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太阔,几个隔间的房门都在远处,慌乱之下的章辞凡,本能地向她那处跑去。

    真傻,明明她就是陷他于危险境地的人。

    又或者……其实章辞凡并没有想让她帮忙,只是想寻个临近的藏身之处。

    他刚刚跑到办公桌后,便小心翼翼地蹲在了桌角,距离她有数米远。

    他要是让自己帮忙,夏逢歌会觉得他傻。

    但他要是自己能解决,夏逢歌又会觉得不爽。

    看来她霸总当久了,当真染了点霸总的毛病。

    远远看去,办公室大门只是一个小方块,方其煊推门而入,远到甚至听不见脚步声。

    夏逢歌看了眼抱膝蹲在办公桌一角的章辞凡,脑子里冒出点儿坏主意。

    方其煊走路的姿势很漂亮,水泥地也能被他走成t台。优越的身高搭上深邃魅惑的五官,当她的秘书确实有点儿屈才。

    他就这么一路走到桌前,毕恭毕敬地呈上文件:“夏总,请您过目。”

    依然是空白到只剩数目的内页。

    有时候夏逢歌也挺佩服他们,对着份空白文件能演出个花儿来。

    好吧,既然他们能演,她夏逢歌自然也行!

    夏逢歌翻过两页白纸,蹙眉道:“这段是什么意思?”

    办公桌太宽,方其煊努力伸长脖子去望,还是没能看清——

    又或者本来也没啥能看的。

    他满脸歉意地开口道:“抱歉夏总,请问您指的是哪一段?”

    夏逢歌屈指敲了敲桌面:“你过来自己看。”

    语毕,她用余光轻轻一瞥,看见不远处的章辞凡吓得打了个寒颤,望向她不住地摇头。

    偏偏夏逢歌视而不见,懒洋洋地交叠起双腿。

    方其煊的皮鞋怕是打了后跟钉,在木地板上“哒哒”作响。

    一声一声地敲在人心上,夏逢歌听得愉悦,而章辞凡就不尽然了。

    他离地面更近些,能清晰感受到脚步声在向自己不断逼近。

    章辞凡抱住自己光丨裸的双臂,寒意比起来自皮肤,更像是来自心底。

    从小到大培养起的羞耻心告诉他,此刻自己千万千万不能被发现,否则将会陷入难以想象的万劫不复之地。

    他求助地望向夏逢歌,嘴里不断默念着乞求,一双眼泛着泪光,像是一层天然的滤镜,让眼前这个女人沐浴在光辉之中。

    于是当她向他招招手的时候,他甚至都忘了是谁害他陷入这番境地,手脚并用、满怀感激地向她那处爬去。

    平心而论,夏逢歌并不想让他被发现。

    一旦他意识到被发现也不过如此,这便不好玩了。

    办公桌偌大无比,两边桌柜的大小,简直和普通的立柜差不多大。

    相比之下,桌下的空地倒并没有宽敞到夸张。

    章辞凡像是被猫追的老鼠,无措地飞速躲藏着,却还得隐匿自己的动静。

    谁也没有言语,入耳尽是方其煊的脚步声,以及……

    大抵是听到了异样的声音,方其煊顿住了脚步,眉头微蹙,似在仔细聆听。

    与此同时,章辞凡也停住动作,大气也不敢出。

    “怎么了?”夏逢歌微笑着发问。

    “没什么,夏总。”方其煊礼貌地一颔首,脚步声再度响起。

    “哒、哒、哒”……

    富有节奏的脚步声逐渐逼近,纵使办公桌再大,也终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方其煊已经优雅地绕过了拐角,来到了稍短的侧边。

    再加上他步子阔,过不了多少步,便是另一个拐角。

    而一旦迈过第二个拐角,他便能一眼看见章辞凡的狼狈模样。

    “哒、哒、哒”……

    脚步声再度响起,第二个拐角近在眼前。

    方其煊放缓脚步,转过身体,脚尖率先点向桌后的地面——

    与此同时,章辞凡抓着柜沿,在最后一秒爬进了桌洞里。

    夏逢歌放松地坐在老板椅上,眼眸微垂,耳畔能听见章辞凡发出一声松了口气的喟叹。

    偏偏就是这声长叹,让方其煊再度停住脚步,低头向声源处看去。

    听说,狗就是要比人敏锐一点。

    夏逢歌微笑迎着他探询的目光,而余光的一角,能看到章辞凡小心翼翼地向角落又缩去了一点。

    他整个人环抱双膝,像是本着“我看不到对方,对方就也看不到我”的原则似的,欲盖弥彰地扭过了头。

    薄薄的肩胛骨因躬身而凸起,漂亮的脊柱线此时被迫扭曲着。明明也算是个高个儿,却硬生生把自己折成了一小团。

    夏逢歌很想就这么端起他放上桌,当一个好看的摆件。

    他躲得实在太深,最终,方其煊什么也没能看着。

    但章辞凡依然惊魂未定,一点点又将目光转回前方,想要时刻掌握动态。

    目之所及是夏逢歌交叠的双腿,脚尖有意无意地点着,干净的鞋底时隐时现。

    而后,另一双小腿跻身视野范围,下面踩着的,正是刚刚令他魂不守舍的那双皮鞋。

    “夏总。”声音在头顶响起,他不安地摒住了呼吸。

    夏逢歌赶忙移开目光,微笑着向他望去。

    她的手甫一抬起,方其煊便心领神会地弯下腰,让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章辞凡本想观察一下外边的情况,他刚刚转过头,便看见有一双手缓缓垂至桌沿下。

    他一瞬间瞪大了眼,吓得握拳抵着嘴,牙齿用力咬着拇指下端,生怕自己叫出声。

    摸完后,夏逢歌将目光移回文件。

    她一早忘了自己刚才点的是哪一处,反正都是空白,点哪儿都一样。

    于是,她随意指了指道:“就是这里,还有点问题。”

    方其煊俯身望去,默念道:“‘地址:a市xx区xx街88号逢歌集团总部’。

    “唔,不好意思夏总,请问地址是哪里出错了吗?”

    夏逢歌:“?”

    夏逢歌:“???”

    合着别人都能看见,就她一个人看不见?

    夏逢歌:「我是瞎了吗?」

    系统:「在《永不回头:狠虐薄凉总裁前夫》中,有霸总被刺瞎眼的剧情,我本来把它放在了后半段剧情里,需要提前吗?」

    夏逢歌:「别!!!你直接删了吧,这种剧情读者不爱看的!!!」

    系统:「好的,那这段霸总被撞到截肢的剧情呢?」

    夏逢歌:「???」

    怎么回事!

    这是铁了心真想把她送到火葬场啊!

    明明她看的那些书里,霸总追妻时只要掉掉眼泪破破皮,偶尔胃疼住个院,就能把对方感动得不要不要的。

    怎么到她身上就来真的了?!

    夏逢歌:「我告诉你,这些剧情都没人爱看的,你能不能找点儿收藏高的文学习?

    「比如霸总一边追妻,一边拈花惹草。但是看到那些男人,她总会想到已经离去的小娇夫,心里痛不欲生!

    「又比如霸总独自吃她和小娇夫吃过的餐厅,买她和小娇夫买过的豪车名表,去她和小娇夫去过的海滩度假,挥金如土,触景生情,悲痛欲绝!

    「你看,这才是真正的追夫火葬场,读者就喜欢看这个,相信我!」

    呼,还好她歪打正着提了一嘴,不然她都不知道自己的结局那么惨。

    系统:「录入中……录入完毕,谢谢建议。」

    夏逢歌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便是该聊聊眼前的事了。

    夏逢歌:「为什么我看不到纸上的内容,但我的秘书能看到?」

    系统:「本着节省运算的目的,绝大部分书面文件均不予显示。但作为书中的人,他们是可以看到的。」

    夏逢歌:「我不是书中的人吗?」

    系统:「不,你只是被我从现实选中的测试者。」

    夏逢歌多少明白了,她虽然是书中世界的参与者,但其实视角更倾向于读者。

    像这类读者不感兴趣的内容,书中不会写,她自然也看不到。

    而作为书中的人,他们眼里看到的一切是正常的。

    但是系统偷了懒,没有将这部分向她呈现出来。

    “夏总?”见她迟迟没有回答,方其煊试探性地唤道。

    夏逢歌清了清嗓子:“地址有没有问题,你自己看不出来?”

    虽然她是啥也看不到。

    闻声,方其煊睁大眼一字一字看去。

    望着他专注又紧张的模样,夏逢歌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面对领导不明所以的提问,她被迫对着自己的作品好一顿吹毛求疵,只求能找个让领导满意的缺点。

    她现在算是明白了,很可能领导自个儿也不知道问题在哪!

    少顷,方其煊恍然大悟地开口道:“我明白了夏总,在街道号码和‘逢歌集团’之间,应该添一个空格,这样看起来更加清晰有条理。”

    啊,真是她的好助理,也太会为她找补了。

    夏逢歌点点头:“嗯,下次不许再犯。”

    “是,夏总。”方其煊毕恭毕敬地一鞠躬,“我这就回去修改。”

    夏逢歌一挑眉:“你很着急么?”

    方其煊先是一怔,而后心领神会地笑了:“夏总,我一点儿也不急。”

    刚刚还颇为紧张的工作氛围,逐渐变得朦胧起来。

    夏逢歌抬手按上他的肩膀,手微微向下用力,他便顺势跪在了她面前。

    她喜欢用这种居高临下的角度去打量方其煊。

    他的脸很好看,仰头望着她时,双眼像是满溢的秋水。

    不过今天,这并不是让他跪下的目的。

    夏逢歌没有忘记,在她的桌下,还躲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可怜。

    当头顶的声音归于安静时,章辞凡的心底便蓦地一沉。

    他看见那双腿在逐渐弯曲,上身一点点展露在自己面前,再往上,便是锁骨、脖颈、下巴、嘴唇、鼻子……

    一点一点,像是掀开了幕布。

    对方展示在自己面前,自己也被迫展示在对方面前。

    那是只高而窄的鼻子,鼻尖微勾,顺着鼻梁一路向上,再往上便是——

    “咚、咚、咚”,他能听见自己过分响亮的心跳声。

    “咚”。

    像是与他呼应似的,响起了一声闷响。

    那是方其煊的膝盖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这块幕布就此停在了鼻根之前,眼镜将将露出底端,闪着耀眼的金光。

    但这依然是一个危险的高度,只要方其煊略一驼背,抑或他向斜下方看去……

    章辞凡用力闭了闭眼,不敢再往下想。

    他好像已经忘了,自己其实只是赤了个上身而已。

    就算刚刚坦荡地被对方看见,身为夏逢歌的秘书,对方一定能训练有素地管好自己的嘴。

    然而,等他爬到桌后,躲在这里的时候,性质便开始变了。

    现在,他是真的绝对绝对不能被发现了。

    夏逢歌伸手攀上方其煊的脸颊,拇指微微摩挲着。

    手里的人舒服到微微眯眼,听话到像条狗,但大部分时候的神态更像只猫。

    夏逢歌低头在他眉心印下轻轻的一吻,两眼朝斜下方看去。

    在昏暗的桌洞里,章辞凡盈着泪的眼睛像是闪烁的星。

    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她,片刻后,缓缓别开了头,眼睛飞速眨了一下。

    比起羞愤,似乎更像是不想看到眼前的画面。

    夏逢歌直起身,收回了这个短暂的吻:“最近的工作感觉如何?”

    “只要能陪在夏总身边,每天都很开心。”方其煊微笑道。

    这么一句明显的奉承话,在方其煊的绝佳演技下,居然显得有几分诚恳。

    夏逢歌颇为受用,右手顺着他的脸颊,一路滑至他的手臂,光滑的西装面料摸起来很是舒服。

    她的目光也随之下滑,再度被精致的金色麦穗领针吸引了目光:“你好像很喜欢戴这些配饰。”

    “是的,我感觉这样会显得西装没有那么沉闷古板。当然,如果夏总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不戴了。”方其煊说着,就要伸手取下那枚领针。

    “我有说不喜欢么?”夏逢歌按住了他的手,“baloney这季的新品似乎有几枚好看的领针,品牌寄来的册子应该是路泉在保管,回头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走我的账。”

    适当给点儿小恩小惠,是笼络人心的必要手段。

    虽然她知道方其煊想要的远不止这些,可惜他真正想要的,她给不了。

    闻声,方其煊开心地一点头:“谢谢夏总。”

    “不用谢。”夏逢歌轻拍了两下他的头,“员工穿的好看,我看着也赏心悦目,不是么?”

    不仅是他,秘书室的几个人,打扮得都还挺好看的。

    比如路泉的助理,是个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在一众西装革履的办公室里,总是穿得青春洋溢。

    他偶尔会代替路泉前来汇报工作,笑容似乎镶在了他脸上,不论说什么都很快乐的样子,让人看着心情便会很好。

    可惜,对于路泉来说好像并非如此。

    在她面前看起来脾气很好的路泉,好几次被她撞见对他的助理冷脸相待。

    有次把他的助理都快训哭了,似乎是因为对方未经同意,去办公室向她汇报了工作。

    对方主动帮他分担了工作,却还讨一顿骂。

    嗯,她的小助理还真是难懂呢。

    不过,相对于充满青春活力的运动装,夏逢歌好像还是更喜欢正装一点。

    她冲方其煊勾勾手指,对方便优雅起身,双手交握站在她面前,静候吩咐。

    面料挺阔的西装看起来都没有多少褶皱,一丝不苟地将他包裹了个严实,与这张总是含情的脸有着别样的融洽。

    “记得刚刚我说的事吗?”夏逢歌道。

    “改地址,还有……”方其煊感激一笑。

    “嗯,走吧。”

    方其煊拿起桌上的文件,阔步向外走去。

    夏逢歌放松地倚靠在老板椅上,也刚好垂眼看向桌洞里的章辞凡。

    他看上去有种劫后余生的恍惚感,眼神都是散的,蜷gun缩的身体未放松分毫。

    “我可以……出来了吗?”脚步声在耳畔消失时,章辞凡开口用气音问道。

    夏逢歌抬头看了眼方其煊的背影,摇摇头:“你不知道我的办公室有多大吗?”

    章辞凡了然地低下头,又缩了缩身子。

    由于工作繁忙,大部分时候,方其煊的走路速度很快。

    夏逢歌眼看着他消失在门后,却并没有好心将这个消息分享给章辞凡。

    忽而,座机响起突兀的铃声,划破了这漫长的寂静。

    夏逢歌看着上面的名字,又望了眼紧闭的大门,疑惑地按下了免提键。

    方其煊的声音在屋内清晰地响起:“夏总,刚刚忘了告诉您,您的桌下好像进了一只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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