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戈很聪明,但他显然低估了虞伽的智商。

    讲了那么多听起来是在为她好的话,实际上是在旁敲侧击地离间她跟姜则厌的关系,而虞伽偏偏最不吃这一套,那些处心积虑撬墙角的话在她这边起不了丝毫作用,她走得特干脆,一点犹豫都没有,只不过那些话在她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了十步之后,才开始慢慢发酵。

    大脑迟缓地运作着,在辩是非,在细细思量他那些一针见血的话有几句是真戳中了她的死穴。

    然后,脚下步子加快了些,晚风凉嗖嗖地吹着,四周依旧热闹,那些欢声笑语以及鼓气呐喊的加油声仍源源不断地涌入耳膜,但她一句也听不清,手机被牢牢地握在手里,背脊也依然笔直地朝前走。

    从第三个来电自动切断后,姜则厌就没再拨过来,手机突然安静了,但心跳却跟擂鼓似的,清晰可闻,也不知道是方才野戈的话刺激了她,还是因为她忽然之间有了种做贼心虚的负罪感,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总感觉有一百双眼睛在暗中窥探着她的一举一动。

    风吹得脸颊冰冷,她脚下生风地继续朝前走,直到一阵不轻不重的易拉罐被捏扁的“咔嚓”声从左侧悠悠传来时,虞伽才下意识地别过头去看,两秒后,脚步倏地顿住,呼吸起伏着,脖颈发麻,因为那会儿,她正与三米开外坐在阶梯上的姜则厌结结实实地对上视线。

    远处探照灯的微弱光线勾勒着他周身,他的手肘抵着膝盖,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坐在夜风里,头发被风吹得微凌,挡风外套窸窣作响,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垂在两膝间,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正百无聊赖的一圈又一圈地徐徐转动着被消耗完电池而自动关机的手机。

    双目对视的当下,虞伽真就有了种干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就连近几日被积压在胸口的躁也在那一瞬间击散,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你怎么来了?”

    一句在大脑停止运作时脱口而出的话。

    却偏偏在当下的情境里被解读成了另一种含义。

    姜则厌置若罔闻地继续转着手机,他的身体被阴影覆盖着,平日里的懒散劲儿收了一半,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里透着一股连日奔波后的疲惫。

    他不说话,就意味着是在等她接着往下说,也同样暗示着方才她与野戈喝酒交谈的画面很有可能被他尽收眼底,虞伽只觉得喉口微微发紧,拨了拨头发,步子朝着他的方向去。

    一节台阶,两节台阶,直到走第三节的时候,姜则厌才终于开口回应她先前的那个问题:“我不应该出现吗?”

    这么毫无情绪的一句话,比晚风还要凉。

    虞伽没有说话,停顿在离他五格之下的阶梯处,与他双目相对。

    姜则厌隔着一小段距离就闻到了她身上铺天的酒气,手机终于在手里停止了转动,他接着说:“还是我出现的时机不对,打扰到你们了?”

    果真,他什么都看见了。

    但这句话并没有让虞伽妥协让步,酒精作祟,脾气也跟着上来了:“所以是只准你放火,不许我点灯么?”

    “我就离开四天,四天而已都能让你不安分?”

    “我干嘛了!我跟人说几句话就成朝三暮四了是吗!那你呢?”虞伽秒回。

    空气安静了三秒后,姜则厌朝着虞伽先前喝酒的地方撇了下额,但眼睛仍看着她:“他是谁你知道吗?”

    他身上压着一层薄薄的愠怒,脸上却是一副情绪被克制着被压着的冷淡模样,又一阵凉风徐徐吹过,虞伽的长发被吹到了眼前,迷了眼,她抬手轻轻拨开,而姜则厌仍坐在原地,继续说:“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样的人,有过什么前科,这些你都了解过没?”

    虞伽还没来得及开口,姜则厌又抢话:“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跟人一起喝酒?”

    顿了顿,偏偏还无声地笑了笑:“这么随便吗?”

    言语如刀,刀刀窒息,将他们之间的距离硬生生地割裂开,局面也陷入了一种难以预料的僵持中,而虞伽在这时终于被激得彻底爆发:“我为什么要知道?我管他是什么样的人,就算他杀人放火,跟我何干!”

    吸了吸鼻子,酒精渲染后的情绪起伏要比往常强烈得太多,眼睛也红了一圈,明知道再说下去局面将彻底无法扭转,但她仍控制不住地说:“但姜则厌,他有句话讲得很对!如果你真在意我,就不会不顾我感受,就不会在抉择的时候选择别人!而你现在跑过来反咬一口,不过是想把错误撇得一干二净,想把脏水转移到身上吗?有那么容易吗!”

    “我要真的不在意,就没必要连着四天睡不足10小时,更没必要急着赶回来给你一个交代!”

    说这话的时候,脾气也上来了,直直地看着她:“而你呢?你永远都是这样,信谁都不愿信我。”

    “非得当面说吗?不能发微信,不会打电话吗?”她紧紧攥着手机,嗓音里夹着一丝微颤,“但你有吗?这些天哪怕是一条信息你有来过吗!”

    “依你的性子就算我找你,你会理吗?”

    虞伽没说话,一言不发地瞪着他,姜则厌重复:“你会吗?”

    撂下这么一句后,姜则厌终于起身,站在离她不近不远的距离处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手机被揣进裤兜里,连带着他的手一起插进兜里,他慢慢说:“你不会,你要脾气上来了我讲什么都没用,你不会信,也不会听进半个字。而我为了哄你,在事情处理完后的第一时间就跑回来打算跟你当面讲清,而你呢,你在干嘛?”

    “你没资格指责我!”

    两张不服输的嘴,两双结结实实对上的眼睛,姜则厌在那时点一记头,像是做出了某种形式上的决定,一格阶梯一格阶梯地往下走,身子也朝着她的方向徐徐靠近,最后,在两人不足10c地方终于停顿。

    虞伽吸了口气,呼吸潮湿,头顶一声滚雷,球场上的人散得差不多了,稀疏的人流从他们的身后经过,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两人的身上,而他们就像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嘈杂和躁动。

    虞伽看着他。

    姜则厌也在看她。

    三秒后,手指猛地扣住她后颈,将虞伽往自己方向拉的同时斜着脑袋在她耳边说:“当初我要他滚出南川,他不听,那么今天,我就让他再也出不了南川。”

    ……

    姜则厌在撂下那么句意味深长的话后就走了,携带着一股低气场头也不回地走了。

    虞伽在原地怔了许久,直到头顶开始飘雨,直到球场周围的同学完全散尽,四周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之外,万籁俱寂,而她在长久的淋雨后,终于慢慢缓过神来,也终于意识到事情正朝着一种她无法预测的方向发展着。

    一种强烈的不安在胸口兴风作浪。

    他撂下的最后那句话在脑海里循环往复地滚动,酒开始醒,呼吸开始起伏,长发在风雨中张牙舞抓地飞扬,随后,她在通讯录里找到了祁曜的电话,一个急催过去。

    那头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她抢了话语权,还是没头没脑,单刀直入地抛出一句:“你知道野戈么?”

    通话那端的人明显愣下了,数秒后,极其震惊地反问她:“你怎么会知道野戈?”

    话音落下的霎时,浑身血液倒流,头皮阵阵发麻,这回思路算是被彻底捋清了,她的猜测没有错,祁曜认识野戈,姜则厌也认识野戈,所以他们应该在这之前就有过节,所以她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所以姜则厌放下的那句狠话也绝非随口一说。

    “他们之间有什么渊源?”虞伽深吸一口气,心跳不断加速。

    “虞伽,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野戈这人的,但有些话我也不方便透露,老姜挺在意这件事儿的,如果你非要知道的话还是从他嘴里问出来会比较好,我们旁人没法……”

    祁曜的话讲到一半,就被虞伽打断:“停,现在这不是最重要的,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麻烦你帮忙。”

    “什么?”

    “姜则厌要去找野戈,你有办法帮我找到他吗?”

    “什么!”祁曜几乎喊了出来,“那杂种回来了?”

    虞伽的耳膜猛地震了一下,紧接着天边厚重的云层里又滚过一道响雷,雨丝拍打在冰凉的脸庞上,麻木的手指仍牢牢地握紧手机,她重复:“你有没有办法?”

    ……

    收到祁曜信息的时候是凌晨三点多,虞伽没睡,身上穿的还是几个小时前淋过雨的那套衣服,长发半湿半干地散落在背后,整个人无精打采地窝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发呆,直到手机屏幕亮起的霎时,她才跟重新活过来一般,条件反射地抓起手机看消息。

    祁曜:人找到了,没事,你睡吧。

    原本提着的一口气稍微散了些,但虞伽怎么可能做到相安无事地入睡,相反的,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口愈演愈烈,她知道祁曜有事瞒着,而这种想法一旦形成了,就无法被忽视,于是,一个电话拨过去。

    祁曜虽然秒接了电话,但吞吞吐吐了半天也不说明事情的原由经过,虞伽没说别的,只问他是不是跟姜则厌在一起,她要见他。

    “是在一起,但他现在不想见你。”

    “你们在哪?”

    “祖宗,求你了,睡吧。”

    “到底在哪?”

    祁曜不肯说,打死也不肯说,虞伽说那也行,我现在就跑你们家小区门口蹲你,除非你一辈子不回家。

    最后,祁曜拿她没辙,发了个定位给她,还说要来尽快,他们很快就要走了。

    虞伽说好,挂电话,点开定位一看,是处于市中心的一间医院,好在离住所不远,车程也就十来分钟。

    脑子很乱,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就冲了出去,下到b层,走到车位前才发现原本停着911的位置此刻空空荡荡,思绪晃了晃,数秒后才反应过来车子昨天就被保险公司拉去维修了。

    紧接着,一个转身,返回g曾,打车,也因此耽误了五分多钟。

    虞伽那时是真的很怕自己会跟姜则厌擦肩而过,那种恐惧像小虫子一般从背脊处慢慢攀爬上来,让她呼吸越来越急促,直到出租车停在医院的急诊部,看到门口抽烟的祁曜时,紧绷的情绪才稍微缓和了些。

    “进去吧,人还在里头。”祁曜看见虞伽后,朝里头抬了抬下巴。

    “嗯。”

    虞伽点一记头,朝里走,耳边充斥着沉重的呼吸声和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急诊室灯光昼亮,有风从外头涌进来,带着雨后的湿气,撩拨着她的长发,然后,就在发丝凌乱飞扬的瞬间,她在成排的长椅上看到了一个安安静静坐着的姜则厌。

    他坐的那一排没有别人,独独一人坐着,手肘仍抵着膝盖坐,但跟数小时前见过的模样截然不同,他的左手被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厚厚缠着,脸上的情绪也因低着头的关系看不清,但仍能感觉到他身上溢出来的情绪很低。

    她就这样看着一个被击垮的姜则厌,一个向来对什么都不在意却在此刻认真了的姜则厌,一个她从来都没见过的姜则厌。

    而虞伽就这么站在离他一米开外的地方看了许久,然后,轻声唤他名字:“姜则厌。”

    姜则厌没抬头,就跟没听见一样,保持着原先的动作,没有反应。

    虞伽等了一会儿,徐徐走到她跟前,蹲下身,手指覆在他手背上,说:“出什么事了?”

    姜则厌依旧没有动,一言不发地低着头,头顶的灯光打下来,照在他带伤的脸上,眉骨的地方贴着张创可贴,虞伽想伸手去碰,却被他别了下脑袋躲开,虞伽的手落了空,三秒后,吸了记鼻子,抽回手,而姜则厌终于在这时回过头来看她。

    “你不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向着卢晚棠,”他的声音很低很低,“我可以什么都告诉你。”

    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促使虞伽愣了下,她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于是,覆在他手背上的手指轻微地颤了下,说:“现在可以不说。”

    姜则厌一秒不离地看着她:“我本来就打算回来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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