了车,任由后面砸车窗的声音连绵不绝。

    他砸吧,砸开了他也不好意思出去。

    而她又无所谓这一辆车,随时能让司机开辆更好的来接他。

    所以他太蠢了,没算好两边的筹码,贸然和她耍性子。

    但她并没有走远,而是来到一盏路灯后,隐了自己的身子,也方便观察那辆车。

    她就是想放一放他,挫挫他的性子。

    毕竟真把他抛弃了,对她而言其实也没什么好处。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路灯按时一排排亮起,远眺能看见来往的车辆。

    这确实是条少有人住的街,楼房大部分都是暗的,但也有星点亮起的几盏灯,证明了里面住户的存在。

    他们会不会在午后无聊的时候,掀开窗帘往外看呢?

    是看着一只小兔子摇着尾巴跑向一辆停得很完美的车,还是看着那辆完美入库的车,进行着一种诡异的摇摆呢?

    除了那些住户,没有人知道。

    但正是这种未知,让章辞凡更为恐惧。

    恰逢此时,忽而有一处楼道里走出了一个中年女人。

    她手里拎着一袋垃圾,身上穿着洗到松垮的花睡衣,一步步朝那辆车的方向走去。

    夏逢歌抬眼望去,距离那辆车几米远的地方,确实有一个公用垃圾桶。

    女人一路来到垃圾桶边,将垃圾顺手扔下后正欲离开,忽然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

    在这条破败的街道上,这种豪车可是难得一见。

    更别提那扎眼的车牌号,开这种车的人,为什么要来到这种地方?

    女人心生疑惑,忍不住走上前去。

    车上贴了防窥膜,再加上夜深,更是难以窥探里面的世界。

    好奇心驱使着她俯身,双眼快要贴上车窗时——

    一双手猝然从旁伸出,蒙着她的双眼,礼貌却不容抗拒地迫使她抬头站直。

    “不好意思。”夏逢歌笑道,“这是我的车,请问您在看什么?”

    女人吓得后退了两步,满脸抱歉的笑:“哎呀,我这不是好奇嘛,你这种大老板,来这里干什么?”

    “养了只兔子,带他来这儿兜兜风。”夏逢歌道。

    稍显奇怪的借口,女人又朝那黑色的车窗看了一眼:“兔子……在车里?”

    夏逢歌一颔首:“是啊。”

    “我能看看吗?”女人好奇道。

    “嗯……”夏逢歌回过身,俯身贴近车窗,刚好和里面的章辞凡对上眼。

    他整个人瑟缩成一团,显然听见了外面的谈话,害怕地不住摇头,双眼在一片昏暗中闪着晶亮的光。

    “不好意思。”夏逢歌回身站直身体,“我家的小兔子有点怕生。”

    女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车,只得应了声“好吧”,回身朝家走去。

    眼见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内,夏逢歌才回身将车解锁。

    她打开后座,章辞凡抬眼望向她,怕到浑身都在发抖。

    “怎么了?”夏逢歌明知故问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我的小兔子?”

    章辞凡没说话,只是依恋地将头发贴近她的手心,伸出双手不安地环上她的腰。

    小家伙抱得极紧,让她整个人贴上门框。卡得难受的夏逢歌一矮身,一手扶着副驾驶座,将脑袋探进车内,也方便他抱得更紧些。

    章辞凡的双手紧紧揪着她的外套,像是忧心她又会离开似的,同她紧密相贴。

    透过薄薄的衬衫,她感觉胸丨口一阵温热的湿丨润。

    这到底不是一个舒服的姿势,过了少顷后,夏逢歌稍稍站直身子,试图从车内退出去时,却被章辞凡用力抱了回来。

    “夏总。”他带着哭腔道,“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夏逢歌揉揉他的发,声音温柔:“害怕?”

    “嗯。”他含混应了一声,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可是我的腰好酸哦。”夏逢歌无奈道。

    章辞凡想了想,稍稍从她怀里退开,认真帮她按了两下腰:“那我帮你按按?”

    和那群身着空少制服的按丨摩师傅比起来,章辞凡的手法还是差劲了些。

    夏逢歌笑着擒住他的手,一个用力退出了车厢。

    她刚刚松开,一双手就急匆匆地向她抓去,可怜不敢离开车,只能伸出那么点儿长度。

    夏逢歌灵巧地躲开,绕车一周坐上了驾驶座。

    从车内后视镜中,她看见章辞凡茫然地看了眼还开着的后门,默默将门关上。

    虽然此时的章辞凡比之前可爱了点,但她现在已经有些乏了,没太多兴致逗丨弄对方,也没什么耐心安慰他。

    “给你买套衣服吧。”夏逢歌一边打火一边道,“喜欢什么牌子的?”

    “唔,便宜点儿的就好。”他早就没有挑拣的资格了,“谢谢夏总。”

    夏逢歌打开导航,顺利来到了最近的商场。

    章辞凡自然是没法下车的,夏逢歌将他留在地下车库,径自走向电梯。

    直接在一楼买完衣服后,夏逢歌回到地下车库。

    偏偏就这么十几分钟的时间,她的车旁又站了一个人。

    女人躬身往车内看,笑声在空阔的地下车库格外响亮。

    夏逢歌走上前,清晰闻到了她身上浓重的酒味。

    “快来看!”女人揪过她,“里面有只小兔子。”

    夏逢歌俯身看去,章辞凡显然已经怕到不行了,整个人蜷成一团,头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一双兔耳朵竖得笔直。

    “嗯,确实。”夏逢歌应道。

    “白白嫩嫩的,不知道他的主人是谁,也不知道是公用的还是私养的。”女人一边说,一边敲敲车窗,“喂,小兔子,看看我。”

    小兔子吓得尾巴一抖,银铃声清脆。

    “啧,还戴了个铃铛,真会玩。”女人拍拍她,“我们把车窗砸了,把这只兔子抓出来好不好?”

    “你不问问主人的意见吗?”夏逢歌温声细语道。

    “把他打扮成这副模样带出来,还单独留在车内,说不定主人喜欢这样呢?”女人笑得意味深长。

    “他的主人……好像不太喜欢呢。”夏逢歌抱歉一笑,在女人震惊的目光中坐进了驾驶座。

    “喂,”女人还不死心,一路跑到驾驶座前,“一起玩玩儿嘛。”

    “我家小兔子都应激了,不合适吧?”夏逢歌说着,升起了主驾车窗。

    女人闻声,只得悻悻离开。

    夏逢歌将装着衣服的纸袋向后座伸去,可惜章辞凡久久环抱着自己,半天也没有伸手去接。

    “你要是再不接,我就把这袋衣服扔了,并且不会再给你买。”夏逢歌道。

    于是从一团兔子球里,“蹭”地伸出一只手,在空气中摸瞎抓了半天,只抓到了夏逢歌的手腕。

    五指微凉,关节处透着粉意,轻轻地扣着她的手腕。发现抓错地方后,又顺着手背一路向下摸去。

    啧,这只勾人而不自知的小兔子。

    夏逢歌抽回手,顺势将衣服直接扔了过去。

    章辞凡被砸了一个激灵,好半晌才默默抬头,认真捡起了地上的衣服。

    夏逢歌屈指轻敲方向盘:“章辞凡,我之前提的建议,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章辞凡没说话,只是拆包装袋的速度快了几分。

    然后他匆匆忙忙一边脱一边穿,一会儿伸胳膊一会儿蹬腿,像个奇行种在车里忙活半天,囫囵把自己捯饬成个人样后,才摇摇头:“夏总,抱歉,我还是无法接受。”

    夏逢歌:“……”

    合着他刚刚穿那么快,是怕他一旦不答应,自己就把他的衣服没收了?

    她是那么坏的人吗?

    好吧,她是。

    但是说实在的,穿了她也能给他扒下来。

    不过她暂时不想强迫他,只有让他自愿走到这一步,才更有意思。

    身为一个耐心的猎手,夏逢歌愿意等。

    因此,她循规蹈矩地将他送回了家。

    章辞凡穿戴整齐地来到主驾旁,毕恭毕敬地朝她鞠了一躬:“夏总,今天谢谢您。”

    夏逢歌淡淡瞥了他一眼,一言未发,一脚油门离开了这里。

    可能是白天剧烈运动了一番,这一晚,夏逢歌睡得很不错。

    她神清气爽地来到办公室,顺手在路上拍拍方其煊的屁丨股,又在办公室里摸摸路泉的脸蛋,直把他一个严肃认真的人摸到满脸通红。

    当然,脸红可能还有别的原因。

    昨晚他研究了很久,终于摸进了一些不能明说的网站,看了一些不能明说的内容。

    他的眼睛自动把所有总裁都看成了夏逢歌,所有助理都看成了他自己。

    夏总摸他了,就代表夏总要——

    “对了,你帮我查查章辞凡欠酒店多少钱,把它全部还了。”夏逢歌一边翻看着桌上的文件,一边道。

    “啵”。

    他仿佛听见梦想泡泡在空中碎裂的声音。

    原来,这本是虐文!

    现在的夏总对他爱答不理,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而他很好追的,只要夏总一开口,他马上回头。

    夏逢歌浑然不觉对方在想什么,懒洋洋地转了圈手中的钢笔。

    身为一个霸总,她又要开始宠她的小娇夫了。

    虽然这笔钱款,明明是有代价的。

    路泉的办事效率很快,午休刚结束,便给她发了一封邮件汇报情况。

    一看账单,赫然写着一亿两千万。

    夏逢歌:“???”

    上个班倒欠公司一亿多,这是碳基生物能写出的剧情?

    哦,差点忘了,它连生物都不是。

    夏逢歌:「你能不能再往你的文库里下一本《劳动法》?」

    看这些侮辱智商的东西太久,她真的脑仁子疼。

    系统:「这是我经过分析后得出的经典甜宠桥段,主要通过花费能够刺丨激读者的大额金钱来实现,有什么问题吗?」

    经、典、甜、宠、桥、段。

    这几个字一出来,夏逢歌果断选择放弃抵抗:「……没问题。」

    和一个不是人的存在沟通,属实麻烦。

    连基本的感知情绪的能力都没有,要怎么让它理解花钱是很甜,但是花冤枉钱很傻。

    夏逢歌选择闭嘴,并且默默向以后会看到这一离谱桥段的读者道歉。

    宠完小娇夫后,夏逢歌又去敷衍了一场会议。

    并且这一次,她在评语里抛出了更为佶屈聱牙的成语,获得了员工的一致星星眼。

    想起抽屉里那本成语大全,夏逢歌欣慰地笑了。

    这一趟任务结束,她可能什么物质都带不回人间,但是学到的成语还能留在脑海。

    这就是知识的伟大之处!

    离开会议室后,夏逢歌踏入了总裁专属电梯。

    电梯刚抵达顶楼,门一开,她听见方其煊正站在秘书室外,语气严肃地打着电话。

    “我说了,没有预约不能进!

    “身为前台,你不明白自己的职责是什么吗?不要指望从我这里找突破口,否则回头挨罚的是我!

    “哭就有用了?之前五万个流浪汉组团来公司哭,夏总心软给他们都安排了房子,给公司造成了多少损失?!”

    哇哦,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方其煊发火。

    一张俊俏的脸添了怒意后,不但美貌未减,反而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如果他不那么顺从,一边气到破口大骂她混蛋,一边还是得被她按在床丨上。嗯,好像很有意思。

    虽然不知道这个没预约就想见她的人是谁,但素来看不得人哭的夏逢歌,确实很需要这么一个秘书帮她狠心阻拦。

    当然,看章辞凡哭不在之中。

    谁让主角都是最特别的那个呢。

    她正准备上前好好赞扬方其煊一番时,突然听见他又开了口。

    “姓zhang怎么了?除非姓夏,别的姓都不好使!”

    zhang?

    听见这个姓,夏逢歌的太阳穴猛地一跳。

    她确实第一反应想到了章辞凡,但还有个同音的张可是大姓。从小到大,谁不认识几个姓张的。

    方其煊忽而又道:“昨天和夏总在一起?呵,我明白了。你直接联系财务部,让他们核对过后,给他账上打一千万封口费就行。”

    昨天?

    难道真是那个“章”?!

    夏逢歌三两步上前,抬手夺过方其煊手里的手机:“喂?”

    “方秘书,可他就是不肯走……”前台秘书刚说一半,意识到电话那头声音不对,“唉?您是夏总本人吗?”

    “是我。”夏逢歌道,“那个人是不是叫章辞凡?”

    “是的,他用来登记的身份证上确实是这个名字。”

    看来,猎物自投罗网了。

    夏逢歌按捺住微扬的嘴角:“让他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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