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骁心中瑟瑟发抖,强自镇定,答道:“许、许是不知道会常住太子府,也、也没带什么随身东西……”

    竟然还常住?

    靖王又问:“……她可带了静训一起?”

    马骁回道:“没、没有。只姑娘一人。”

    靖王脸上阴鸷愈显,覆眸不言。马骁知道,殿下是真动气了,或是真痛心了,才会是这样表情。

    马骁却突然扑嗵一声跪在地上,讷讷不敢作声。

    “还有何事?”靖王问。

    “禀、禀殿下……”马骁伏地,“暗七信中还禀了一事——殿下送给姑娘的,小、小鸡……死了。”

    马骁之所以如此惶恐,是因他明白,那只小鸡对殿下和青瓷姑娘来说,意味着什么。

    靖王的心猛地一恸。

    他愈感悲懑,游目四顾,却不知看向何方。

    ……

    天气愈发冷了,乐道堂里烧起了炭火,银骨炭在铜盆里燃着,房内温暖如春。

    云嫣跟其他绣坊的女工一起,在绣架上劳作。

    皇帝的寿宴要四百九十九件平金绣百子衣,绣样儿是定下来了,绣活儿却没有分到各个绣娘手中去。众绣娘卯初上工,酉末收工,除了午饭时晌歇一小会儿,其余时间按部就班做活儿。康嬷嬷派人了监工,大家也就有条不紊。

    云嫣心下明白,这实际是计时给工价,不是计件分包到人头。这样手脚麻利的吃亏,多做的多累。一开始还顾忌脸面,时间久了难免有人会磨阳功。

    可云嫣不想出头得罪人,也只好一声不吭。

    跟云嫣一起进太子府的做活儿绣娘一共六十六个,竟有人是塞了银子给管事嬷嬷,才得着机会来的太子府上的。不似云嫣,乃是宁公公亲自登门请来。

    云嫣虽不知太子此举何意,心里没底,但也只顾得眼下。她日日揣着小心,凡事只能将绣工赶完,再作计较。

    云嫣现下一个人住在宝约阁。那宝约阁早前是存放奇珍异宝的,后来成了堆放杂物的仓库,并不住人。因为太子妃的吩咐,这才将就着腾挪出一间房,让云嫣住了进去,条件自然不能算好。

    特别是现下天冷,府上配给宝约阁烧的木炭却极为劣质,黑烟阵阵,直冲口鼻,熏得人眼睛酸涩、涕泪横流,还时不时爆出噼啵的声响,扰得人不得好眠。

    可云嫣却默默忍下,从未吱过一声。

    她每日寅时起身收拾,穿过银安殿的小院,走上半个时辰,去乐道堂上工。

    这日,云嫣照例绕着银安殿外的墙根儿走,却迎头遇见了太子。

    云嫣平日里绾一个简单的发髻,只松松地插了一根木簪子。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饰物,却更显得云嫣的脸皎皎如月,眉眼清秀韵致,皮肤细洁得似白瓷,似有轻烟在她如云的乌发间飘渺。

    太子身边从不缺色艺双绝的女子,可云嫣却是美得夺目,教人无法忽视。

    云嫣贴着墙根走在道边,遇见太子低头行了礼,便垂首静等着太子先走过去。不料太子却在她身前站定,问道:“青瓷姑娘,可是身子有恙?”

    云嫣今日鼻头微青,眼圈微红,似哭过又似得了风寒——她的眼睛其实是被黑烟熏坏的。

    云嫣朝太子和他的随从躬身一福,道:“青瓷无碍,只是夜里没有睡好罢了。谢太子殿下过问。”

    她身上,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终日眉目冷淡,没有太多情绪,宛如一汪平静的潭,干干净净,无波无澜。仿佛这金碧辉煌的殿宇也好,这锦衣华服的太子也好,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睛。

    太子温润一笑,殷殷道:“府上若有任何不周,青瓷姑娘只管来与孤说。”

    “谢太子殿下。”

    若说谢,云嫣确是真心的。几乎每次见面,太子殿下都是为云嫣解围。

    他无疑将会是位宅心仁厚的明君,云嫣心里尽是和悦敬重之情。

    等云嫣夜里回到宝约阁时,只见屋里的铸铁火盆子已经换成了三足铜火盆,里头燃着上好的银炭,一个小丫头正在替她整理床铺。

    见云嫣进来了,那小丫寰上前恭恭敬敬半蹲着行了礼,面带笑容道:“青瓷姑娘,奴婢蔻珠,是太子殿下派来侍候姑娘的。方才见屋里没人,便进来了……姑娘有事请尽管吩咐。”

    原来太子竟给云嫣指了个贴身婢子。云嫣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思绪转过几回,却只道:“谢太子贤达下士,有劳蔻珠姑娘了。”

    说完便径自去床头坐着,也不指派蔻珠干活儿,只拿起一本话本子来看着。

    蔻珠知道这个叫赵青瓷的绣娘一贯喜欢独来独往、少言寡语、性子清冷,便也不多话,转头收拾了椅搭、桌围、杌套,抱出去让浆洗去了,又换了一套新的进来。

    夜里,蔻珠睡在外间的榻上守夜,云嫣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蔻珠起身问:“姑娘,可是口渴了,要喝水么?”

    云嫣却道无事,蔻珠便自睡下无话。

    今晚,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太子妃郭如是。她在房里踱来踱去,口中忿忿道:“不行!本宫咽不下这口气!这小蹄子,个个儿都维护她!赵琛如何我不管,我就烦……”

    “娘娘!”丫寰静恪惊恐万状地打断了她,“娘娘息怒。那赵青瓷再厉害,左不过是个绣匠。何劳娘娘如此挂牵?”

    “我就是见不惯这一个两个都对她上心!”太子妃咬唇下了决心,“不行,我得想办法弄死她才行!”

    静恪明白自家娘娘心意,劝道:“娘娘,死是多便宜的事!她若惹得娘娘心烦,奴婢们定要给她吃些苦头。要弄,就弄个生不如死才好……”

    太子妃瞪大双目,好奇地盯着自己的贴身丫寰。

    静恪却美眸一转,笑问:“娘娘,赵青瓷年纪小,水嫩嫩一个黄花闺女,怎么能不让人肖想惦记?娘娘您想想,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最最珍贵的是什么?”

    太子妃虚了眼睛,认真思索起来,问道:“是什么?清白?”

    静恪点头,笑道:“现下赵青瓷就住在府上,只要找人坏了她清白,届时便可将她随便打发给一个叫花子,还怕她能勾引哪位殿下不成?”

    太子妃听着,小眉头皱起来,啧啧道:“找什么人呢?”

    静恪淡笑道;“娘娘,这人啊,从殿下门客里挑一个是再适合不过的……因真要追究起来,还可以赖到殿下身上呢。”

    “如此说来,你有人选?”

    太子有个门客叫朱晋,成日脑子里尽是些撵鸡逗狗之事,又是个极为不要脸的,经常眠花宿柳。长得却是高大如牛,哪个弱质女流在他面前还有反抗的力气?

    静恪于是道:“娘娘,您看朱晋如何?”

    谁知,太子妃闻言,大摇其头。想那朱晋脸大如盘,实在不中看:“朱晋不行,生得太丑!”

    她找个采花大盗,还论美丑?

    不过,太子门客众多,太子妃打算仔细挑挑。既要轻功了得,还要相貌姣好。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相貌!轻功不行可以走后门,太子妃暗忖。

    ……

    入夜,一向静谧的宝约阁里终于有了一点细语人声。这日戌初,云嫣让蔻珠去厨房讨些豆腐和盐巴来。

    蔻珠微讶,问道:“姑娘,是要生的豆腐么?东西是极容易的,只是姑娘若想吃些夜宵,吩咐厨房做好端上来便是……”

    “你只管去。”云嫣却打断她道,“讨了东西就回来。”

    蔻珠不多时便拎了个竹篮回来,里头装着新鲜白嫩的豆腐,却见云嫣已将一只铜制的针线盒子洗了干净。

    原来云嫣肚子饿,又不想吃大灶上的东西。馋劲儿起来了,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只铜篦子,架在了火盆上,此刻正将一只铜盒装满水,支在铜篦子上煮东西吃。

    蔻珠明白过来,心里暗笑云嫣嘴馋。

    “姑娘呀,您可真聪明!”蔻珠蹲在火盆旁边,喜滋滋地看云嫣拿竹尺搅着锅子,又撒着细盐和调味粉。

    “我闻着喷香呢!”蔻珠说,“这样吃暖和又稀奇,跟过家家似的!”

    话音刚落,却听见外头突然传来太监的一声尖唱:“太子驾到!”

    云嫣竖起耳朵,听完一阵错愕,看向蔻珠。这才反应过来,太子竟是驾到宝约阁来了么?

    蔻珠却立刻慌了神。

    太子殿下来了?太子殿下如何来了?完了完了,府上不让开小灶,她们偷吃被人发现,可是要挨板子的呀!想毁尸灭迹,可火上咕嘟的豆腐实在烫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团团转之间,太子殿下已经步进院儿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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