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院子里的树已经被厚厚的积雪压弯了腰,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都瞧不出树的形状了。

    责初躺回床上却一直睡不去,就索性爬起来走到窗户边看雪。快中午边的时候,楼下乒乒乓乓有了动静。

    她出门去看,见储定池房门开着,声音是从楼下厨房里传来的。

    “你饿了吗?”储定池在楼下听到她开门的声音,就从厨房里走出来,在楼梯口仰着头问她。

    责初摇摇头,看了一眼他身前衣服上的水渍,问:“你在做吃的?要我帮忙吗?”

    储定池扯过墙上挂着的一块帕子,边擦着手边说:“我都弄好了。”

    “你弄什么了?”责初一副狐疑的样子,边问边从楼梯上走下来。

    储定池有些得意地说:“干挑面,来尝尝?”

    责初看他这副样子,更是好奇起来,大步走下去到厨房里,见台子上果真放着两碗拌面,瞧着还有模有样的。

    储定池递了筷子给她,说:“原本还想加个荷包蛋在上面,但煎的品相不大好,我就自己吃了。”

    责初接过筷子尝了一口,不顾忌地说:“盐放多了。”

    “胡说,我可尝过。”储定池反驳道。

    “你尝的哪一碗?”

    “这个。”储定池指了指另一碗,“那你尝尝这个。”

    责初又拿起筷子试了试,看储定池一脸期待的表情,也不忍心再泼他冷水,说:“咸淡是刚好了。”

    储定池果然眉开眼笑,又忍不住问了句:“那面怎么样?”

    责初搁下筷子问:“你放生面条的时候,是不是都没拿筷子搅一搅?”

    “你怎么知道?”

    责初叹了口气,搁下筷子说:“带兵打仗你是厉害,其他事情就不好说了。”

    “难吃?我倒是觉得还好。”储定池转过身随手把一双筷子扔进水池里,“不过你这样一讲,我就也没什么胃口了。”

    责初见他有些失望,觉得也应该以鼓励为主,就说:“你这次不晓得,下次可不就记住了。”

    “可没再有下次了。”储定池一句话又将她堵回去。

    责初没再说话,默默拿了一捆生面条,重新起了火。

    储定池走到窗边,翻了两下窗台上的旧报纸,想了想还是没拿起来看,摸着边上的椅子坐下来,靠着闭目养神。

    责初动作快,没一会儿就端着两碗面条到他跟前,轻轻踢了踢他的椅子腿,说:“少爷,起来吃饭了。”

    储定池睁开眼,直起身子接过碗放到鼻子前,像小狗一样嗅了嗅。

    责初坐下使唤道:“你去拿筷子。”

    储定池老实起身,去厨房里拿了两副筷子出来,边给到她手上还边说:“吃人嘴软,这两天都要好话不离口,讨你高兴。”

    责初忍俊不禁,说:“你那两下子不也还饿不死自己。”

    储定池倒还一本正经的,说:“难得能和你两个人好好说说话,你就不要再找我碴了。”

    责初倒也不是找碴,自从和储定池在一起,她也总是被他带得情绪化起来,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说话也没头没脑的。

    “我们什么时候能下山去?”责初心想二人都是揣着明白,就没应他的话,自顾自问。

    “等雪小一点,高鞍就会叫人来清路了。”储定池说。

    责初点点头,说:“看你平时在外面那么忙,也正好趁这天气休息几日。就是原本你一个人,奶奶肯定不会过问,这下连着我一块儿不着家,指不定就要拿高副官训话了。”

    “我带你出来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高鞍只管说是我们一同出游就好了。”储定池一点不在意,反而提起别的来说,“这段时间忙昏头了,现在才想起来跟你说一声。高鞍说在严去陆军部找过我,可惜那日我碰巧不在,之后琐事缠身也没去找过他。等我们下山了,一同去把他接来家里坐坐怎么样?”

    “他来麻烦你了?”责初不想也知道是什么事,只是她没料到在严求孔战儒不成又会跑去烦扰储定池。

    储定池倒不觉得是什么麻烦,高兴都挂在脸上,笑了一声说:“也不晓得什么事情,还越过你来同我讲,我这样告诉你,是不是做人姐夫的不大厚道?”

    责初没好气地说:“你别理他。”

    “怎么了?”储定池问,“你晓得什么事情?”

    责初搁下筷子说:“他想去承天武备学堂,肯定是怕家里人不同意才去找你的,你就当作不晓得,要是他再来,你让他来找我就是。”

    “小舅子来找我帮忙,你怎么叫我充恶人,回头他怎么想我。”储定池不情愿地说,“这承天武备学堂又不是坏地方,他想去就放他去呗,你要是觉得路远不放心,我派人盯着些,肯定照顾周到的。”

    “他成天想一出是一出的,你以为他想去承天是做什么,回头又说要去南方,你也答应?”责初起身拿起碗筷往厨房走。

    储定池也拿起空碗跟上去,说:“你可真会扯,怎么又讲去南方,那怎么能一样。”

    责初严肃道:“你别当我讲笑,总之别管就是,回头惹了麻烦,又叫大家都不舒服。”

    “不过出门读个书,还能有多大麻烦。”储定池嘟囔了一句,把碗筷放进水池里,拧了水龙头放了点水,回头跟她说,“你放心吧,我不会自作聪明的,什么事情都会来跟你报备一声,小舅子得罪就得罪了,总归哪能有太太重要。”

    责初只当他耍贫嘴,没多理会,走到客厅里又看了看窗外的雪。

    储定池跟上来说:“其实这儿离老虎脑就几步路,要是雪再小一些,就可以上去看看。你见过桓山的雪景没有?”

    责初抓着帘子摇摇头。

    储定池饶有兴致地说:“都说桓山红叶出名,其实雪景也有看头,就是一下大雪,就没什么人上山了。”

    责初奚落他说:“又不是人人能在这桓山上造得起房子,大雪天还往山上跑,不要命了?”

    “你看,话又被你给讲死了。”储定池说,“真爱看风景的人不见得不肯去冒这个险。”

    “人人都惜命的很,尤其在这乱世。”责初一言半语都不肯让他,想了想又仰起头笑他说,“说来也怪,你还能有这么好兴致。”

    “还真是,我家事公事一团乱,事事讨不到顺心。”储定池往沙发上一靠,懒着声音说,“但你不觉着我这性子特别好?这才不被愁死。”

    “是挺好的。”责初笑话他说。

    储定池以为她还有下文,却等了半天也没听她再说话,就又自己开口道:“你就这么吝于夸我好呢?”

    责初被他问得一头雾水。

    储定池说:“我一直不晓得你怎么看我的,今天早晨听你一番话才了悟了,原来在你心里,我是比不上孔战儒。”

    责初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厌烦道:“你跟他比什么?叫我不要找碴,自己又找不痛快的来讲?”

    “讲起来是不痛快,但我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不至于说提也不能提。”储定池作古正经道,注意到责初脸上嘲笑的神情,又问,“你笑什么?”

    “笑你自己不知道自己。”责初说。

    “怎么?”

    责初耸了耸肩膀,说:“不过这种事,一般男人估计都小气,像你这样的,更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吧,没什么可说的。”

    “那一般女人呢?难不成女人还大度?”储定池琢磨了半天她的话,钻着空子问。

    “女人也不大度。”责初说,“可哭哭闹闹的,总归姿态不好看。”

    储定池像是听进去似的点了点头,突然又问:“你最近和孔十小姐有什么联系没有?”

    “好久没联系了,怎么了?”责初问。

    储定池假装无意道,却又不自觉地瞥了瞥她的脸色:“听说孔家又要有喜事了。”

    责初愣了一下,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动声色地说:“到时候肯定要请你吧,你带着玟艾去,正好。”

    储定池冷笑了一声,说:“你还真是有本事,什么话都能说的叫我不爱听。”

    “那你想听我讲什么?”责初问。

    “我爱听你讲他不好。”储定池手指敲了敲沙发的木头扶手,半眯着眼睛看着她。

    “你多大了?”责初白了他一眼,说,“他是好是坏,你自己心里都有数,还有我和他的事,你不也都调查好了,我还有什么好讲的。”

    “我那是想了解你,没想知道这种事。”储定池解释说。

    “那你还了解到什么了?”

    储定池收手兜在胸前,说:“没别的了,剩下的我想自己来了解你,却没这个机会了。”

    责初刻意地舒展了一下两只手臂,说:“诶,我听年妈说,你还好小的时候,就被送去美利坚了。”

    “我走的时候,皇帝可还是皇帝。”储定池云淡风轻道,“我刚到莱克星顿那会儿,一句英文也不会讲,你信不信?”

    “说你有本事真是不假,我信。”责初说。

    储定池捧腹大笑,说:“讲你好骗也不假。我五六岁的时候,家里就请了英国人来教英文,后来我上的学校也是美国人办的教会学校。”

    责初习惯被他拿来调笑,只哼哼两声,没多计较。

    储定池笑得差不多了,就坐直身子,握拳到嘴边咳了两声,说:“看你这认真样儿,就忍不住想逗逗你,你别生气。”

    “我没你那么小气。”责初说。

    “我是真想知道又怕知道,你究竟是真大度还是要面子。”储定池一只手撑着脑袋,抿了抿嘴说,“我见你对孔玟艾那样,就想我是不是真该死心了,可想着你当初对孔战儒也是一样,就又心存侥幸,想你或许就是这样的性子。”

    责初抬手揉了揉眉心,说:“真是没完没了。”

    “就算我没完没了地念,你也全然不当回事。”储定池说。

    责初起身想上楼,储定池站起来一把拉她坐下,说:“好了我不念了,我给你讲讲我的事,你想不想听?”

    “讲什么?”

    “我给你讲我在莱克星顿的事。”储定池说。

    责初斜着脑袋睨他,问:“你不会是要跟我讲你在美利坚的风流韵事吧?”

    储定池面带笑意,说:“没少遇咸池,可惜没有一朵桃花是中意的。”

    “真眼挑,金发碧眼的姑娘还不讨喜欢?”责初嘲弄他,“我就不信你一直守身如玉。”

    “这你还真得信,那时候我可只傻等着回国呢。”储定池瞪大眼同她点头肯定道。

    “什么意思?”

    “我以前也不是什么精明人,小时候被人诓,傻兮兮的以为人家真等着我回来呢,谁晓得人只是一句客气话,回头就给忘了。”储定池笑得苦涩,“较真这毛病,也算我娘胎里带出来的,改不掉了。”

    责初算了算,心想那会儿责仪还成天在宫里住着呢,就一副看戏的表情,放心大胆地问起来:“哦?算是青梅竹马?应该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吧,说来听听,或许我还晓得。”

    “不是。”储定池自嘲道,“什么青梅竹马,连认识都只勉强算得上。”

    “那可不是玩笑嘛,也不能怪人家姑娘不等你。”责初说。

    储定池看了她一眼,释怀地笑起来,也不避讳,说:“是是是,如今也就是当笑话讲来听听,解解你的闷。”

    责初正经颜色说:“可不好笑,要神仙眷侣的故事讲起来那才好听呢。同你说啊,那时我们女同学间,嘴上虽也都贬低鸳鸯蝴蝶派那些小说,可私底下传阅最广的,却还是这种一双蝴蝶,卅六鸳鸯。”

    “你也看?”

    “那时候《礼拜六》流行,每一期上面的文章我都看过。”责初也没有不好意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

    “说我听听。”

    “那哪还记得呢,总之都是一个路数,全是照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责初说。

    储定池说:“你那时候看着这种四六骈俪体的言情小说,难怪会落了孔战儒的套。”

    “你讽刺我?”责初用手指了指他。

    “没有。”储定池握住她的手放下来,说,“我是讽刺他呢,不过就是占了这些书的便宜。”

    “我不想提了,你一番接一番地套我的话,我也不怕和你说。孔战儒当初也没给过我什么承诺,忽然地和方小姐在一起了,说真的也轮不到我去要什么解释。我对他即便不讲是死心,也算是想明白了,不管他以后如何,我以后如何,再没可能就是了。”责初舒了口气,说,“好了好了,再讲下去就多了,你和孔战儒,该做朋友做朋友,该拔枪的时候也别手慢,不要再将我搅和进来了,索性我同你们两个,都没什么关系了,要说有什么顾忌,也就是我家人,还有十律。”

    储定池挑起眉毛说:“孔战儒这个人,看着以为情深意重,其实最薄情寡义。”

    责初讪笑:“他是薄情,你是滥情,不相上下,实力相当。”

    “真是没天谈,三句两句就拿来呛我。”储定池被她气得侧过身,手指急促地点着沙发扶手。

    责初站起身,刚迈开脚又坐下,储定池瞥见,问:“怎么?”

    责初坐端正,又迟疑了片刻才说:“我实话跟你讲,在严想去投奔南方的革命军,他性子拗得很,上次虽被我说了一顿,但想也不会就此作罢的。”

    储定池听到“革命军”三个字,立马扭过身子,眉头紧蹙看着她。

    “我是怕他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顶荆那几个通行口你管的最牢,我想你帮我多留意一下,不要让他跑出去胡闹。”责初说,“算我请你帮忙,好不好?”

    储定池看着她眼睛也没眨一下,好一会儿才说:“你告诉我,不怕我抓了他?”

    责初低下头,捏了捏毛衣边,说:“我是真的心里不踏实,每天为我这个弟弟提心吊胆的,告诉你,反倒安心。只要他不出顶荆,便腾不出什么事情来。”

    “我肯定会管他的。”储定池说。

    责初急切道:“我不光是想你能管他,还想若是之后出了什么闪失,你能保他一命。我知道叫你徇私不对,可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是我阿玛额敏的命。”

    “我知道。”储定池又重新靠回沙发背上,一副不愿再多言的样子。

    责初领会,不再多说,却见储定池站起来,从壁橱里挑了一瓶洋酒出来,又提了两只酒杯,一并拿过来搁在茶几上。

    “我们喝一杯?”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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