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皇后给众人免了礼之后,第一件事便是给柳弦音赐坐。

    只见一抹倩影从皇后身后走出来,亭亭玉立,带着江南烟雨的空濛,眉眼如水墨,浅浅笑意如画中仙子。她谢过皇后便优雅地坐下去,那一声“谢皇后娘娘垂爱”也似黄莺婉啼。

    柳弦音真是一位柳生莲养的脱俗人儿,一出现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那浅浅笑容似这园中的花全数开过一回,又在她娥眉微敛时全谢了去。

    御花园里气氛骤然变了,似乎大声喧哗也是对美人儿的亵渎,在场的人连呼吸声都轻悄了许多。

    只有紫岚亭这边坐着的惠王和瑞王,两人相视一笑。这对双生子心有灵犀、息息相通,在这不经意的对视间,彼此都心神湛明:这柳弦音若是个明白的,如何会与许皇后这般亲近?

    还有靖王。只是他稍稍有些心神不属,因时不时会去瞧一眼人堆儿中的姜云萍。

    不料过了一会儿,就见一个宫女模样的女子,施施然走到姜云萍跟前禀事。姜云萍始而讶异,继而迟疑,终而了然。只见姜云萍最后点了点头,跟自己的妹妹叮嘱了几句,便起身离座,随那宫女而去。

    靖王一径瞧着,暗觉奇怪,朝坐在他对面的六皇子使了个眼色。六皇子收到四哥眼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便叫贴身太监小拴子跟着去瞧一瞧。

    六皇子因此坏笑起来,揶揄道:“四哥,您敢情是看上了那姜家二小姐了吧?”

    靖王却是剑眉微蹙,问道:“为何只见姜家二女和三女,却没见到锦乡侯府的大女儿?是已经嫁为人妇了么?”

    六皇子摇了摇头,道:“早前听说,她家大女儿常年卧病,等闲见不得人。再后来,听说是殁了。”

    靖王细细听着,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端起茶来,轻抿了一口。

    那边许皇后携太子与几家勋贵的家眷一道赏红,应酬了好一会儿,方才回了万春亭落座。

    许皇后只怕在场诸位还没见识到柳弦音的惊才绝艳,提议柳弦音为赏花的众人抚琴一曲。

    此刻太子殿下正坐在柳弦音身边,闻言吩咐人取过琴来,竟亲自为柳弦音试过琴音。柳弦音清浅一笑,起身谢过太子,便自坐在了琴案旁。

    没有说什么“小女献丑”“喧扰雅听”之类的话,她轻拂水袖,柔指按琴,便开始弹奏起来。

    琴声铮铮,流泻而出。

    只见柳弦音纤纤素手,弦随心动、音随手成。

    那琴技已是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琴声萦绕,令人只觉清流绕于身侧,一时间纷乱浣濯,浊声荡涤,潺潺如泉,澄沐清心。令人听之神迷,闻之心醉,叹为观止。

    若说在场的名媛淑女在来赏花宴之前,对“艳冠天下才满京城”的柳弦音还有些不服气的话,现下却没有一个不是心服口服的。

    就在众人陶醉于琴音之中不能自拔时,六皇子的贴身太监小拴子暗搓搓地回来了。

    小拴子吓坏了,一看浮碧亭四下无人注意,尽力按捺着颤抖,小声禀道:“回、回殿下,方才那叫花裳的丫鬟,乃是皇后身边的人。她将姜家二姑娘引到了萃锦园里,谁知……谁知却不晓得打哪里蹿出个黑影儿来,一棍子把姜家姑娘敲晕过去……那黑汉趁姜姑娘软倒,将她抱进了拥翠阁的房间里……”

    六皇子闻言大惊,回头惊恐地看向靖王:“四哥,这……”

    靖王眉眼微黯,却是不动声色。

    抬眼却看见左阁老的大儿子左玉成朝他们这边走过来。左玉成来到跟前,躬身一揖,道:“少籍,好久不见!”

    少籍是靖王的字。幼年时在上书房念书的时候,左阁老等臣子的嫡子入宫伴读,跟几位皇子便已相熟,是以有几分同窗之情。

    靖王回礼,道:“恪寅,幸会。”

    左长庚是七位阁老中,最为特立独行的一位。在柳允庭朝堂上下一手遮天的情势下,左长庚却不屑与之为伍。然终究人微言轻,成不了什么气候,所以柳阁老为首的一党,并不将左家放在眼里。左家公子今日来赴宴,在这赏花宴上颇显得有几分形单影只。

    六皇子心头焦急,想着刚刚姜云萍被人敲晕的蹊跷事,恨不得抽身过去瞧瞧。

    而靖王却是八风不动,跟左玉成说了好一会儿闲话。从左玉成读什么书问到他什么时候参加殿试,又从问候左阁老身体开始,一直问候到他那个体弱多病的幼弟左玉卿。

    正闲聊间,许皇后身边的女官摛锦过来了,到靖王跟前恭恭敬敬一福,道:“靖王殿下,方才皇后娘娘吩咐,请殿下过天香庭院一趟,有要事相商。”

    靖王抬眼,透过繁花枝叶,瞧刚刚许皇后坐的地方,位置确已空了。靖王问:“母后可说所为何事?”

    摛锦想了想,回道:“皇后娘娘不曾明示奴婢。还请殿下随奴婢前去。”

    六皇子满目狐疑,朝靖王暗暗摇头。

    靖王却是视而不见,起身辞了左玉成,理了理衣袍,便由摛锦引着,来到了天香庭院。

    此时天香庭院四下寂寂,左右不见人影,连看门的内侍也不知去向。摛锦将靖王引至一处开阔之地,恭敬地躬身福过,道:“殿下请稍候,皇后娘娘少顷便来。”

    靖王顿觉奇怪,问:“母后确说在此处?”

    摛锦笑道:“皇后娘娘确说在此处。因今日宫中人多,只此处清静。还请殿下稍事等侯。”

    说完便径自离去。

    今夜月明星稀,天香庭院四下幽香暗浮,花香来自紧挨着的萃锦园。靖王独自一人,在天香庭院负手踱步,等了好一会儿,仍是不见许皇后踪影。

    靖王所在的地方,离拥翠阁很是临近。伴着花香,拥翠阁那头隐隐约约竟传来了一阵阵女子的哭泣声,在夜风中凄凄厉厉的,特别引人注意。

    靖王心下暗惊。方才小拴子说姜云萍被人抱进了拥翠阁……这莫非是姜云萍的哭声?

    靖王微一踯躅,便循声找去,一径走到了萃锦园里的拥翠阁。

    拥翠阁的西边厢房里,女子的声音时断时续,让人听得十分蹊跷。靖王抬眼,只见西厢房的朱漆大门半掩着,哭声正是从屋里传来。

    靖王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进了门,眼前光景却教人大骇——只见房内火烛通明,锦衾华帐,床上侧卧着一名女子,身形曼妙,却是不着寸缕。

    一只凤鸟衔环银炉内燃着熏香——说是熏香,实则烟雾蒸腾,味道辛辣,险些让人喘不过气来。

    靖王忽觉头上一阵眩晕,紧接着胸口一阵燥热,顿觉不妙。

    正抽身要走,抬眸一看,大门竟然“嘭”地一声关上了。

    靖王心下暗急,上前拉门——不想那门却被人从外头锁上了。

    ……

    那头皇后与柳弦音在万春亭相谈甚欢,时有家眷上前搭话。太子在一旁陪着,时不时插上一句两句,气氛显得热络无比。

    柳弦音虽应酬着皇后,却时不时美眸流盼,向人群里看一眼。

    然而,却遍寻不着心中那个身影。

    这时小宫女芷兰慌慌张张跑过来,禀道:“皇后娘娘,不好了!奴婢方才请靖王到天香庭院等娘娘,现下却不见了靖王,刚才又听说,听说姜家二小姐也不见了!”

    许皇后闻言一惊,却道:“不识教的奴才!好端端的两个人,如何会不见了?”

    宫女哭道:“是真的,娘娘!娘娘快去看看吧!”

    许皇后屏一口气,回身笑着与太子和柳弦音道:“琛儿、弦音,咱们也坐乏了,不如正好去天香庭院散散步罢。”

    说着站起来,莲步轻移,由着一群美人贵眷簇拥着,往天香庭院去了。

    一路上月影照明、花香袭人,太子伴在皇后与柳弦音身侧,说起上他游历江南时所见的新鲜物事。柳弦音一径含笑低头听着,时不时抬眸问一句,单单那眼神,便教人心驰神荡。

    一路相谈甚欢。谁知,还未等走进天香庭院,便听见拥翠阁那边传出一阵阵□□,一声大过一声,不绝于耳。

    不难想象,那是男女欢好时的靡丽之声,直听得人面红耳赤。

    许皇后面色一沉,吩咐芷兰速速前去看个究竟。

    众人却缓缓来到了拥翠阁前头。抬眼只见大门紧锁,四下无人。那娇吟一阵紧似一阵,在场的女眷无不掩面遮羞,柳弦音更是面色红似滴血,低头不敢看身边站着的任何男子。

    芷兰这时急慌慌地跑了回来,在许皇后耳边细声禀了一句。皇后大怒,眼朝着西厢房那头看去,喝道:“皇家禁地,何人在此放肆?”

    然而,那声音似乎并不理睬这呵斥,越发激烈起来。

    太有伤风化了。

    许皇后是可忍、孰不可忍,怒道:“来呀,把门破了!”

    几名内侍冲上前去,将西厢房的大门“哐”地撞开了。

    一时间,房内迷雾蒸腾,看不清究竟。待许皇后等人进了屋,这才看见房里正氤氲着暧昧的熏香,一张骄奢的大床上,一对男女交缠在一起,正行那苟且之事,浑然忘情,快活不已。

    “这,这……”许皇后挥开这呛鼻的气味,斥道,“成何体统!来呀,快给本宫拉开,看看这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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