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快,三月底天气慢慢转暖,虞伽习惯了周末去上岛住,等周日下午才重新回学校寝室。

    那日傍晚天很阴,大雨在厚重的云层中酝酿了许久,迟迟不肯下,虞伽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恰好赶在晚饭点,宿舍窗外滚了一声闷雷,紧接着,门把咔嚓一声转动,她拧门进屋。

    寝室里很安静,赵也格闻听到这细微的动静后顿时转头看她,偏偏赶上虞伽抬头,神情懒洋洋的,又因缺觉而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然后,两人的视线顺着开到一半的门而交汇了几秒,云层里又滚了一声雷,虞伽拨了下头发,默不作声地抽回视线,反手关门。

    两人没有正儿八经地打招呼,就像往常一样。

    进屋后,人慢悠悠地朝书桌前走,视线百无聊赖地扫过桌面,外头妖风造作,树叶被卷得沙沙作响,虞伽循声将注意力转移到窗外,那时,天色昏天暗地,也正预示着一场即将摧城的大雨。

    这么思量着,脑海里突然因五秒前的匆匆一瞥而迟钝反应着,然后,视线一点点地挪回去,最后终于定格在桌上摆着的一个粉色信封上。

    抬手,长发顺着肩膀滑到手臂上,她轻描淡写地拨开,将信封拿起后夹在两指间,别过头看向赵也格,终于有了今晚的第一句对话:“你知道这谁放的?”

    “我放的。”赵也格说。

    因为这话,虞伽视线长久地停留在她身上,没说话,赵也格也平静地看着她,于是,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双目对望了半晌,赵也格才抓重点说:“艾娜让我交给你的。”

    睫毛颤了一下,淡淡收回视线,拆信封,又一声滚雷夹杂在窸窣的拆纸声响中,呼吸也随着缓缓展开的纸面而细微起伏,随后,看到薄如蝉翼的信纸上那一排排熟悉的工整字体。

    眼睛快速扫过黑色水笔字迹,没多久,读完信将纸张折叠好重新塞回信封里,别过头又问赵也格一句:“她还说什么了没?”

    赵也格耸耸肩:“没说什么,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顿了顿,又忽然回忆起什么,补充一句:“哦对了,她当时拉了个行李箱,像是要出远门。”

    “借你手机我看一下,”虞伽摊开手,“谢谢。”

    赵也格安静了三秒,秉持着一贯事不关己的作风,一句多余的话也没问,爽快将手机从外套兜里拿出来,递给她。

    虞伽接过来,手机没设密码,于是轻松地划开屏幕,打开微信,找到艾娜的头像,点进朋友圈,看到她两分钟前发过一条新状态。

    言简意赅的四个字配上下方的图:重新起航。

    配图则是她坐在车后座朝外拍摄的视角,虞伽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国际,港澳台出发的登机口。

    把手机还给赵也格,虞伽二话不说地拿上自己的手机夺门而出,知道有些话不亲自跟艾娜说清楚会后悔,所以没经过任何思量,脑袋一热,打了辆车直奔国际机场。

    车开到一半的时候,酝酿了近一小时的大雨终于拼了命地往下砸,玻璃窗外布满雨痕,车内起了一层薄薄的朦胧水雾,她支着脑袋低头看时间,心跳如鼓。

    四十分钟后,taxi抵达国际登机口,车外凉风习习,雨丝飘扬,虞伽冒着雨下车,过安检,那时,机场人流穿梭,广播里一遍又一遍地播着航班信息。

    由于大雨天气,航班基本延误。

    虞伽轻喘着气,紧紧握着手机,四下环顾,没有艾娜的身影,但脚下的步子不停,手指下意识拨开人群,越过人头攒动的行李托运区域,脚步生风地朝着登机口的方向赶,心里攒着一股今天非要把话跟她挑明说开了的执念。

    然后,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五米开外站在嘈杂人流缝隙中的艾娜。

    她身穿一件米色开衫,浅色牛仔裤,马尾高高绑起,腿边靠了个白色的小型行李箱,正低头看手机,侧脸漏了几缕发丝顺着纤细的脖颈垂下来,额头光洁,眉眼间隐约透着一股淡漠感,也永远都是那副不争不抢,不谙世事的乖巧模样。

    步子徐徐朝前,呼吸轻微起伏,手指不受控制地攥紧了些,刚想叫艾娜的名字,偏偏这时,另一道身影从眼前晃过。

    步伐赫然停顿。

    紧接着,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孩正笑盈盈地轻唤着艾娜的名字朝她身旁走,头顶的白织灯醒目刺眼,虞伽停在原地,人流依然隔在她们的身前来回穿行,胃里忽然泛酸,她看着那女孩轻轻握住艾娜的手臂,亲昵地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应该是说了什么趣事,艾娜抬眸淡淡笑,然后,收起手机,拉过行李箱,被女孩勾着手臂转身朝登机口走。

    而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发现被阻隔在人潮外的自己。

    虞伽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直到艾娜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拐角处,消失在视界范围内,才被迫抽回视线。喉口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句声音也发不出,就连默念了一路的“祝你平安顺遂,有事仍可以找我”的话,也终究没有说出口。

    耳边广播不断,思绪逐渐归拢,觉得那女孩无论气质和形象都跟艾娜很接近,她们才是活在一个世界里的人,而她不过是误打误撞地闯进去一小段时光,现在,一切都归于原点,从此形同陌路,艾娜也会有属于她的崭新人生。

    脚尖在折射着光影的机场瓷砖上轻轻磨着,低着头将双手重新揣回兜里,在长达十多分钟的反复自我安慰后,终于慢条斯理地转身,准备离开机场。

    才抬腿走了没两步,手机便在口袋里频繁震动,虞伽一边穿行在人潮汹涌中,一边无意识地掏出来接通电话,头脑是空的,呼吸是麻的,所以在听到电话那端低沉声线的霎时,虞伽还未完全从低情绪中抽出神来。

    身子骨僵了一下,呼吸停顿,这才反应过来,五秒前,从电波那端传来的是窦屹的声音。

    他只说了两个字:“回头。”

    迟缓地回头,视线游离般地从一张又一张的陌生脸庞上依次徐徐划过,然后听到窦屹说:“你向二楼看。”

    话音落下,虞伽将视线慢慢上移,终于在二楼的休憩区,看到了坐在玻璃护栏边抬着二郎腿坐的窦屹。他的视线也同样放在她身上,坐在沙发上的身子很随意,手指慢条斯理地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扶手,没有跟虞伽正面打招呼,但眼睛笃定而深沉地落在她身上。

    这让虞伽头皮一阵发麻,刚想深呼吸就听到窦屹接着说:“伽,好久没见,你好吗?”

    “不好。”

    虞伽只回了两字,与此同时,抽回视线,撂电话,胸口上下起伏,背脊发麻,也是在那个霎时,微信提示有新消息进来,她低头,想将注意力快速转移,所以压根没注意发信人是谁就点开信息来看。

    三秒后,看到对话框里的一张电子版机票。

    懵了一瞬,下意识戳开,然而在看到姜则厌三个字的那一秒,手指麻了下,呼吸发紧,还未来得及细看航班信息,那边好像没耐心了,一个语音电话急追过来。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凝聚,撕扯,连带着先前接到窦屹电话时的躁,拇指指腹不受控制地摁下接通键,用力吸了口气,把手机贴到耳边,接着便听到了时隔数月,在潜意识里早已被忘得一干二净,卢晚棠的声音。

    “每年姜则厌过生日我都会陪他一起,今年也是。”

    “你什么意思?”虞伽秒回。

    “我说过的,只要我想,他随时都会回到我身边。”

    这么轻描淡写地撂下一句,但挑衅和滋事的意味十足,虞伽一言不发地听着,只觉得喉口干涩,眼皮也沉,她盯着反光的瓷砖地面看了一会儿,吸一记鼻子,面无表情地说:“一张做假的机票你想骗谁?”

    因为这话,那边像是听了什么了不起的笑话,“哈”的冷笑了一声:“你要这么自欺欺人也可以,但虞伽,你是知道的,要想确认这机票的真伪其实不难。”

    “卢晚棠,你有意思吗?”虞伽在这时打断她,“搅合我生活你觉得很高兴?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还是你见不得任何人比你好?”

    虞伽说了些什么,卢晚棠毫无兴趣知道,安静两秒,置若罔闻地将方才没说完的话补上:“真假,你一个电话到姜则厌那边问问不就知道了。”

    虞伽没接话,觉得她病得不轻。

    “你不敢是不是?你怕失望,你怕输,”卢晚棠继续说,语气轻蔑,“你更不想承认其实在他心里我比你更重要。”

    虞伽本来不想理她,却因为这话终于按耐不住了,呼吸起伏地看着四周行人朝她投来零零散散的目光,人就站在以她为圆心的机场中央,被里里外外的人海包围着,被刺眼的灯光压得眯眼,被低气压逼得喘不上气来。

    而卢晚棠就这么不费吹灰之力的,一语道破了她掩藏在心底深处的恐惧。

    可她偏偏不满足于现状,用嘲讽的语气接着说:“虞伽,所以你再聪明,再有本事,又有什么用?”

    “我觉得你挺可怜,可怜到连一个确认电话也不敢打。”

    ……

    掐断语音通话后,虞伽转身朝机场外走,直到风裹着雨飘到脸颊的瞬间,人才从恍惚中醒来,然后,背脊顺着机场外的玻璃缓缓下滑。城市被大雨浸泡,天色乌沉沉的,她抱膝盖蹲在地上,看着从亮起到逐渐暗去的手机屏幕,心里迟迟不敢做决定,生怕卢晚棠一语成谶,生怕连最后的希望也就此湮灭。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了五分钟,直到手机在手心里频频震动,她轻轻呼吸着,低头看向亮起的屏幕,却因为看见来电的霎时手指轻颤了下。

    五秒后,终于鼓足勇气接通姜则厌的来电。

    没等对方开口,虞伽用一如既往的平静口吻,抢话:“姜则厌,你在哪?”

    “去机场的路上,要出一趟国。”

    “飞哪?”

    “纽约。”

    话音落下,虞伽只觉得后背溜进一股寒意,促使她浑身毛孔张开,狠狠抽一记鼻子,说:“你是去找卢晚棠的对么?”

    顿了顿,嗓音里夹着一丝哽:“不去行不行?”

    “伽……”

    解释的话还来不及往下讲,就被虞伽打断,她不提别的,只重复一句:“不管她什么理由,你就听我一回,别信她,也别去行不行?”

    这回的语气比先前的要坚定,情绪却被狠狠压着。

    “这次状况不一样,我没法不管。”

    他只撂了这么一句,虞伽觉得胸口堵得难受,雨丝飘到她脸上,再也压不住喉口的燥,她撩头发,说:“姜则厌,你什么意思?不管我怎么说,你非要去找她是不是?”

    “你信不信我?”他说,“我回来会跟你解释清楚。”

    她不听他说的,也没法理智,窒息的感觉快将她淹没,外头的雨势丝毫不减,虞伽红着眼框看眼前越来越密集的雨丝,倒抽一口气,潮湿的凉意霎时侵入心肺,她被呛得猛咳了两声,随后,终于在暴雨倾泻的瞬间挪动嘴唇。

    “姜则厌,你要真决定去找卢晚棠的话,我现在就去找窦屹,”她说,“我说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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