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乐做了一个十分荒诞的梦。
梦中, 一个神色温柔的青年坐在书桌前,正是刚刚入秋的季节,窗外的银杏树叶染上一丝金绿。傍晚时分, 金色的阳光透过银杏树叶从窗外照射进来,星星点点的落到白色信纸上, 青年手执钢笔,沙沙声地书写着什么。
他正在写信。
青年似乎很是苦恼,写写停停, 一会儿表情忧郁,一会儿又像想起什么美好的事情,露出甘之如饴的微笑。
终于,他写好了信,将它仔细折好, 又把珍藏的八音盒从柜子里抱出来,轻轻打开后盖, 将白色的信封塞了进去。
八音盒开始播放小提琴曲, 西装小人一卡卡地转动着。
在缥缈的小星星乐声中,神色温柔的青年拿出了白色罐装小药瓶, 带着苦笑, 把倒出的一把药片一口吞了下去。
目睹了这一场景后, 喻乐终于意识到,这是原主的记忆, 他消失前的记忆。
为什么他会看见这段记忆?
正感到疑惑时,小房间原本安静柔和的画面突然暗沉下来。射进来的夕阳逐渐变得浓稠,透出一丝丝猩红的血色。青年的影子被渐渐拉细拉长,直到变得漆黑,覆盖住了大半个房间。
梦境突然变得荒诞渗人。
喻乐站在门口, 应该是站在门口。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存在于这个房间。
但此时此刻,书桌前的青年却突然回头,一双漆黑的眸子看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那是一对波涛汹涌的黑色眼球。
愤怒、不甘、嫉妒、怨恨、爱慕……这些复杂的情绪在其中翻涌,透过那双眼睛,他似乎看到了一片波涛诡谲的大海。
回眸的青年表情麻木,语气森然:“你是不是很得意?你这个小偷!!!”
喻乐正欲开口说点什么,下一秒,脸颊传来的真实触感惊醒了他。
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界,他感觉到黏腻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裹得紧紧实实的被子如同一座大山压在身上,同时,一双冰冷的大手正温柔地拍着他的额头,伴随着一个担忧的声音。
“喻乐?喻乐?你怎么了?”
眼前的屋子、怨愤的青年、以及窗外诡异的血色残阳……这样的画面正在迅速消融,喻乐感受到了眼球的耸动,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渐渐浮现出陌生的卧室和天花板,他偏头看去,窗外的黑夜静悄悄的,玻璃窗上折射出房间里柔和的灯光。
“喻乐,你怎么了?”
把他从梦中唤醒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双冰凉的手重新搭上额头,试了试温度又离开:“摸起来不烧了啊?”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一开口,喻乐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沙哑,比锯木头的声音还难听。
下一秒,温水立刻被送到了嘴边,他像饥渴的沙漠居民,努力把自己从裹木乃伊一样的被子中挣脱出来,端起水杯咕噜噜喝起来。
“发烧做噩梦了吗?”男人轻轻把他从床上扶起,见他猴急的样子,又不放心地嘱咐到:“你慢点喝,别呛着了。”
男人身上传来了一股清香。
喻乐一边喝水一边想,这味道好熟悉,他好像闻过。很快他就想起来了,是早上晕倒时,郁宥之扶他时的味道。
终于,他半梦半醒的脑子完全清醒了。
喝完一杯温水,男人又递给他一杯,喻乐看了郁宥之一眼,才道:“不是噩梦,我只是在梦里看到原主了。”
“原主?”
“就是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
“梦里他在干什么?”
“在写信。”
“为什么会梦见他?”
“我也不知道。”
话题就这样戛然而止,对面的人似乎不知道要继续问什么,一时之间沉默下来。
喻乐看了周围陌生的环境一眼:“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我家,你发烧四十度,我没办法带你去医院,只能把你带回来帮忙叫了医生。”
喻乐抱着水杯眨了眨眼睛,真诚道:“谢谢你。”
郁宥之无所谓地笑了一下。
第二杯水喻乐只喝了一半,郁宥之就把温度计递给他:“我摸着额头的温度已经差不多了,你再量一量吧。”
他接过温度计,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乖巧的开始量温度,郁宥之站在身边,喻乐则看向了窗外。
现在已经到了夜晚,可以看到一轮月光悬挂在窗外,冷冷清清的模样,让这个世界显得很安静:“我睡了多长时间?”
“七八个小时吧。”
“我睡着的时候,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奇怪,郁宥之露出不解的神情:“比如说?”
喻乐想了想:“比如世界崩塌,天上被撕开一个大口子之类的?”
“唔……”男人沉吟了片刻,居然很认真地回到:“至少我公寓附近很平静,网上也没有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新闻报道,应该是没有发生。”
“哦,什么也没有发生啊,”喻乐应了一声,表情竟然有些失望:“我还以为竹珞知道了真相,这个世界绝对会发生点什么呢。”
郁宥之:“?”
喻乐身上似乎还有秘密,但郁宥之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
“这是你的手机,我看你烧得迷迷糊糊还抱着它,就帮你放在床头了。”他指了指右边:“好像来了很多消息,可能需要你处理一下。”
喻乐眨了眨眼睛。
“还有,表情包p得不错。”
呃……出于泄愤给郁宥之p的沙雕表情包,居然被发现了,喻乐感觉有些尴尬:“对不起,我回去就把表情包换掉,今天真的很感谢你。”
他埋头拿回手机,真心实意地道歉:“今天肯定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吧,我马上就收拾东西回家……”
闻言,郁宥之却皱起眉头:“喻乐,你不会想就这么离开吧?”
喻乐:“?”
郁宥之:“你发烧四十度,我忙前忙后照顾了你一下午,为了你还被宋哥误会了……你就不打算报答我一下?”
喻乐:“呃……你希望我怎么报答呢?”
男人盯着他看了两分钟,没有说话。
正当感觉对方要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时,郁宥之却突然笑了,他两步走过来,停在面前,在喻乐乱糟糟的头发上揉了一把:“放心吧,我不会现在就要你以身相许的。”
不会是现在?那以后就会吗?
“你看我辛辛苦苦守了你一下午,饭也没有吃、觉也没有睡的份上,就算再怎么讨厌我,总可以勉强陪我吃顿晚饭吧?”郁宥之那双漂亮的灰色瞳孔执着地看着他:“我们现在,应该算是朋友了吧?”
郁宥之的眼神,让喻乐觉得如果拒绝了,自己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怀着这样的罪恶感,他只能点了点头。
“话说,”郁宥之突然一拍手,像想起了什么:“温度计是不是超时了?”
“啊……”他已经完全把这件事给忘了。
郁宥之却瞬间愉悦起来,欣然道:“反正也不着急,那等晚餐送过来之前,再烤一次温度吧。”
拷完温度之后,他们很融洽地一起吃完了晚饭,又在提醒下吃了药。晚饭之后就到了凌晨,在郁宥之的挽留下,喻乐又顺其自然地留宿了一夜。
期间,关于穿越和重生的问题,郁宥之一个字都没有问。
这人就像突然转性了一样,变得体贴入微,很好相处,但喻乐却微妙地觉得有些不适应,甚至有种奇怪的恶心感。
一夜无事发生。
直到第二天一大早,喻乐的烧完全退了,他才终于找了由头,打算离开郁宥之的公寓。
这时大明星却突然叫住了他,用双漂亮的灰色瞳孔冲他眨了眨:“喻乐,如果你需要我的话,记得随时联系我,我一直都在这里等你。”
抱着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喻乐离开的速度又加快了两分。
“消息消息……”
回到家后,喻乐就开始处理昨天发烧的遗留问题,兼职旷工、安安和齐东逸发来的消息也没有回,他捧着手机给领班解释道歉了半天,才以“扣除三天工资、下不为例”这样的结果把事情缓和下来。
“消息消息……”他继续翻手机看消息,喃喃自语:“不是说来了很多消息吗?难道就只有这些……”
这个时候,喻乐还没怎么在意这件事情,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第二天晚上,他又做了同一个梦。
还是这间出租屋,还是刚刚入秋的时节,神色温柔的青年坐在书桌旁写信。
银杏染上金绿,窗外残阳似血。
书桌旁的青年猛然回头,表情麻木,微笑森然:“你很得意吧?!你这个小偷!!!”
梦中,喻乐懵懵地眨了眨眼睛——这句话,是不是和上一次说的不太一样?
但这一次没有人再把他从梦境中叫醒,于是梦境继续了下去。
“小偷!强盗!!外来者!!”书桌旁的青年目眦欲裂,瞪着他,愤怒汹涌的情绪像永无止境的地下泉水一样涌出来:“是你占据了我的身体!你这个小偷!!”
“滚出去!滚出去!我要杀了你!”
如同恶鬼念叨着咒语一般,目眦欲裂的青年下一秒突然站起,冲过来就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下一秒,对方布满青筋的手勒入他的皮肉,梦境中,居然传来了真实的窒息感。
缺氧导致喻乐眼球凸出、满脸紫红,他用翻白的眼球艰难地看向表情狰狞的青年:“你就是……副船长吗?”
明明是这副惨状,眼神却像在俯视身下人。
见状,掐人的青年不由一愣。
喻乐抓住了这个时机,随手抄起身边的相机,朝对方的脑袋一把砸下去。
一下不够,他卯足剩下的力气,又连续砸了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沉寂的梦境中传来哐哐当当的重响。
青年掐他脖子的手早已松动,他像扯开狗皮膏药一样,把那双痉挛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扒拉下来,然后一脚把人踹到角落里。
相机早已被砸烂,哗啦啦的碎片从指尖掉落,喻乐甩开相机,摸了摸疼痛的脖子,终于看向了墙角的青年:“我现在应该是在做梦吧?这里是什么意识空间吗?”
他感到很新奇似的,一步步向墙角走去:“没想到梦境也可以这么真实,可以感到疼痛,还可以揍人。”
终于,他逼近墙角,一双灰蒙蒙的眼睛俯视着身下的人:“如果我在这里把你打死,你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显然,喻乐并不打算等待回答。
墙角的青年惊恐地睁大眼睛时,他已经在梦境里扬起拳头。
“当当当当——”
“当当当当——”
就在这时,熟悉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铃声近在耳边,十分刺耳,却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居然有人给他打电话。
眼前的梦境开始迅速崩塌。
下一秒,喻乐皱着眉头从梦境苏醒过来,拿起手机,看到了竹珞的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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