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由艾一走,责初的孤独感就又爬了出来。为了不与孔玟艾见面,她每天故意在学校留到晚上,每日早餐晚餐也都在外应付。

    今日也是一样,等传达室的警卫来敲办公室的门,她才收拾了东西往外走。

    天色已经暗了,责初一个人走在去学校大门的路上,突然被人从身后抓住了手臂,她吓了一跳,倒没有叫出声,只是僵着身子不敢回头。

    孔战儒没想吓她,看她身子一僵,立刻走到她面前,说:“别怕,是我。”

    “你怎么还在顶荆?”责初舒了口气,脸上惊吓的神色却没缓过来。

    “我留在这里还有些事情。”孔战儒说。

    责初“哦”了一声,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她面对孔战儒,无言总比话语多。

    “我来找你的。”孔战儒说,“看你办公室的灯亮着,但又怕上去打扰你,忙到这么晚?”

    责初看了他一眼,只问:“找我什么事?”

    “在严来找我了。”孔战儒握拳放到嘴边咳了一声。

    “他又来找你什么事?”责初面露愠色,“我已经告诉过他,不要再去麻烦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孔战儒说,“他来找我说,想去承天武备学堂进修,又怕家里人不同意,想悄悄让我送他去。我不便做这个主,所以来问一问你。”

    “他才好了几天,怎么又开始搞这些名堂。”责初侧过身避开孔战儒的目光,放低声音说,“让你看笑话了。”

    如果是以前,责初这样和他客气,他一定会发起脾气责备她,但如今却已没有什么资格再计较。

    “我看他是真的很想去,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看管住他。”孔战儒说。

    “你别管了。”责初不留间隙地接上他的话,“如果他再来找你,你不要理就是,我说了他不听,但你叫他吃几次闭门羹,他就不会再来烦你了。”

    孔战儒知道她有意与自己撇清关系,可他就是不想叫她如愿。

    “你根本不爱储定池,所以他纳不纳妾你也不在乎,对不对?”他话锋一转,突然又说到别的事情上。

    责初咬了咬嘴唇,一声不响要离开。这样的话,她已经听厌了。

    孔战儒抓住她,说:“你为什么就不敢和我说清楚,从前不说,现在也不肯。”

    “你到底要我说什么!”责初背着他,情绪就不受控制地跑出来,“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句话,有什么意思!”

    那时候她和孔战儒面上最多是朋友关系,或许更近一些,是她挚友的哥哥。

    那时她许也是脑子发热,知道孔战儒和方小姐在一起后,竟然还跑到他的办公室,不晓得以什么身份就去质问他和方小姐的关系。

    孔战儒连看都没敢看她,这便是答案。

    闯进孔战儒的办公室,算她从小到大第一次如此失态,但也仅仅几分钟,她就笑起来说:“你喜欢方小姐,我也未说过喜欢你,那些叫人多想的误会就到今天为止,算扯平吧。”

    她和孔战儒的开始,原本就起于一个误会。那个时候学校里的女同学间都流行将亲手织的围巾送给心仪的男孩,责初没有意中人,就将围巾送给了孔由艾,她没想到孔由艾好事做媒,把围巾转赠给了孔战儒,所以当她看到孔战儒戴着她亲手织的围巾时,想也没想,就当街大骂他是小偷。

    孔战儒根本不屑理会她这样的指控,所以他们最初的见面,一直都只有责初的横眉冷眼和孔战儒的付之一笑。

    像孔战儒这样冷漠寡言的人,责初原本是根本不会愿意去接触的,可偏偏他是孔由艾的哥哥,偏偏又在她去孔由艾家做客时被他的猎犬吓得扭伤了脚,又偏偏他主动要求,送她上下学,一送就是一个多月。

    后来孔战儒去学校帮她解围,带她去马场教她骑马,送她银弯手链,告诉她永远可以相信他。责初以为虽然他嘴上不说,但他们是心意相通的。可到头来,报纸上那个站在他身边的人却是方小姐,方小姐是什么人,她从来不知道。她只知道,银弯原来就是天河,她和孔战儒之间,原是隔着天河那样远。

    也是,毕竟他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或许是爱屋及乌,又或许,只是怜悯她这个落魄旗人。

    虽然孔战儒表面冷冰冰的,但他也许是个热心肠的人吧,责初越想越觉得可笑,后来她只有庆幸,自己也未在他面前表露过什么,姿态也不算太难看。

    责初说完就往前迈步,孔战儒没有拉住他,就像那天她从他办公室离开一样,他也不敢拉住她。

    田妈告诉责初,储定池回来了。

    她已经习惯了,储定池不打招呼地走,又悄无声息地回来。

    田妈又说:“刚吃完饭,跟老太太在屋里谈天呢。”

    责初没想偷听的,可就在经过房门的时候,没防备地听老太太在屋里说:“储家的香火,就只在你一人身上了。你如今是兼祧了两房的人,之前同小初这么久了也没个孩子,玟艾现在进门了,你两边就都要顾着,不管嫡出庶出,总得有孙子先给我抱一抱才行。”

    责初不小心听了这么一耳朵,没再等储定池回应,就快步进了房。

    她以为储定池不会过来,看了一会儿书困意就有些上来了,于是叫田妈放了热水,洗完澡就换了睡衣躺下。

    田妈看她一脸疲惫,点了支梅花香在窗台。

    责初睡的迷迷糊糊的,恍惚间觉得身边有动静,她翻了个身朝向里面,忽然一双手抚上她的脸颊,责初感到脸上的温热,整个人一下子清醒了,从床上惊坐起来,伸手要去拉床头的灯绳。

    储定池一把搂过她,轻轻在她耳畔低语:“别开灯。”

    责初只着一件薄纱睡衣,哪里隔得住储定池手心滚烫的温度,她半躺着僵直个身子,在他的臂弯里动弹不得。

    “小初,奶奶说想要个孙子。”储定池说着,手不自觉地就探进她的衣袖里,“我也想要个孩子。”

    责初打了个寒噤,用尽力气推了他一把,扯过棉被遮在胸前:“你别发疯!”

    她虽语气急促愤懑,推他的力气也用了十分,但因刚从睡梦中醒过来,生气也是呢喃软语,储定池只当她是娇嗔,越发觉得可爱,又伸手连同锦被一起搂她进怀里。

    责初像只惊慌失措的鸟儿,紧紧拽住手里的棉被挣扎,储定池越发搂的紧了,两只手肆无忌惮地抚摸着她的玉背。

    “储定池!”责初匐在他胸口,咬牙切齿道,“你说过不会碰我的!”

    储定池置若罔闻,看她在自己怀里束手无策,更是肆行无忌,一只手用力抱住她,一只手腾出来扯开她胸前的棉被,摸上她的睡衣扣子。

    “储定池!”

    “小初,我会对你好的,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储定池仿佛昏了头,说话已经含含糊糊,手上一边解到她第三颗扣子,一边翻身就朝她吻下来。

    责初慌乱地躲闪,她越是躲,储定池就越是搂紧她,他身子滚烫,用力地仿佛要把她嵌入自己身体里一样。

    责初被他压在身下,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她走投无路,一口咬在储定池的脖子上。她毫不留情,一瞬间口齿间满是浓烈的血腥味。

    储定池吃痛,闷哼了一声,手上立刻微微松了力气,责初看准了时机,一缩身从他身下钻出来,翻下了床,摸到墙角,仓皇地系上睡衣扣子。

    储定池摸了摸脖子上的齿痕和血迹,爬下床摸黑朝责初走去。

    责初听到他的动静,慌忙转过身紧紧贴着墙,手拽紧衣领,惊慌又愤恨地说:“储定池,你别逼我。”

    储定池走到床头就没再靠近她。窗外更阑人静,一点点月亮的光晕钻进窗子,铺在她的小书桌上。

    责初靠在墙角,身子软软地顺着墙面滑下去,她抱住双腿,头埋进手臂里。

    “小初。”储定池想上前,却又有些迟疑,“我知道错了,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从前吃孔战儒的醋,我对你乱发脾气,还有孔玟艾,我不过是想借她同你怄气,至始至终我喜欢的就只有你一个。这些全都是我的错,从今往后,你想要什么我都依你,你说什么我都听,只要你不推开我,别再想着离开我,好不好?”

    “你还不明白吗储定池。”责初蜷缩在角落,声音有些颤抖,脸依旧埋在胸前,“即使没有孔战儒,没有孔玟艾,我们一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我们之间隔着永远做不到的坦诚,你不肯放手,只有苦苦熬到进坟墓的那刻才得解脱。”

    “小初,我真的不是…”

    “你别说了。”责初抬起头,拨开额前凌乱的头发,冷漠道,“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奶奶想要孙子,储家不能无后,不管是一个孔玟艾还是两个孔玟艾,我都没有意见,我能做的只有这样了,你不要辜负奶奶的期望。”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储定池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起来,“是不是就算我把心掏出来给你,你也只不屑一顾?”

    “如果真的能看到你的心就好了。”责初垂着头冷笑起来,“那我就可以知道,究竟是怎么样的一颗心,值得我额韵拿命相待。你如今对我的若是真心,当初那颗又是什么?”

    储定池抓在她腕上的手加重了力道,像是要把她骨头拧碎了一般。责初一声不吭地忍受着手腕上的疼痛,口中的血腥味仿佛是来自自己的。她余光瞥见储定池眼里的熊熊怒火,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储定池或许真的会杀了她,而下一秒,她又反应过来,储定池不会杀了她,他只会折磨着她,让她生不如死。

    储定池仿佛找到了一个发泄的豁口,用力将她按倒在床上,再也不伪饰对她身体的渴望,一只手用力地撕扯她的睡衣,低头没有丝毫温柔地咬上她的嘴唇,粗暴地用舌头撬开她的齿关,拼命吮吸她口中原本就属于自己的腥甜血气。

    责初根本挣脱不开他的蛮劲,她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力,自己除了哭,竟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储定池在她身上肆意妄为。

    储定池的吻从她的唇滑到她的脖颈,手已经粗鲁地扯开她的衣衫。一颗纽扣落到地板上,清脆一声响,在这更深夜静中刺进人的耳朵里。

    “储定池,你别再逼我了。”责初推着他肩膀的手瘫软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我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了,你别再逼我了。”

    最后一声请求湮没在哽咽里。

    储定池停了动作,撑起身子,在黑暗里直直地看着她。他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哪怕是她知道了责仪的事,哪怕他用最讽刺的话伤她,她也没有这样哭过,哭得这样撕心裂肺,哭得叫他像有棘针钉在心上一样作痛。

    储定池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什么?”

    责初闭上眼,顿时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她喑哑着嗓子,仿佛是在对储定池进行宣判:“你去承天的那次,我发现我怀孕了。”

    “那孩子呢!”储定池脱口而出,他从来没有如此急迫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过。

    “没了,在我知道他到来的第二天,他就离开了。”她根本不敢去想这些,而储定池总是那个剖开她所有伤口的人,“所以你看到了吧,连老天都觉得我们作孽,我们这样已经够悲哀的了,不要再牵扯进一个无辜的孩子。”

    “不可能!”储定池起身放开她的手臂,背过床,斩钉截铁地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瞒得过我。”

    “我为什么要拿这种事骗你,你心里明明知道,这就是真的。”责初将衣衫拢紧,从床上坐了起来,“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没有跟家里人讲,只有嵯峨医生和十律知道。”

    “这么大的事情,你凭什么做主瞒我!那也是我的孩子!是我储定池的骨肉!”储定池怒不可遏,可转头看见责初一个消瘦的轮廓,就又无法再对她发火。

    他就这样看着她,突然觉得不满足,伸手上前去抱住了她。

    责初以为储定池又要对她用强,挣扎了一下,但储定池只是这样抱着她,再无动作。

    “对不起,我一边讲爱你,却一边又做这些伤害你的事。”储定池脸颊贴着她的肩窝,责初感觉到皮肤上似乎有凉丝丝的东西滑过,“我让你一个人承受这样的痛苦,哪怕你一辈子不原谅我,我也认了。我不会对你再有什么要求了,我不想要孩子了,你想怎么做都行,哪怕你想离婚,我也同意。”

    责初愣住了,她再也没奢望能逃离储定池,可今天储定池却说,他愿意放了她。

    “你说什么?”

    时间仿佛凝住了,只有幽幽一丝梅香飘过,证明这个世界还在运转。

    过了很久,储定池才开口。

    “我会在离婚书上签字,你什么时候想走,签上姓名和日期就可以。你放心,之后我会每个月初按时支付生活费,和现在的一样。”他停顿了一下又说,“如果你想嫁给孔战儒,我可以想办法让孔修任退了方家的婚事。”

    “我不会嫁给他的。”责初说。

    储定池默了默,说:“都由你自己决定。”

    “你真的愿意放我走?”责初依然不敢相信他说的这些话,或者说,她是不敢相信,那些她朝暮期盼的日子,竟然马上就能变成明天。

    “我说话算话,明天晚上高鞍会把离婚书交到你手上。”储定池说,“我只有一个条件,你照顾好自己,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随时来找我。”

    “你为什么…”

    “可能就像你说的,我放过你,也是放过我自己。”储定池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要在她肩上睡去,“我原本就不该期盼着你会等我,如果我毁了你,我宁可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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