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筝做了一个梦,梦到她生辰这日回到了纯阳宫,管着膳堂的邓师兄给她炖了一大口羊肉锅子,洋葱和萝卜在热气腾腾的锅子里浮沉,师姐亲自下厨给她做了羊肉面,小师兄们争相烤着羊肉串,空气里飘荡着孜然的香气,引得人口水直流。

    板着脸的祁师叔忽然从旁边路过,冷不丁就抽了剑出来暴呵一声:纯阳宫不许吃羊肉!

    后颈一激灵,秦筝唰的睁眼,外面的天色蒙蒙亮,她窝在萧瑟怀里几时睡去也不知。

    嘴角忽得被人一抹,耳边响起一个带着笑意的嗓音,“梦到什么了,怎么还流了口水?”

    小脸一红,秦筝连忙抬手擦了擦嘴巴,“什么都没有。”

    萧瑟也不戳穿她,提醒道:“时辰差不多了,去做早课吧。”

    小道姑一个翻身落地,穿好鞋袜朝门边走了几步,然后唰的一下朝后面退了几步,她扯了扯仍旧懒懒躺着的男人,“坏了,师姐在外面。”

    纯阳宫弟子做早课是雷打不动的习惯,时辰一到就会醒,秦筝是这样,比她早入门十几年的林语元更加不会改这个习惯,甚至为了照顾师弟师妹,她起的比秦筝都要早一些。

    萧瑟点了点头,“两炷香了。”

    秦筝脸色一垮,“你怎么不叫我的?”

    “我怕。”萧狐狸精弯着狭长的眼眸露出几分胆怯的目光。

    秦筝:……

    怂包!

    她一转头昂首挺胸走到了紧闭的房门前,一门之隔,林语元就站在外面,同样早上起来伺候的徐管家笑得滴水不漏地陪在一旁。

    明明隔着门,头顶却好像有积雪砸了下来,砸了个透心凉。

    秦筝一个哆嗦,一溜小跑回到了床帐前,鬼鬼祟祟地小声道:“我们翻窗出去叭。”

    萧瑟心里好笑,乖乖起身穿好衣服,悄无声息地推开后窗,跟秦筝两人一前一后悄摸着翻了出去。

    小道姑贼兮兮地回头望了一眼,确认林语元还在厢房门前,随后拉着萧瑟就开始狂奔。

    同样早起准备练剑的雷无桀头顶忽然掠过两道狂风,看背影隐隐能认出是萧瑟和秦筝,他的大嗓门适时地喊了一声:“萧瑟,小先生,你们上哪儿去啊?”

    啊啊啊,这个狗东西!

    隔了两座院子的林语元听到雷无桀远远传来的声音,脸色一黑,立刻推开挡在面前的徐管家破门而入,只见屋里半个人影也无,人早就跑了!

    雷无桀手里的心剑连剑带鞘在他的脑门上哐哐砸了两下,他人还没还过魂来,头顶又掠过一阵风,“欸,林师姐,早啊——”

    一大早的,都在天上跑什么呢?

    秦筝直接拉着萧瑟跑出了永安王府,早市还未完全摆出来,大街上很是空旷,她七弯八拐地也不知道绕进了什么地,反正连她也不认识的地方,师姐肯定找不到。

    小道姑长吁了一口气,“要是上官师叔在就好了,有他拦着师姐绝对不会生气。”

    萧瑟笑了笑,“那下次把他带来。”

    秦筝瞅了他一眼,“所以神游玄境真的能回到纯阳宫吗?”

    “如你师祖那般来去自如怕是做不到,我请国师帮忙也只能做到短暂的意识离体。”

    “也太耗心神了。”秦筝有些心疼地摸了摸萧瑟的手指,昨天碰到他的身体都是凉的,“下次我陪你一起。”

    萧瑟想起那仿佛钝刀割肉般剐在他脑海里的痛苦,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而是岔开了话题,“这次行事仓促谁也没有通知,直接带了你师姐的魂魄过来,怕是你师尊师叔们都在想办法给你师姐招魂,魂魄离体太久不好,她很快就要离开的。”

    秦筝有些纠结地望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这些昨天林语元都没有告诉她,重逢的时间不多,可她现在回去肯定会被师姐念上好几个时辰。

    永安王府的侍女井然有序地端着各式食盒往各个院子送早膳,小道姑苦哈哈地跪在黑着脸的大师姐面前,萧瑟想跟她一起跪,林语元一个眼风扫了过来,“你想我折寿就尽管跪。”

    她一说,萧瑟只好站在秦筝身边。

    林语元敲了敲桌子,“婚期定了没有?”

    萧瑟轻咳一声:“我父皇已经下了圣旨,日子全凭阿筝的意思。”

    秦筝的意思都不知道在哪儿,她懵懵地看看这又看看那,正要张口,萧瑟又轻咳一声,“之前托钦天监看过日子,五月二十七是大吉。”

    林语元面无表情地看向秦筝,“你觉得呢?”

    小道姑一歪头,一脸呆傻。

    “那就这个日子吧。”林语元揉了揉眉,叹了口气,将近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免得出了什么意外叫人说闲话。

    萧瑟握拳掩唇轻咳了一声,唇角却是微微翘起,只是挡着没让人看到罢了。

    他想,素天白当初让他等秦筝二十以后再成亲的话,应该是没有告诉过林语元的。

    小姑娘听大师姐的,如今大师姐都这么说了,五月二十七是跑不了了。

    他压下心底的窃喜,脸色恭敬地向林语元虚虚地行了一礼,“那我回头让阿筝把圣旨上的日子填好,再着人送去礼部。”

    林语元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生辰一过,师姐发了话,小道姑从卧榻底下掏出落了灰的圣旨,认命地写上了五月二十七的日子。

    萧瑟看她沮丧的模样,试探性地问:“阿筝可是不想成亲?”

    “成了亲就不是小孩子了。”秦筝瘪了瘪嘴。

    萧瑟弯了弯唇,伸手将人抱到腿上坐下,“年年岁岁,阿筝在我这里永远都是最可爱的小姑娘。”

    带着婚期的圣旨发到了礼部,天启城各大勋贵之家也陆续收到了风声,兰月侯看着前来禀报的管家,无奈地笑道:“这是刚送过生辰贺礼又要送新婚贺礼了?”

    再往后,是不是还要送登基贺礼啊?

    他摇了摇头,甩掉脑海中的想法,拿起搁在旁边的佩刀大步流星地走向马车,“看来今日带进宫里的应该是个好消息了。”

    赤王府,萧羽阴鸷地看着自己面前一群双目空洞仿佛失了灵魂的人,“想成婚啊,那我可得好好备一份礼给我的好兄嫂!”

    白王府,萧崇听管家说完,微微沉默了片刻,身后蒙着白布的凌邵翰轻声说道:“如今永安王府得了那份名单,三位王爷只有他娶了王妃,若是等以后再有了孩子,只怕夺位的筹码会更多。”

    重获光明的萧崇淡漠地看着远方的天,“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清楚林语元什么时候走,秦筝几乎成日黏在她身边,王府里转了个遍,秦筝又兴致冲冲地拉着林语元上街。林语元也有十几年没见过这般盛世繁华的城市了,她轻叹道:“有昔日长安之景。”

    只可惜那个盛世大唐,万国来朝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萧瑟在两人身后跟着,徐管家驾着马车不远不近地落在后面,永安王出门陪小王妃逛街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似的飞遍了全城,附近里外盯梢的探子多了不少。

    他皱了皱眉,手背在身后比了个手势,徐管家会意,驾车落了几步拐进了旁边的巷道,不多时,四周的暗探就少了些许。

    他抬眼打量了一圈,手指似有若无地摩挲着腰间的无极棍,在无形威势的逼迫下剩下的人更加不敢动。

    走在前面的秦筝回过头冲他眨了眨眼,而后一蹦一跳地继续和林语元逛街。

    林语元也不是普通女子,她无奈地问道:“你们平时出门都有这么多人在暗中盯梢的?”

    “平时也不太出门,都在王府里练剑了。”秦筝摸了摸鼻子,后半句她没说,出门就是跟别人打架去的。

    几人回王府的时候,宫里的赏赐刚好到了。明德帝知道婚期定下之后便降了一道口谕给礼部尚书命他认真操办,同时又赐了不少东西到永安王府,全都是给秦筝的。徐管家给了送礼的小太监每人一包碎银子,后者脸上个个笑得如同菊花,朝着秦筝说了不少吉祥话。

    小道姑揪了揪偷偷发红的耳朵,整个人往林语元身后躲了躲。

    林语元无奈地拉了她出来,结果她呲溜一滑,又躲到萧瑟背后去了。

    萧瑟笑笑,伸手拍了拍猫在身后的小姑娘,林语元瞄了一眼,就见两人的手握了一起。

    呵。

    夜幕降临,林语元盯着做完晚课魂不守舍的小师妹,后者可怜巴巴地看着屋外,她用力揉了揉额穴,“去去去,我还能拦得住你不成?”

    小道姑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踢踏着鞋子哒哒哒地跑到主卧去了。

    林语元在后头叹了口气,心思一转,想到徐管家跟她保证他们家殿下啥都没对小阿筝做,两人就是盖着棉被纯聊天,又不免泛起了些古怪的心思。

    这个萧瑟,是不是有隐疾,不然怎么就看上了傻愣愣的小师妹?

    有了这个想法后,萧瑟总觉得林语元看他的眼神怪怪的,意味不明地给他把了一次脉后就更奇怪了。

    夜里的时候,萧瑟旁敲侧击地问窝在怀里打哈欠的小姑娘,“师姐最近有说我什么吗?”

    “没呀。”秦筝想了想,“就问了问父皇好不好,有没有皇后什么的。”

    得知萧瑟的生母去世,中宫又没有皇后,唯一一个受宠的宣妃又是个多年不出宫门的,再往上虽有太后,但也是常年礼佛不管儿女事的,林语元心里稍稍安慰了一点。

    小师妹向来没规没矩的,如今又要嫁到规矩诸多的皇家,上头没有婆母和其他女性长辈,总归能少吃点苦头。

    林语元在永安王府待了七天,第七天的时候她的身体变得有些透明,耳边似乎传来了熟悉的呼唤,她看着眼巴巴守着她的秦筝,有些不舍,“有机会再来看你,别哭。”

    秦筝憋了憋,红着眼,“那师姐要跟师兄们说我有想他们的。”

    林语元刮了刮她的鼻子,“师尊和师叔呢?”

    “都想的。”秦筝想扯她的袖子,手却直接穿过了林语元的衣袖,鼻子忍不住抽了抽,“你们要好好的呀。”

    萧瑟轻轻扶住秦筝的肩,“下次一定再请师姐过来做客。”

    林语元摆了摆手,“量力而行,别伤到自己。”

    这还是林语元第一次说关心他的话,萧瑟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微微拱手,“萧瑟明白。”

    林语元离开以后,永安王府便再无其他动静传出,这让天启城里紧盯着永安王动向的大小势力一时迷惑不解。

    书房里,秦筝提笔默出了那份记了几遍的名单,萧瑟看了一眼,瞥见第一个名字的时候怔愣了片刻,“你确定?”

    “第一个名字呢,怎么会记错。”秦筝趴在书案上,“这些当官的人都在想什么呀?”

    萧瑟沉思许久,终是叹了口气,“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其实并不想谋乱,只是觉得父皇不行了,北离的江山需要换个人来坐。”

    “那他们为什么不选你?”秦筝一歪头,“反而选了萧凌尘?”

    “选凌尘,是因为所谓的大统,有龙封卷轴在,琅琊王即位也不是说不过去。”萧瑟往椅背上一靠,揉了揉眉心,“选我?我又没在龙封卷轴上。”

    明德帝迟迟不立太子,也是如今朝局动荡的原因之一。

    秦筝看了萧瑟一眼,没说话。

    萧瑟却看了过来,“怎么了?”

    小道姑抿了抿唇,“陛下为什么不立太子呀?”

    难道是对萧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萧瑟沉默片刻,道:“龙封卷轴,或许是父皇的心病。”

    秦筝拧了拧眉,很是老成地叹了口气,她都那样和明德帝保证了,难道她说的话这么没信服力吗?

    他不会中意臭老七那个混球叭?

    书房的门被人轻轻叩响,萧瑟将手里的名单丢进了火盆,动了动手指,时明时灭的火星很快燃成火苗,将那份名单焚烧殆尽。

    徐管家从外面走了进来,隔着一层帘帐躬身道:“殿下,外面传来消息,太师董祝上书辞官。”

    董祝要走?

    秦筝愣了一下,这是和叶啸鹰一样畏罪请辞了?

    萧瑟一捏眉心,太师董祝是三朝元老,国之脊梁,在士子当中的威望非常高,如今他一辞官,无人知道内情还好,若是叫人知道他曾经站在支持琅琊兵变的一方,怕是会掀起轩然大波。

    董祝连续两日上书三次,明德帝最终还是点头应允了,太师携家眷离城那日,天启城三百士子在城门送别,望马车渐行渐远,无一不挥泪痛泣。

    董家马车行至天启城外十里的时候,一匹健硕的夜北马仰天打了个响鼻,而后继续悠闲地低下头去吃草。

    一名披着青色狐裘的男子正懒洋洋地靠在路边的大树下,看着他的小姑娘在树旁练剑。

    银白的剑光如负霜雪,剑势迭起如浪,是风起,是云涌,是无尽的变换。

    董家的马车停了下来,一只苍老的手掀起车帘,看着那一坐一站的男女,沉默了一息,道:“殿下这是何意?”

    萧瑟起身理了理皱褶的衣袍,拱手行礼道:“来送送太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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