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倾, 又来给你娘采药啊?”
顾倾小小的个子背着足有她半人高的竹筐,衬得她越发瘦小羸弱。
山路崎岖,她走得特别小心翼翼, 一直盯着脚底下, 生怕不注意就会摔下山去。
此时听见说话声她才抬起头来,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啊眨,灵气十足。
弯弯的眉毛、高挺的鼻梁,配上鹅蛋脸、小樱唇, 说不出的好看。
即便打扮简单到朴素, 也丝毫遮掩不住她周身钟灵毓秀的气质。
罗大生不识字,形容不了那种感觉, 就是觉得特别可爱、特别好看, 看着就跟村里那些小女娃不一样。
如果观音娘娘座下真有仙童,应当就是她这副模样吧。
顾倾一见是罗大生,立马笑了:“罗大叔,您这么早就来打猎吗?”
她看了看对方手里提着的东西, 好几只野鸡用草绳串在一块, 血呼啦的,吓得赶紧又移开了视线:
“收获这么多,大叔真厉害!”
“今天运气好恰巧找到一个野鸡窝。”
罗大生解开一只, 不由分说的塞到顾倾背上的框子里,又从自己的背篓里取出几个野鸡蛋一起放上去:
“叔没什么好东西,这些你拿回去吃,你年纪还小,要多吃点才能长高长胖,家里要是缺了东西,你跟叔说, 叔去集市上的时候就一起给你捎带回来了,不用担心麻烦我。”
年纪这么小,时不时就往山里跑,如果出了事怎么办?
不说山里有野兽,就是不小心摔了都危险的很。
“草药不值几个钱,我们村里就有赤脚大夫,人也不坏,你跟他赊账都成,还是尽量少上山,知道吗?”
“大叔,我不能要!这些您留着卖钱,或是给小虎子吃……”
顾倾人小胳膊短、箩筐又太深,她根本够不着,来时担心筐子会掉,不仅肩膀上系的紧,连腰上都打了结,这会越急越卸不下来。
而罗大生已经摆摆手,大步下山去了。
顾倾回头望着他的背影,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了,还是等回去跟娘商量一下,看送什么东西过去,能把这个人情还了吧。
她转身继续朝山上走,看到有野菜或是草药的,就停下来采摘。
不过没往箩筐里放,担心把草药弄脏了没法用,只得先用衣襟兜着。
她步子小、走得又慢,等到了半山腰的尼姑庵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
顾倾瞅了眼高悬空中耀武扬威的太阳,又摸了摸唱起空城计的肚子,嘴唇不由的瘪了瘪。
好饿、好累啊。
她的脚仿佛自有意识,自动转了个方向,绕过尼姑庵的外墙,往后头去。
慕容霖刚从炉火前抬起头,就看到了前面抱着、后面背着,样子颇为狼狈的顾倾。
他揭锅盖的手顿了顿,难得有些无语,这是哪里来的叫花子?
慕容霖转过身没理她,一手举着锅盖,一手握着勺子在锅里搅拌了几下,确定煮的差不多了,才将底下的火熄灭。
“大哥哥……”
顾倾怯怯的叫了一声,慕容霖自顾自忙他的,好似没听见。
“咕噜噜。”
顾倾一把按住肚子,面色有些发红,一脸的懊恼,怎么又跑这边来了呢,饿的都没脑子了吗!
她回身准备要走,谁知背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少年音:“过来拿碗筷。”
顾倾刚一脚踏进屋内,一个美妇人就从里间迎了出来:
“小倾来啦,有阵子没见你了,你娘可还好?”
“赵姨!几日不见,您更漂亮了哎!”顾倾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我娘一切都好,劳您惦记了。”
赵思蔓看着她装成大人般一本正经的说话,不禁“扑哧”一笑。
笑容如春花秋月,美不胜收。
顾倾呆呆的仰着头,双眼有些发直,赵姨真的太漂亮了,是她见过的人里最美的!
“你才见过几个人?”
慕容霖将饭菜摆上桌,不耐的催她:“快把你那些垃圾都卸了,赶紧去洗手。”
“小霖!”
赵思蔓敛了笑,不赞同的看向儿子:“怎么跟妹妹说话呢?”
顾倾连忙摆手:“没事赵姨,我知道霖哥哥是好意,您等等,我马上就好。”
顾倾不仅洗了手,还洗了把脸,主要是出了汗脸上有些痒痒的。
赵思蔓望着她嫩生生的小脸,忍不住轻轻捏了捏,细嫩柔滑,手感可真好。
“小倾刚才说错了,你才是最好看的,等你再长长,一定比我好看得多。”
慕容霖盛了碗粥先放在顾倾面前,闻言轻瞥了一眼她的脸。
是挺好看,宛如瓷娃娃。
“还是不要了。”顾倾垂着头,有些低落:“娘不喜欢我长得太好,她说女子只要端庄娴静、温婉大方就好了,太美是祸不是福。”
赵思蔓想到她的情况,也不由的暗自叹息一声。
本也应该是正正经经的官家嫡女,偏偏因着外祖家获罪,夫家当即翻脸要休了她母亲,可巧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又查出了身孕。
顾家老夫人怕闹大了于名声有碍,做主让她析产别居,等孩子出生后再接回来。
可是真等顾倾出生,那边却不再提之前接孩子的话。
因为那边早迎娶了新妇,大女儿只比顾倾小了不到半岁。
赵思蔓怜惜的揉了揉小家伙的头,父亲不疼,从出生开始就没见过。
剩下相依为命的母亲也算不得慈爱,或许是经历了大变故,她的性子很有些偏激,恨不能拿尺子量着顾倾的一言一行。
身子还病病歪歪,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是躺在床上。
可怜顾倾小小年纪就要学着照顾母亲,为了省那点药钱,宁愿自己上山采药。
也不知道这孩子的将来到底会如何?
慕容霖忽然觉得今日这粥好像煮的有点太过了,要不然为什么吃着这么苦的慌呢?
“既然是析产别居,你娘的那些嫁妆应该都是还了的,怎么还能将日子过成这样?”
牧家虽然现在败落了,但是在她娘出嫁时可还显赫的很,嫁妆一定不少,起码让母女两人生活无忧还是能的吧?
顾倾低头戳中碗里的米粒,神情有些蔫蔫的:
“娘说在离开顾家时,其实就被扣下了一多半,剩下的除了要攒着给我当嫁妆外,这些年基本都贡献给庵里了。”
那些老货!
慕容霖啪的一下将筷子拍在了桌子上,吓了顾倾一跳:“霖哥哥?”
“小霖,戒急用忍!”
慕容霖深吸两口气,重新拿起筷子时,面上已经看不出丝毫异样:
“吃饭。”
顾倾又不好意思的蹭了顿饭,说起蹭饭,她就不由的想起第一次来到这个小屋的情形。
那是两年前了,她也是饿得头晕眼花,本想找庵堂里的人要一碗水喝,谁料不知怎么地,就走到了这里。
见到了守在炉子旁认真看书的小少年。
那时候他还没现在这么冷,会一边念叨她,一边不情不愿的打水给她擦洗,给她盛饭。
动作笨手笨脚,态度甚至带了丝傲慢,仿佛做那些事是纡尊降贵。
再对比如今……
顾倾站在小屋门前,看着长身而立的慕容霖,十几岁的少年已经颇见风骨,愈发成熟稳重,也更加理智从容。
可是她却没来由的有些想哭。
那个鲜活的、傲娇的小哥哥,就在那一声声“戒急用忍”里慢慢消失了。
“哭什么?”
慕容霖轻轻点了点她的眼睛:“总是红的,你是兔子吗?”
十次里有八次见她总是红着眼,虽然也很可爱,但他还是喜欢看她笑的样子。
“以后不要再上山了,山里不安全。银钱方面不用发愁,回头我让庵里怎么吞进去的,再怎么原封不动的退回去。”
顾倾瞪大眼:“霖哥哥,你别乱来,她们可是皇家的庵堂!”
上面可还挂着敕造的牌子呢!
受帝王命令建造而成,岂是想动就能动的?
慕容霖拍了拍她的脑袋,犹豫了会还是按捺不住,飞快的捏了下她瓷白的脸颊。
刚才母亲捏时,他就有点蠢蠢欲动,只是一直克制着,现在终于碰到了。
慕容霖将手背到身后,忍不住摩挲了又摩挲,小萝卜头长大了一点,变成了……
大了一圈的萝卜头。
却还是那般惹人心怜,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
慕容霖仔仔细细的打量她,似乎想将她的面容永远的刻进脑海里。
要记得我啊……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说着,记得我,等着我来接你。
顾倾重新背上箩筐往山下走,不时朝身后挥挥手,笑容在阳光的映照下,极其耀眼夺目。
她以为这次只是很普通的一次告别,等下一次她再上山时,还是能见到大美人赵姨和酷酷的小哥哥。
她却不知道,她刚下了山,赵思蔓和慕容霖就偷偷收拾了东西,也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真的不跟小倾说一声吗?”
赵思蔓回眸看了一眼山下,好似还能看见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姑娘:
“其实我们可以带上小倾,只是加两个人……”
慕容霖摇头,他们此行危险重重,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折在半途,何苦让她也冒那个风险。
“留在这里,好歹性命无忧。”
赵思蔓望着儿子面无表情的脸,尽管他没有表现出来,但是知子莫若母,他眼里的不舍和留恋,她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她忽然挑起一抹兴味的笑:“我真的挺喜欢小倾那丫头的,如果将来……她能做我儿媳妇,我会很乐意。”
慕容霖顿住脚,不知想到什么,面色闪了闪,须臾又恢复平静。
茂密的树林里渐渐响起一声叹息:
“她才多大啊……”
未来如何交给时间,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活着回来。
接他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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