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嘟哝着嘴,小脸仍是红扑扑的,眸色半醉半醒,尚未褪去的红缀在那抹映着星辰与月色的银河末尾,半是清澈半是妩媚。

    萧瑟看了一眼便别开视线,“自己下来走。”

    “噢。”小道姑一翻身摔在地上,不等旁边的人去扶就一咕噜爬了起来,脚下打着飘,摇摇晃晃似又要摔去了。

    萧瑟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掐着她那摇摇晃晃的肩膀按在身旁,“站好。”

    屋顶上的男子停了舞蹈,手轻轻一指,那汪酒水飞回酒坛之中。男子一跃而下,左手握住那一朵从酒水中落下来的茶花,右手拿过酒碗,舀了一碗,手轻轻一挥,落在了萧瑟手上,又舀了一碗,落在了雷无桀的手上。

    “喝吧,这是最好的风花雪月。”男人不再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眼睛里闪着光亮。

    萧瑟先于雷无桀仰头喝了一杯,放下酒杯后,沉默不语。

    “怎么样?”男人问。

    “舒凉如风,柔美如花,寂静如雪,怅凉如月。”萧瑟喃喃地说着。

    “好酒能品一味,碉楼小筑的秋露百号称能品三味,我这酒能品四味?”男子语气里有些自豪。

    “人间百味。”萧瑟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眼底露出一丝怅凉。

    雷无桀望着那个一瞬间变得有些陌生的萧瑟,笑了笑说:“寂静如雪,怅凉如月。我可不喜欢这样的酒,透露着一股子小家子气,我喜欢的是炽烈如火的那种酒。”

    萧瑟抬眼一瞥,“我知道,雪落山庄的老槽烧嘛。”

    “还是你懂我。”雷无桀仰头,一口喝下了那碗酒,只是这酒却不像萧瑟说的那样柔美,反而像是烧刀一般热烈,身上热气腾涌,眼睛瞬间变得通红,那火灼之术竟然不受控制地被运起了。

    他擦去满头大汗,大口喘着粗气,望向酿酒的男子,“怎么会这样?”

    男子却并不惊讶,只是又倒上了一碗酒,推到了秦筝面前,“小丫头,来一碗?”

    秦筝脑子还糊涂着,萧瑟已经伸手挡在她面前,“她修道,不饮酒。”

    小道姑无知无觉,但却乖乖巧巧地重复了一遍:“不饮酒。”

    “啧啧,可惜了。”酒碗飞回了男子手中,他仰头一饮而尽,“好酒。”

    足足一炷香后,雷无桀身上的热气才渐渐散去,他睁开眼长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他望向那个男人,眼神里满是震惊,“你到底是谁?这究竟又是什么酒?”

    “我是一个酒肆老板,这是我的风花雪月。我现在只问你,还要不要喝这第二碗?”男子晃悠着手中的酒碗,酒水中映出了天上的明月,杂糅着热烈与柔美,融合着人间百味。

    雷无桀自然知道这是好东西,立刻上前接过第二碗。只是酒才刚落肚,他就忍不住怒吼一声,后院中除了装有风花雪月的酒坛外其余酒缸瞬间炸裂,酒水流淌出来,整个院中充盈着一股浓郁的酒香。

    “唔……”秦筝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那酒香扑鼻,她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一会是师尊的脸,一会是师姐的脸,一会是凶巴巴的师叔,一会是笑眯眯的师兄,她伸手在眼前摆了摆,脑子乱糟糟的,头好晕。

    她往前踉跄几步,扑通一声坐下来,习惯性地盘腿打坐,闷头就开始背清静经。

    萧瑟想把她拉走,一看她红着脸嘀嘀咕咕在那里含混不清地念着什么东西又觉得好笑,算了,只要她不满地找剑就行。

    那头雷无桀喝下了第三杯酒,他用力地坐了下来,那些从酒缸中涌出来的酒在接近他的三丈之内,瞬间化成了蒸气。

    院子里的温度骤然上升,云蒸雾绕,醇香袅袅。

    雷无桀大喝了一声,背后包裹里传来嗡嗡的声响,但先一步飞出的是他提在手里的玉清玄明,那柄剑如长夜流光,嗖的一声直插云霄。

    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是把好剑。”

    从清静经不知道哪段开始背到道德经然后又稀里糊涂地背起南华经的秦筝忽然察觉到玉清玄明的剑气,猛地向前一探手,“剑来!”

    被雷无桀的内力催动的长剑顿时响应主人的号召嗖的一声插在秦筝面前的地上,她倏然拔剑而起,朝面前劈落一道剑光。

    萧瑟的额角突突跳了两下,看了眼院子里那个小胡子男人,索性后退几步。

    秦筝手持长剑,剑风劈开满院酒香,刹那间天地风清,引月色入怀。玉清玄明带着前所未有的凌厉,长剑在那只白净的小手中震颤,在一挥一刺间仿佛有数道长剑伴随,这不是剑气所结,而是实打实的剑意。

    天地无极,大道无术。

    萧瑟眯了眯眼,忽然想起小道姑也是有压箱底的本事的,不过她的武功没人见过,谁也不知道哪个算是压箱底,谁能想到她练了两套截然不同的剑法呢?

    看上去,明显这套剑法她用的更加顺手。

    雪白的道袍随着那柄流光般的长剑迎风而起,一个旋身落在了屋顶上,她负手将长剑立在身后,夜风吹开了她缠绕的发丝,却吹不开她眼底的迷雾,脸颊的酡红似有人在她的颌尖点了一团火,那火焰蹭蹭蹭地沿着秀气的小脸往上窜,顷刻便烧得她脑浆沸热。

    小道姑横剑一扫,霸气凛然,“我太虚剑意,天下无敌!”

    小胡子男人闻言大笑起来,“好!好一个天下无敌!来,喝酒!”

    一个酒碗倏地盛满清冽的酒水朝秦筝打了过去,看得后头的萧瑟额角突突狂跳,那前头刚刚还乖乖说过不喝酒的臭丫头一剑接过酒碗,脖子一仰喝了个干净,豪气冲天地将酒碗往地上一摔。

    啪!

    四分五裂。

    萧瑟的脸直接黑了个彻底。

    小道姑嘿了一声,提剑直接在屋顶上耍了起来,剑风唰唰唰地将瓦片掀飞起来,玉清玄明在秦筝手里连完整的影子都看不到,她舞剑的身影越来越快,几乎完全融入那月色,仿佛要乘着那光华奔赴九重宫阙。

    “江湖代有才人出啊。”小胡子男人啧啧两声,他低头看向坐在地上的雷无桀,那双被火灼之术烧得通红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舞剑的秦筝,“这第四杯酒,你还喝不喝?”

    雷无桀没有说话,他伸出了手。

    “这一杯,你喝了肯定会死。”小胡子一手提着酒坛,一手轻轻地敲击着,“死了的话,都不需要上那登天阁了,直接就登天了。”

    雷无桀的手握成了拳,眼底的红似要溢出血泪来,他咬牙切齿地说:“给我!”

    他也要变得像秦筝那样强!

    “哈哈哈。”男子朗声长笑,忽然提起那坛风花雪月,仰头一饮而尽。随后他放下酒坛,擦去了嘴角遗留下来的一滴酒水,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意,“你醉了。”

    那一语仿佛暗示一般,雷无桀的身体轰然倒地。

    三杯酒之后,雷无桀的火灼之术突破了三重境界,按照他师父雷轰所说,本来达到这层境界至少得苦练三年。

    然而,如今仅仅是三杯酒。

    这小胡子男人不是别人,他是酒仙百里东君,雪月城首座。

    一声剑啸冲天而起,长剑将无数瓦片碎成齑粉,月白色的护体真气自动将秦筝的身体包笼四合,远远看着就像一个散发着荧光的茧。

    刷!

    剑光湮灭。

    雪白的道袍就像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随着一阵荡开的剑风破茧而出。

    “痛快!”小道姑喝了一声,提着剑在屋顶兴奋地一通乱舞,脚底忽然咔嚓一声,醉乎乎的脑子懵在原地。瓦片早就被掀飞了,屋顶更是不堪重负,秦筝踩在上面直接破出了一个大洞,摔了下去。

    萧瑟一步跃起飞身进了坍塌的小房子将她捞了出来,冷不防勾在他肩膀上的手一松,差点就叫玉清玄明的剑锋割破他的喉管,他倒抽了一口气,退后两步看着那剑咣当落地,随即低头露出一个要吃人的眼神,“你这辈子别想再沾一滴酒!”

    秦筝醉得一塌糊涂,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好像被塞进了一口锅里,左右都动弹不得,头顶上的盖子盖得死死的,任凭她怎么伸长脖子都顶不出去。锅外面传来哐哐哐的声音,仿佛在添柴,秦筝闷出了一头的汗。

    就在她快闷死的时候,锅盖忽然被她抬了起来,她使劲凑出脑袋呼吸着外面的空气,刺目的晨光戳得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周围凉风习习,很快就让她的脸色恢复了正常。

    那哐当哐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秦筝循声望去,正好对上一双凉飕飕的眸子,她只瞧了一眼就觉得自己的脖子仿佛要被斩断了,“萧……萧瑟……”

    萧瑟手里拿着玉清玄明,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酒醒了?”

    酒?嗯?

    “还记得自己昨晚干了什么?”

    什么?

    萧瑟幽幽地看着那仿佛断了片的小道姑,他头一次见有人睡觉团巴团巴把自己团进衣服里差点憋死自个儿的,他扫了眼那件被睡得乱糟糟的狐裘,发誓他绝对不会再穿第二次。

    秦筝身上的衣服睡得皱巴巴的,发冠也掉了,头顶仿佛顶了个鸟窝,她努力回想昨天晚上的事情,发现自己半点印象都没有,再一想萧瑟的话,“我……我喝酒啦?”

    “可不是,喝得豪情万丈啊清玄真人。”萧瑟忽然扯开了一抹笑。

    秦筝咽了口口水,看见他笑就有点发毛,“然……然后呢?”

    “你自己看。”萧瑟拿着剑笃笃笃敲了三下。

    秦筝愣乎乎地扫了一圈满院子的碎瓦还有那塌掉的小屋,“我……我干的?”

    “昨天你把人铺子前前后后都砸了一遍,我可是整整赔了两百两银子。”萧瑟说着,拉开了自己的领口点了点,“还有这。”

    秦筝看到缠在他脖子上的纱布,傻眼了。

    “说说吧,怎么赔?”萧瑟把剑一搁,双手环胸气定神闲地看着她。

    完蛋,闯大祸了。

    秦筝瘪着嘴,闷头闷脑地想了会,“要不……我去闯闯登天阁,雷无桀不是也准备这样要银子嘛,我肯定比他爬得高。”

    话音未落脑袋就挨了一个脑瓜崩子,不过这回秦筝只是轻呼了一声,没有躲,“雷无桀那是和雪月城有渊源,找到认识的人借点银子还我没什么难的,你不一样,你跟他们非亲非故,就这么打上门去要钱,那叫打劫。”

    “噢,那……那要不你把我卖了吧。”小道姑蔫了吧唧地坐在原地,满脸都是懊丧。

    萧瑟给她气笑了,抬手又在她脑袋上敲了敲,“以后喝不喝酒了?”

    秦筝连连摇头,“绝对不喝了。”

    萧瑟点了点她的脑门,“脏兮兮的,去把自己收拾干净。”

    小道姑连忙去找干净的水洗脸梳头,她想了好久也没想起来昨天是怎么喝的酒,她明明在打坐练功不是?

    另一头萧瑟直接把躺在地上的雷无桀给踹醒,后者使劲地揉了揉脑袋,发现天已经亮了,那个留着一撇小胡子的男人却不见了,“那个老板……究竟是什么人?”

    萧瑟哼了一声,“别人助你连开了三层火灼之术,总之又是个高人又是个好人,想那么多干嘛?”

    雷无桀挠了挠头,“也对,小先生呢?”

    萧瑟朝那个蹲在破掉的水缸旁边理头发的背影扬了扬下巴,“喏,那儿呢。”

    雷无桀可比秦筝好多了,昨晚上发生的事他记得一清二楚,“我喝了三杯酒就进了三层,小先生也喝了一杯,她是不是也升境界了?”

    萧瑟一瞥那个小心翼翼戴着发冠的小道姑,“十六岁的逍遥天境,你羡慕么?”

    雷无桀咯噔一声,见秦筝拍了拍衣服朝他们走来,“羡慕。”

    可太羡慕了。

    三人走出了酒肆,在路边一家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坐下来。萧瑟要了三屉包子,三碗豆浆,淡淡地说:“今日之后,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最后一顿早餐,我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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