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是一个神秘的古国, 独立于诸国之外,不受战争纷扰,无人敢攻打苗疆的城池, 反而都上赶着与历任苗疆王交好。
原因无他,只因诸国惧怕那苗疆古国里神奇的蛊术。
这对于其他国家来说, 是一个全新而未知的领域,但也完全不用惧怕,苗疆的蛊术一般不会用在外人身上——自然是外人不招惹苗疆人的前提下。
便像是毒蜂的尾针, 不会轻易扎向旁人, 只有被侵占领域,或是感受到威胁时,才会去攻击异族。
然而这些国家不知, 并不是所有苗疆人都会使用蛊术, 除了苗疆皇室以外, 大多数平民也只是会些最最普通的蛊术。
唯独苗疆的神庙是个特例。
神庙的历史要早于苗疆皇室的存在, 传说是天上的神女下凡游玩时,看到了战火连绵不断,千疮百孔的人间。
神女心中悲痛不已,在那片土地上开拓出了苗疆这个国域,耗废神力,用双手创造出一个个苗疆子民, 并传授他们蛊术,庇佑子民们风调雨顺,永世永代远离战火纷争。
做完这一切后, 神女神力耗尽,眼睛化作星辰与日月,泪水化作湖泊与大海, 身体化作山川与大地,头发化作麦田与黍稻。
而最初被创造出的苗疆子民,为感念神女的无私大爱,便建立起了神庙,在神庙中任职祭拜的人则被称作神使。
国一日不可无君,家一日不可无主。起初苗疆子民们还能和和睦睦生活在一起,时间久了,竟也开始产生矛盾。
没有律法和规矩,又群龙无首,很快苗疆就混乱成了一团,你给我下蛊,我给你下蛊,死亡的恐惧笼罩在苗疆这片本该是纯净的土地上。
神女教会了苗疆子民自保的能力,以为只要赋予他们足够的生存资源,他们就能永远和平的相处下去。
却不知人性贪婪,那自保用的蛊术被他们用来自相残杀,这片净土也变得千疮百孔起来。
为避免苗疆子民继续残害同族,神庙里的神使不得不站出来,以神女的名义宣告存活下来的子民们,道神女托梦,她的三魂六魄已经转世重生到了苗疆,不日便会重现于世。
待重现那日,神女便会亲自挑选出一位君王,统领苗疆子民们。
苗疆子民是神女创造出来的,所有人都敬重并畏惧神女,没有人质疑神使的话,他们不再自相残杀,而是等待着神女降临的那一日。
在三年后,神使筛选出了苗疆所有血液奇特的女子,将其称为神女转世的预选人。
既然是神,自然是容颜不老,永葆青春,且一定是苗疆实力最强者。
神女转世的预选人们,在神庙里虔心修行,直至长大成人后,神庙推举出了预选人之中,各方面都最强者的女子,成为了苗疆的新任神女。
神女可以在苗疆中挑选出心仪的男人,与之成婚,并诞下子嗣。自此,苗疆有了君王,有了律法,而神庙也成了凌驾于苗疆皇室与苗疆子民之上的特殊存在。
神庙认为,神女是苗疆最圣洁的人,每一任苗疆王都要与神女成婚,因为只有由神女诞下的子嗣,才有资格继承王位。
苗疆子民们也默认了这个说法。
然而,就算转生后的神女容颜不老,但终究是血肉之躯,会有死去的那一日。
为苗疆不再动荡,神庙中的神使又站出来宣布,神女的三魂六魄在轮回之时,被分裂成了数个。
也就是说,神女的转世不止一个。
因此神庙每三年,便会重新筛选下一个神女的预备人。
每一个出生于苗疆的女子都会在满岁后,于三年一选之时,到神庙里去验血,千百个人里,才能挑选出一个来。
这些被神选中的幼女,会送到神庙里虔心修行,直至每一任苗疆王迭更换代时,新的神女便也会随之诞生。
虞歌被送进神庙里修行的时候,只有五岁。事实上,这在同行被送进神庙里的神女预选人之中,已经算是高龄。
其他修行的预选人,大多是三岁左右。
在每个预选人七岁之前,神庙里的神使都会倾心教导她们蛊术,直至她们满了七岁后,便要面临一场蛊术的比试。
旁人都是三岁开始学,虞歌进入神庙时便已经五岁了,比其他人大了整整两岁,这对于虞歌而言,便等于少了两年的学习机会。
虞歌那时候还不叫虞歌,她没有名字,听养父母说,她出生后没多久,亲生父母便因为意外而离世了,他们还没来得及给她起名字,总是喜欢叫她囡囡。
囡囡,又有宝贝、珍宝的意思。
她亲生父母的院子让远方亲戚抢占了,居无定所,吃百家饭长到四岁的时候,被现在的养父母收养。
养父母家中富足,开了一个养马场,有一个女儿,跟她同龄。他们对她并不算好,给她一口剩菜剩饭吃,让她劈柴烧锅,洗衣做饭,喂鸡喂马。
但她并不在意,现在总比往日饥一顿,饱一顿,连个遮风避雨住处都没有的日子要强。
而且他们从不打骂她,这样的生活让她感到很知足。只是她时常想不通,他们明明有了女儿,又并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将她收养回去。
直到他们的女儿去参加了三年一次的神庙备选,她终于知道了答案——他们的女儿血液特殊,是神女的预选人。
因为他们与神庙里的神使相识,他们早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三年前的那次验血,便被他们用女儿重病将死的借口推辞了过去。
苗疆每个女子满岁后都必须去验血,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验血环节也造不了假,他们便高价买来了换颜蛊,让她顶替他们的女儿进了神庙修行。
养父母说,他们养了她一年,是时候到了她报恩的日子了。
她便这样进了神庙里修行,七岁之前,神庙里有吃有喝,还不用干活,除了神使教导她们蛊术时严厉些,她过得要比之前舒坦的多。
她还在神庙里结识了一个好朋友,那个女子叫虞鸽,比她要大一岁,母亲是北魏人,听说是什么乐坊里的伶人,后来嫁到了苗疆来。
虞鸽人如其名,像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鸽子,脸上总是带着无忧无虑的笑。
小小年纪,却极擅音律,歌声美如天籁。不光如此,虞鸽在蛊术方面造诣也极高,是神使最看重的预选人之一。
但虞鸽说,她不想当神女,她想去北魏洛阳城的乐坊里去看一看。
虞鸽会教囡囡唱歌,会教她晦涩难懂的蛊术,在她被神使罚跪饿肚子的时候,偷偷给她送吃的,结果不慎被神使发现后,也被一起罚跪了一天一夜。
那个寒冷的冬夜里,虞鸽倚靠在她的肩上,轻轻问她:“囡囡,你以后出了神庙想做什么?”
“不知道。”
“你没想过吗?”
“没想过。”
她只觉得能填饱肚子,能活下来就好,至于从神庙出去后……那对她来说太遥远了,大抵是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要是你不知道去哪里,就跟我一块回家吧。我爹娘人很好,他们说等我及笄之年,就让我去北魏洛阳城的乐坊里看一看。”
“我们可以一起去,听说洛阳冬日会下雪,那里的男人很俊美,食物很美味……”
虞鸽说起未来时,神色欢喜,眼睛亮晶晶的,黑眸黑发都在夜晚月光的照耀下熠熠发光。
囡囡失神地望了虞鸽很久,而后中郑重其事地点头:“好。”
那一晚,虞鸽在她耳畔,唱了一曲又一曲的歌谣,低低的嗓音轻快又富有感染力,让她这个无求无欲的人,也不免生出了一丝美好的幻想。
她本以为虞鸽会一直这样开朗乐观下去,可没过多久,虞鸽岁数满了七岁。
虞鸽早上还给她送了煮鸡蛋,晌午时便被神使带走参加了七岁后的蛊术比试。
参加比试的人,除了虞鸽,还有一十多个神女的预选人。这一场比试长达三天两夜,她实在放心不下,待到习练完蛊术后,便守在虞鸽的住处外等着。
一直等到了第三天,虞鸽满身是血被抬了回来。几乎浑身上下都没有一片好衣裳,破破烂烂的布料,纵横交错的伤痕,肿胀发烂的四肢,仿佛彰显着那场蛊术的比试到底有多么凶险。
虞鸽不知沉睡了到底多久,囡囡便一直守在虞鸽身边,等到虞鸽醒来时,那亮晶晶的黑眸不见了,她的眼睛像是枯败的花朵,连根茎都透着腐烂的气息。
囡囡慌了慌,她不知所措,最终也只是用着干哑的嗓音,在虞鸽床前唱起虞鸽教给她的一曲一曲歌谣。
她的音线唱的越来越干,嘶哑的像是破锣般,一点都不好听,虞鸽的双眼却从空洞到稍稍恢复一些精气神。
虞鸽抱着她,大哭了一场,眼泪淌在囡囡的颈上,又温热又冰凉,让从未哭过的她竟也感觉到一丝莫名的悲伤。
这一场蛊术的比试让虞鸽大伤元气,她问起到底了发生了什么,虞鸽也是只字不提。
囡囡只知道,从比试场地出来的预选人只剩下了三个,而剩下的人则无声地消失在了神庙里。
神使说,她们考核失败,回家了。
但虞鸽告诉囡囡,不要相信神使的话。
从那之后,虞鸽开始逼着她努力习练蛊术,往日还能讨得几分松闲,如今虞鸽却成了比神使还要严厉的存在,日日检查她习练蛊术的进度。
囡囡并不是被神庙选中的人,头脑虽然算不得愚钝,学起蛊术仍是比旁人要悟性差一些。
在虞鸽紧催慢催的督促下,她在年满七岁之前,总算赶上了其他人的蛊术进度。
终于到了蛊术比试的那一日,她忐忑着,被神使送进了比试的场地。
每个人比试前,都可以挑选一样随身物品带进去,跟她一起进去的人共有三十多人,待她进去后,才发现虞鸽也在其中。
原来年满七岁之后,蛊术的比试并不止一场,每一次比试都会胜出三人,而那三人会继续参加下一次的蛊术比试,直至在比试中被淘汰掉。
说是比试场地,其实就是一间空荡荡的大房子,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她们站累了就只能倚着墙角蹲下去。
囡囡不懂,明明是蛊术比试,为何屋子里却没有制蛊的东西,而且有些人带来的随身物品也甚是古怪,竟有铁器和刀刃。
她们晌午被带进了屋子,一直等到夜晚,也没人出现告诉她们,比试的蛊术题目是什么。
有些人已是忍不住靠着墙根打起了瞌睡,虞鸽却不叫她睡,还紧紧攥着她的手,那双黑亮的眼睛里满是警惕,似是在提防着什么。
深夜时,她的眼皮忍不住打起架来,屋子里没有燃蜡烛,窗户紧紧用木板钉死封闭着,只在木板的缝隙里捅了几个窟窿眼,用作透气。
漆黑的屋子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虞鸽听见动静,掐了她一把,令她疼得瞌睡虫一下不见了。
透过那缝隙间洒进房间内的月光,丝丝缕缕,囡囡看清楚了声音的来源。那房间的四角里,竟是不知从何处爬出了密密麻麻的黑蝎子,蝎尾高高扬起,黑亮发红,攀爬在地上的速度极快。
她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有贴近四角休憩的女子被毒蝎咬伤了。一个接一个的人倒下,惊恐的尖叫声响彻在空荡的房间里,虞鸽抓住囡囡的手:“火,你有没有带火折子?”
比试开始前,神使们允许她们带一件随身物品进来,虞鸽一早就告诉她,让她一定要带火折子进去。
她怔愣了一瞬,从袖中掏出了火折子。可便是那一瞬间的犹豫,有三三两两毒蝎顺着墙壁攀爬上去,又从屋顶上坠落下来,刚巧朝着她的头顶掉了下来。
虞鸽反应速度极快,抬手替她挡下了那零散的黑蝎子,另一手则抢过火折子,吹燃后,往自己手臂上的毒蝎身上靠去。
只是蝎子的数量太多太多了,烧退了一只,还有成千上百的黑蝎子摇尾靠近。
虞鸽咬了咬牙,弯下腰将火折子凑近中毒倒地的女子,火苗点在女子干燥的衣物上,不过眨眼之间,便向四周蔓延。
不多时,火苗窜成了火焰,明亮的,映照在房间里。可烧掉了衣服后,很快就烧向了皮肉,囡囡望着那烧的滋滋啦啦作响,眸中隐约映出滴落下的血油。
这样做的人,不止虞鸽一个。
还有其他两个在上一场比试中胜出的女子,她们为了方便点燃倒地的女子,竟是直接用火去烧那些中毒昏迷女子的头发。
这让囡囡觉得惊诧,那两人似乎并不是为了用火焰吓退黑蝎子,而更像是单纯想要将倒地的人置于死地。
越来越浓的黑烟,夹杂着腥臭难味的气息,在房间里翻滚着。
虞鸽从怀里掏出匕首,割断两片衣袖,解开腰间的衿带便往布料上小解。而后将一片打湿的布料递给囡囡:“捂在口鼻上。”
约莫烧了片刻,那成群大片的黑蝎子便被全数吓退了,而这片刻的时间,已是让屋子里存活下来的女子骤减到了十六人。
这十六人中,又有近半都被毒蝎蜇伤了,就连虞鸽都受了伤,唯有囡囡在虞鸽的保护下,近乎毫发无损,只是受了些惊吓。
她好像懂了虞鸽为什么去年从比试场地出来后,便像是换了个性子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这场炼狱般的苦难,不过才是刚刚开始罢了。
在毒蝎子褪去后,余下的女子便赶忙灭了那些烧焦尸身上的火焰。屋子里满是呛人刺鼻的味道,看着本是鲜活的生命,化作一堆焦灰的黑炭,她胃里翻滚,忍不住呕了出来。
虞鸽一边安抚她,一边靠近那淌了一地的尸油,壮着胆子,开始利用屋子里现有的东西来制作蛊虫。
被火烧焦的蝎子尾,还冒着一缕灰烟的尸体,用手中的匕首割开尸体滚烫的胸腔,趁着还有余温,掏出五脏六腑,以及身上的皮脂,发丝,都可以用来制蛊。
囡囡吐了又吐,直至胃里连一口酸水都没有了,她也没能止住胃部本能的抽搐。
便如此度过了一个艰难的夜晚,翌日清晨曦光透过窗缝渗入时,她才终于有了活下来的真实感。
虞鸽一个晚上都没有合眼,与其他两个赢得比试的女子们,在几具烧焦的尸体上采集着可用来制蛊的取材。
待做了几个简易可用来防身的蛊虫后,白日便可以小憩片刻了,虞鸽依偎在囡囡的肩上,与她轮流休息。
她从未觉得黑夜这样漫长过,不由祈祷着黑夜再次降临时,她和虞歌能在这可怕的人间炼狱中,等到一个奇迹。
入夜后,仅剩的十几人,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连头发丝都紧绷着。
但奇怪的是,这一夜直到天将将快亮的时候,屋子里都没再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就在众人准备松下一口气时,瑟缩在人群中抱团取暖的一个女子,竟忽然爆体而亡,身体像是装满水被撑破的气球,只听见‘嘭’的一声,血水和内脏溅在了雪白的墙面上。
眼珠子咕噜噜滚到了囡囡脚下,她身子一抖,手抓紧了虞鸽的手臂,下意识闭上了眼。
“是谁干的?!”
“屋子里有鬼,这里一定有鬼——”
人群中爆发出此起彼伏惊恐的惨叫,犹如鬼哭狼嚎般,在一个本该宁静的清晨,显得这样突兀。
尽管虞鸽脸色惨白,却还算是淡定,拉着囡囡的手,离开人群,走向被木板钉住的窗户底下。
虞鸽趴在囡囡耳边,轻声道:“是蛊术。”
“什么?”
“蛊术比试的结果,就是只能有三个人能活着从屋子里出去。昨夜练蛊的时候,有人用黑蝎子、毒血、人的肝脏炼了至毒的天雷蛊。”
说罢,虞鸽又补了一句:“别担心,我做了解药,她们没有下在你身上。”
天雷蛊,顾名思义,便是蛊虫入体后,人体会像是天雷般炸开。
囡囡没想到,最终的蛊术比试,竟是考验人性。
人群中接连有人爆体而亡,她唇瓣翕动着,末了也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要自相残杀……若是活着的人不止三个会如何?”
“因为神女只有一个,只能是苗疆最强的女子。”虞鸽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抱紧:“倘若活着的人不止三个,那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要死。”
囡囡盯着虞鸽的眼睛,想到虞鸽用匕首剖开尸首时的决绝,许久后,低低问道:“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到最后,你会杀了我吗?”
虞鸽几乎是斩钉截铁道:“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是囡囡。”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