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午, 三三两两的人坐在奶茶店内,空调冷风呜呜吹,抚平室外的炎热。除了特别有精神的人在谈论八卦, 剩余人神情困倦,昏昏欲睡。
走路的功夫,禾央浑身像是被汗浸泡过,额头大颗汗珠滚落, 脸颊烫成深深的红。
抬手擦去,走到柜台前。
“杨枝甘露,多加冰,再加份奶冻。”
扫码付钱。她找了个远离门口的位置, 坐下, 等了会儿,奶茶做好,冰凉的触感握在掌心,令她眉头舒展,吸了满满一口带冰的芒果丁,她心满意足地弯弯眼睛。
禾央喝了几口,见何城盯着奶茶杯看, 将奶茶往他面前递,“你要喝口吗?”
何城莫名滚了滚喉结, 低头凑近奶茶, 含住吸管, 喝了一小口,喝了一嘴的碎冰,他佯装镇定地嚼碎。腮帮里传来声响,禾央用吸管搅了搅, 特意插到没冰的位置让他再喝一口,何城再次含住。这次他尝到椰奶的香味。
禾央左手捂住杯壁,另只手划开手机。
“我的开机密码是1220。”
何城坐在她的对面,见她的目光多次瞟向邻桌放在桌面的奶茶,奶油上插颗水灵的草莓,杯身透明,内里满满的草莓果碎。他在手机找到相同款式下单,名字叫蜜恋草莓。
禾央开口时,他正盯着“蜜恋”两个字,嘴角微微扬了扬。
“我知道。”
禾央的手机密码很好猜,他第一次输入她的生日就解锁了。
禾央听到他说知道还以为他记住了,根本没往其他方面想,随后就拿过他的手指。
“你也在我手机上输入指纹吧。”
何城微微有些惊讶,他收回手指:“不用。”
禾央攥住他的手指:“为什么?”
何城满脸温和笑意:“我的手机密码给你,是我自愿的,你随意看我任何的东西,而你可以拒绝,不用为迁就我录入指纹,无论多亲密的关系,都该给对方留点私密空间。”
禾央没听他的话:“那怎么行,你的手机有我的指纹,我的手机里也该有你的。”
禾央攥住何城的手指在手机上操作一番,录入指纹成功,随后她又像何城做的那样,把手机关掉放到他手里。
“你开锁吧。”
何城握着小巧的手机,机壳残留她掌心的热意,他依照禾央的要求将她的手机解锁,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他唇角的弧度慢慢扬起,不似之前温和的模样,古怪且疯狂。就像是长久囚在黑暗里的人听到铁锁碎裂的声响,骤然间露出的不加掩饰的狂喜。
“真好。”他突然赞叹。
禾央不明所以:“好什么?”
何城抬起的眼睛亮得不像话:“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
禾央哎了一声,她还没来得及深究他这句话的深意,服务员在柜台叫号,何城拿回来一杯草莓摇摇乐,里面竟然还真有颗红艳艳的草莓。
何城将盖子打开,草莓送到她嘴边。
禾央毫不客气,张嘴吃掉。
禾央的眼睛因为哭过微微红肿,误会解除使她的眼神再次恢复到从前充满活力的样子,只是仔细看还是能发现有些伤心和失落。她的嘴里塞颗草莓,肉肉的侧脸鼓起一小块,沾染奶油,唇边一圈显眼的奶白色。
何城的眼神暗下去。
何城静静看了一会儿,将左腿叠在右腿,抽了张纸巾递给禾央:“嘴边有奶油。”
禾央擦掉。
禾央的手机传来声响,点开看是李姐发来的信息,问她现在到家了吗,禾央给她回复完,又感谢她替自己请假。室内空调令她热度退散,她随意划了几下手机,刚想问何城是要回家还是去商场逛一逛。
何城率先开口:“人与人相互接触,形成各种各样的呈现方式,恋人关系、朋友关系、亲属关系,还有同事关系、领导和被领导关系,等等,央央觉得哪个更重要?”
他微抬眼,瞳孔深黑不见底,浓密的睫毛在眼睑投下轻微的淡影。他的长相在美丽的同时,又蒙上了层神秘面纱,温和的笑容仿佛是虚浮在他的脸上。
他的语调徐徐:“央央好好想一想,你会怎么排序?”
禾央口里的奶茶忽然咽不下去,莫名的,她在何城含着笑意的注视下,产生了很微妙的感觉,仿佛她回答的有半点不合他的心意,他就会立马把盖在脸上的那层面具撕下,面具底下的人有何面目,想想都可怕。
恰巧此时凉风刮过。
她的胳膊起了一层小疙瘩。眨了眨眼睛,手臂覆盖上温暖的掌心,是何城的手,慢慢地盖住那层疙瘩。他微微摩挲,有些奇怪地说:“很冷吗?”
禾央摇头:“不冷。”
何城依旧是笑:“我的问题不好回答吗?看来跟大部分人一样,友情亲情爱情,真是很难让人抉择,难以分出先后顺序啊!”
禾央嘴快地说:“好分,当然好分。”
其他的关系都是微不足道的,只是在社会中不可避免要与之交往形成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三种感情就是亲情爱情和友情。
禾央的亲情都是来自于已逝的老人,对于跟她血浓于水的亲生父母和弟弟,约等于无,亲情自然早早排除掉。对于友情,她是抱着珍视的心态,她最好的朋友是李可昕,两人上学期间结识,毕业后各有各的工作,各有各的理想和追求,偶尔见面聚聚。
李可昕对禾央当然是重要的人。
但这个重要,始终不及伴侣来得亲昵。
禾央说:“当然是伴侣关系排在第一位的,毕竟伴侣是要陪着走完一生的人,连孩子都比不上的。”
何城的目光在听完她这句话后,变得深深的,他几乎是眼都不眨地凝视着她姣好的容颜,还有那张让他心神向往的唇。他换了把椅子,不满足于坐在她的对面,完全不顾及旁边还有其他人的存在,坐在她的旁边,肩膀挨着肩膀,垂头就能看见她的侧脸和脖颈。
他的手抓住她握着奶茶杯的手,五指强硬地挤入她的指缝,掌心粘腻的汗渍纠缠在一起,禾央试图挣扎,却被他大力地按在膝盖处。另一只手则卷着她耳侧的碎发,一圈圈缠绕在手指,他垂头接近,唇边笑意蔓延。
“我是央央的伴侣吗?”
禾央小声嘀咕:“这是在外面,你不许乱动。”
何城低下头,几乎碰到她的耳根:“你还没回答,我是你的伴侣吗?是会陪伴你一生的人吗?”
禾央被他闹得没办法,还在外面呢,他不管不顾往她身上挤,恨不得变成八爪鱼扒在她身上,本来就热,就算有空调也抵挡不住他灼热的气息和视线。
“是你,是你!”
“是什么?”何城不依不饶地问。
禾央被他缠得没了脾气,力气没他大,脸皮没他厚。
“你是我的伴侣,是会陪我走完一生的人,谁都比不过你重要!”
何城的额头抵住她的脑袋,从旁边看是两人亲昵地靠在一起,他唇边的笑意争相冒出,胸膛震颤。握住禾央的手一下下地收紧又松开,再次收紧松开。他的所有的动作都在表明,他很喜欢很喜欢禾央,只是因为她一句话,胸腔内盈满了爱意,这种感觉就好像突然被冬日的暖阳裹住周身,凡所过之处冰雪尽数融化,他在这股只为他来的暖意中笑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根本不愿意松开禾央的手,连离她半个拳头的距离都不愿意。
“我是最重要的,那,朋友对于你是什么意义?”
禾央是很在意周围目光的人,她已经感觉到有好些人看过来,她浑身不自在,又没办法挣脱何城充满占有的怀抱,只好迷惑自己。
这是在家里,是在家里。
禾央说:“朋友也很重要啊你干嘛!”
何城咬住她的耳朵往外扯。
何城若无其事松开:“你继续说。”
禾央揉了揉耳朵:“有一些烦恼、秘密,只能说给朋友听,工作疲惫厌烦,跟朋友约着出去玩心情会变得很好,从某种意义来说,朋友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是可以永远倚靠的后背”
何城的表情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变得阴暗。
他高估自己的忍耐力,只是听她说一句“也很重要”他都控制不住,更别提后面那些话,胸中的嫉妒快要爆炸。但他一向是个很能忍耐和伪装的人,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和,甚至嘴角的笑意都没有变化分毫。
“原来朋友对央央这么重要,可是这些事,我都可以做你的烦恼和秘密,讲给我听,我会做你最忠实的倾听者,你讨厌的人就是我讨厌的人,你想骂他们,我会和你一起骂,你如果疲惫,我可以学按摩,我来给你放松,你想出去玩,本市,省外,国外,你喜欢什么地方我就喜欢什么地方,我可以陪在你身边,做好攻略,当地的美食、文化、习俗,著名的景点,全都不需要你操心,我可以全权操办,你只负责玩得开心”
禾央顺着他的话畅想一幅美好的景象,她的嘴角慢慢勾起,然而很快她又皱起眉头。
何城的话乍听当然很美好。
可他的规划里,一切都是她为中心,她的喜好为喜好,他甚至说要学按摩,用他那双灵巧的俊秀双手。
他的话,让禾央不免得想起依附在其他植物而生的菟丝花。
被人宠爱的感觉,是很甜蜜的。
可是真的当一个人在你耳边说,你喜欢什么他就喜欢什么,你想去哪里他就去哪里。会有种很诡异的感觉,让人下意识觉得,这个人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独立的喜好,将一整颗心刨出来送到你的面前
何城的笑声在耳边轻轻震颤:“所有的事,我都可以和你做,所以,为什么需要朋友呢?”
禾央皱眉:“这是不一样的。”
何城的嗓音低柔:“有什么不一样的?人虽然是社会性的动物,需要社交,可是在社交的过程中会受到许许多多的猜忌、背叛、诋毁,这些伤害本是可以完全避免。”
禾央几乎被他禁锢在怀中,动不了半分,后背又开始泛起粘腻的汗珠,她只能侧头,用陌生的眼光审视他。
“央央,你工作是为了什么?”
“赚钱,生活。”
“这是你的目的,对于附带的同事关系或者其他的关系,它们只是你的利益共享者,或是竞争者。本质是冰冷的存在。你投入感情就要承担被反噬的风险。同理,朋友亦如此。你们因为三观相合或是理想一致或是单纯地在一起开心,你们把对方当成依靠当成家人,不过是因为彼此之间没有利益冲突,一旦两者之间存在利益竞争,再坚不可摧的感情都会有土崩瓦解的那一天。”
何城说着,亲亲她瞪大的眼。
温热的触感落下,禾央猛地回过神:“你说的全是歪理!要是照你说的,跟谁都别接触别交往了?不投入感情就不会受到伤害!那、那我们”
何城眉眼一沉,指腹按住她的唇,警告的语气:“你最好别继续说下去。”
禾央第一次看到这个样子的何城。
他的脸还是那张脸,神情却是天翻地覆,地崩山摇。
漆黑的眼眸如深不见底的空洞,将女人完完全全拢在里面,隐忍又崩裂的情绪交错浮现,就好像挂在玫瑰店铺里那片焦灼贫瘠的大地,地面裂开无数缝隙,有看不见的东西涌出,缠绕玫瑰,嘶吼着要将它拖入地底。
禾央双唇颤抖:“你”
何城眼中的神采随着她的语调倏然回归,他又露出禾央熟悉的笑容,温柔得仿佛迎面吹来的春风,轻拂过每一寸身体,抚慰她恐惧而颤抖的心。
握在一起的手指收紧,他的眼神温和又认真。像是得见天神的信徒,情不自禁露出狂热的神情。
“我是不一样的。”
何城眨眨眼,继续说:“世界的任何人,都可能跟央央有利益冲突,谁都有可能诋毁你、背叛你,只有我不会,因为”
他笑,“我的目的只有你,禾央至上。”
晚上。何城在身旁睡熟,禾央盯着他的脸直看,觉得陌生得很,她怎么也睡不着觉,脑海里翻过来覆过去是他白天说过的话。
禾央终究是没忍住好奇,悄悄伸手拿过他的手机,划开屏幕把灯光调到最暗,相册里一堆属于她的照片。
都是近期拍摄的。各种各样,或睡或站。他的搜索记录很日常,全都是关于这道菜怎么做那道菜怎么做。
禾央呼出口气。
悬起的心落下。
他可能是因为从小的生活环境,无法相信任何人,所以对唯一可以付出感情的她,产生了偏激的依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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