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静训继续道:“姑娘,奴婢早前听说,府上有人见着花枝——就是姓苏的贴身丫寰——每隔五日便要进宫一趟。一打听,才知她是往皇宫的永巷里送东西。本以为,是姓苏的有好姐妹被关在永巷,殿下便没有计较。”

    可谁知,那日云嫣问起了香囊的事。

    靖王是何等聪明的人?这两件事看似没有联系,却让靖王瞧出了端倪。靖王着人一查,果然查出花枝进宫去送的,是香囊。

    香囊送进宫去,竟是让永巷里得了肺痨的人贴身揣着。那身患痨病之人自然知道这香囊所为何用,得了好处,以息相吹,香囊里便染了痨虫。五日之后,花枝便再次进宫,将香囊换回来。

    换回来的香囊送去了哪里?自不必说,被送给了邹凌春。邹凌春将香囊挂在床头,越挂越多,时日一久,物生尘埃,弥散入肺,痨病便沾染上了身。

    这原是苏慕祯的一石二鸟之计。一来可以拔除淑妃送进靖王府来的钉子邹凌春,二来,可以害死赵青瓷。

    苏慕祯早瞧出来了,靖王殿下每日名义上是来看她们两个,实则眼神却在赵青瓷这个小绣娘身上流连。这小绣娘很有几分姿色,倾了殿下的心,勾了殿下的魂,她尤不自知,小模小样的很是招了殿下疼爱。

    自然是要除之而后快。

    就让小绣娘背这个黑锅,一举两得。

    暑伏天气,云嫣听得自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却又听静训道:“殿下方才,将给邹侍妾瞧病的孙良医也处置了。若不是他开的毒方子,邹侍妾何以失心疯?姓苏的,是要将邹主子赶尽杀绝,其心可诛。所以,她死有余辜……”

    云嫣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个蛇蝎毒妇……原来苏慕祯不仅害得邹凌春染上恶疾,还喂她毒药!难为云嫣还每日小心翼翼地亲手奉上那汤药。

    亏得二人姐妹相称,言笑晏晏,原来都是口蜜腹剑,佛口蛇心!

    说起来,为彰友恭互赠香囊,这主意还是云嫣给出的。苏慕祯却是利用了她,又陷害于她。

    这样的后宅,真真是龙潭虎穴。云嫣直觉得心口给捅得七孔八洞,感到遍体生寒。

    云嫣有所不知,苏慕祯一个婢女出身,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敢在王府作乱?又哪来的人手在永巷接应,把一切做得滴水不漏?

    说到底,还得归功于她背后立着的大人物。

    彼时,女官摛锦正在替许皇后研墨,见皇后心情大好,便接口道:“也是可怜见儿的。慕祯那丫头,到死了也是个处子之身……凌春那贱婢得了肺痨,靖王却不曾染上,想必也不曾有过肌肤之亲……娘娘说,这靖王赵简,到底是真的不能人事,还是所图远大?”

    许皇后正写着字,闻言秀腕微顿,突然抬眼,皮笑肉不笑:“要不然,本宫试他一试?”

    摛锦一喜,问:“娘娘打算怎么做?”

    许皇后眼里发出幽幽的光,心中开始暗暗计较。

    靖王赵简,跟他那个贱人母妃一个样,平日里似是与世无争、正视绳行,私底下却尽做些大逆不道的事。她千防万防,也不知如何才能防住他的叵测和阴险。

    许皇后担心得在理。

    靖王如不阴险狠戾,又如何在她眼皮子底下,好好地在皇宫里长大?靖王母妃早逝,天家又从没有父子亲情,孤身一人,明枪暗箭地过来,厮杀出一片天地,又岂能是个简单的人物?

    是以,只要太子一日未登基,许皇后便一日不放心。

    许皇后想罢,放下手中的毛笔,示意摛锦附耳过来,如此如彼叮嘱了一番。

    ……

    此刻的依槿轩里,云嫣正捧着小脑袋思索——她眼下想要出府回绣坊,要不要跟靖王说一声?

    翻心一想,她一个下人,还专程去跟靖王辞行,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而且,靖王很忙。听府里下人说,白日里穿凯甲的人在前院出出进进,夜里靖王在神武阁的灯亮到三更。

    嗯,一个绣娘,就算在府里突然消失,也没人会在意罢。

    于是云嫣将自己的贴身衣裳收拾好,抱了个小包袱,自以为人神不知地往院儿外走。

    谁料,她抬脚刚跨出仪门,就被静训给拦住了。

    “姑娘,”静训从门口的踏跺上站起来,躬身一福,“求姑娘不要让奴婢为难!”

    看这架势,静训是受了靖王之命,在门口守着她的。

    云嫣无奈,只得去向靖王请辞。

    彼时神武阁的院子里,靖王正站在一株古槐底下,手臂上栖立着一只苍鹰。

    这猛禽平时非常凶猛骇人,但对靖王却是十分温顺,此刻正舒展着身体任主人抚摸着。靖王身穿玄色劲装,更显得整个人挺拔落拓,英气逼人。

    福顺进来通传,说青瓷姑娘来了。

    靖王眉头微挑。两日来阴闷的心绪因了这个消息,莫名明朗了好些。

    云嫣进来后,就看见那只苍鹰双眼锐利、翼展庞大、杀气腾腾。云嫣直觉得膝盖有点软,跪了下去,道:“求王爷让民女回绣坊。王爷的大恩大德,青瓷没齿难忘……”

    树梢蝉噪不止,云嫣觉得自己的嗓门挺大的,但也可能是被蝉鸣盖过去了。

    靖王似是没有听见,只轻轻抚摸那只苍鹰,反问她:“身子可好了?”

    云嫣抿了抿唇:“回禀王爷,青瓷命贱,不值得王爷探问。”

    “那便是没好。”靖王缓慢而笃定道,“起来吧。你身体有恙,不能出府……”

    靖王似乎不欲与她再说,转身取过一块羊羔肉,开始喂他的鹰。

    云嫣傻眼。

    靖王这是什么意思?刚刚报废了两个侍妾,嫌府里冷清,又开始琢磨旁的了?

    云嫣不干,跪地不走,口里道:“王爷,青瓷原是服侍两位主子学女红的,如今留在府上已无用处……”

    靖王转眼看她,道:“是本王留你在府上的。谁还敢说什么不成?”

    云嫣狡辩:“王爷若是让青瓷走,也同样没人敢说什么。而且,府上已经给了青瓷月钱……”

    “赵青瓷。”靖王的背影突然打断她,却是斟酌了半晌,“本王会负责的。”

    云嫣有点懵,突然就哑火了:“王爷……”

    靖王转过脸来,容颜清俊,长眉如画,眼里却似乎隐着忧郁。明知不可以,明知前途多舛,他一步都不能踏错,可她偏硬生生闯进他生命里,成了他的变数。

    他却不想拒绝。

    “本王碰了你,自会负责。”靖王听见自己道。

    云嫣微愕:碰了她?

    他是说那个……亲了嘴吗?还是见过她的肚兜?或是抱着她走了一路?

    这一切,靖说他要对自己负责。可云嫣自己,却完全不想计较。

    “王爷想差了。”云嫣低下头道,“青瓷不是金贵人家的女儿。没有好的出身,也不妄想阿附贵戚。贫贱人家,是不论闺誉名节的……”

    言下之意,她以后嫁个贫贱老实的,大概不会介意当冤大头,接手一个被王爷碰过的女人。

    靖王像是遇到了一堵冰墙。

    然而,一想到她要嫁给别人,靖王心里一团妒怒的火焰燃了起来,不可遏止。

    他堂堂一位亲王,若是一心想要,直接强占了她,她不也只能乖乖就范么?可气的是,他每次见了她,都有种险些抑制不住想要将一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他生生忍了,一路忍得好生辛苦,她却不领情!

    一如此刻,他就想将她一把从地上拽起来,扔到内室的大床上去,这样那样一番!

    “赵青瓷!”靖王冷道,“你不过是仗着本王,是个正人君子。”

    “王爷既是个正人君子,定有君子的胸襟。”云嫣顺势给他抬得老高,语气恭顺有嘉。

    这丫头,这个丫头……他喜欢她,她却不需要他的喜欢,捂不热,养不熟,他拿她毫无办法。

    他想问她,为什么不愿意跟了他?

    可终究问不出口。

    她心里似藏着一个深渊,深不见底。

    “那你今日便要答应本王,”靖王开始耍无赖,“以后府上有事,你随传随到。”

    那只苍鹰立在靖王左臂,眼神里却透出点儿温柔和顺从,歪着脑袋看着云嫣。

    “谢王爷垂爱。”云嫣跪直身子应道,“情势易变,即便青瓷现在应诺,也说不定到时候会自顾不暇、身不由己。恕民女无礼,斗胆以为还是不要承诺的好,免得届时惹王爷生气……

    “况且,青瓷今时今日在此,却不知根在何处,说不定哪天就离开了京城。”

    靖王双眸微阖,深深地看着她。

    “你要去哪里?”

    “男儿志在四方。女子也一样。”

    靖王一双眸子紧紧盯着云嫣,努力平复着眉宇间深深的阴戾。赵青瓷一个秀才的女儿,竟有此等见识和胸襟,他到底没有错看了她。

    然而,终究无可奈何。

    靖王一抬手臂,让那苍鹰飞了出去。

    “既如此,本王便将静训送给你,你带她走吧……”

    “静训……”云嫣迟疑,“静训她绣工好吗?”

    “静训自幼习武。遇事可以保护你。”

    “恐怕青瓷不能应下。”收到靖王的眼刀,云嫣嚅嗫着说,“青瓷绣娘一个,养不起静训……”

    谁见过一个绣娘还用个丫鬟呢?云嫣挣的每一钱银子,都要仔细攒了,为寻哥哥的盘缠和今后的营生。

    靖王被云嫣逼得走投无路,心想自己怎么会有这一天,简直是弄了个冤家回来!他上辈子莫不是欠了她的债……

    他气得扔了那只鞣皮袖套,一迳离去,留给云嫣一个阴郁的背影。

    福顺追着靖王而去。

    云嫣却是跪地良久,一瞬不瞬地盯着靖王离开的方向。直到靖王的背影消失不见,她仍然跪着。

    一直站在边上装木头的会霖心有不忍,在一旁劝道:“姑娘,殿下已经走了。”

    云嫣不理他。她心里好疼,朝着靖王的背影深深一拜。

    她知道靖王对她的好,她知道他的情意。可是一位亲王,所爱良多,她又怎么能不清醒呢?一个亲王的爱,终究不是她能要得起的。

    她也不敢要。

    万般荣华,不如一人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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