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不堪病痛折磨离世后,每年这个时候康华都要回京在这相国寺替离去的亲人礼佛祝祷。

    她是个好清静的人,在今上之外几乎无人知道她在此。可从数天当朝左相权禹来后,这个清静就被打破了。所以宫娥通报有人求见时,康华本不欲相见,但当宫娥奉上那人的信物时她几乎是立刻转变了主意。

    “你是谢家何人?”

    “为何会有这根木簪?”

    隔着两重竹帘,康华仅能看见一道模糊浅影。禅室外初蝉声聒噪得人心烦,看着那静坐在地的人影却令人无端心静下来。

    “故人已去,公主问这些又有什么必要呢?”李嘉避重就轻地回答。

    康华公主握着木簪怔怔地看着他,在坐回椅中时她的脸上已寻不到方才一丝的失态,指腹反复磨着腕上的佛珠,良久她问道:“你用此簪来见本宫,究竟所为何事?”

    李嘉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答道:“想请公主看在往日故人情面上,帮在下一个忙而已。”

    “什么忙?”

    “答应权相烨所求之事。”

    康华手一抖,只当李嘉是燕国朝中的人,嫣红的唇瓣讥诮地弯起:“原来是帮权禹当说客的。权相好大的本事,连本宫这点往事也能挖得出来。可惜权禹太看得起康华了,康华只是一介可怜孀妇,藩镇与朝廷的事哪有插足之地。”

    “公主与驸马伉俪情深谁人不知,驸马离世前将成德军军令一分为二,一个给了副帅,一个便是留给了公主用以在藩镇立足自保。”李嘉淡淡一笑:“当年公主与成德军同生共死,死守朔方城,巾帼不让须眉之名在河朔三镇广为流传,便是连成德军现任主帅也比不上公主在军中的威信。”

    李嘉的语气与态度是她素来的不疾不徐,可听在康华耳中却横生了一股咄咄逼人的味道来,想权禹来时也不曾对她如此无礼:“那又如何!权禹这个佞臣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成德军是驸马一生心血,要我交给他,白日做梦!”

    “权禹步步为营,走到今天这位置,亦算是个枭雄。”李嘉佯作叹息,道:“如公主所言,权禹谋反是迟早的事。但被动不如主动,公主何不先下手为强?”

    “你什么意思?”

    “在下的意思是权禹既然有求于公主,公主不如顺手推舟说服成德镇站在他那边,谋而后动?”

    康华冷笑:“让本宫给你做细作,你好大的胆子!”

    “公主是燕国皇室,公主所为是维护皇室正统,怎能说是做在下的细作呢?”李嘉一派道貌岸然。

    武一在外等得久了必会去找萧名鼎,李嘉在这不能多待,话说到了她拍拍袖子便告辞了。

    康华仍在细细咀嚼着李嘉的话,李嘉来得的太莫名,从话里看她似是替皇帝精打细算,但若是如此为何皇帝不直接与她说道。不过,康华与她这个皇兄并非一母所生,而当今太后对她芥蒂颇深,如此一想,皇帝拉不下这面子托李嘉来也情有可原。真正让康华能信任李嘉的,是她手里的簪子……

    在李嘉将要出门前,康华涩着嗓子问道:“你究竟是谢炜什么人?”

    “谢炜是谢衣的兄长。”李嘉留下个似是而非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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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嘉没出来前,武一正蹲在大树下写每日一例的小报告。他家将军吩咐了,每天都要把李嘉早中晚的身体状况、心情状况、吃了啥做了啥,有没有被哪个不三不四的小妖精占了便宜等等详细地记载下来,然后打包寄到前线大营。

    武一愁啊,光从李嘉的面部表情来看,李公子一天的心情只要两个字形容就够了——还成。看不出多高兴,也看不出多不高兴,哪怕被人当面对着他的瘸腿指指点点,李公子他好像也没多生气啊。至于占便宜更不可能了,李公子长得是挺水灵,但谁敢在他冷飕飕的目光下多待上一刻啊。

    第一次,武一认认真真,如实地记下寄了过去。过了两日,被原封不动的打回来,还被萧和权骂了个狗血淋头,原因是不够细致,不能帮助将军大人他全方位地了解心上人的日常生活。

    武一他委屈啊,他文化水平就搁那摆着呢,要他多挤几个字还不如让他多割几个人头。得,前车之鉴在那,第二次武一绞尽脑汁,凑够了整整三页纸,连李嘉一天如几次厕都给写下来了。

    这回轮到萧和权愁了,三页纸五百零八个字,有近一半的错别字,读完萧将军感觉自己都快不识字了……罪不可恕的是:老子的女人去如厕你他妈的还敢跟???萧将军怒吼掀桌。

    武一咬着笔头唉声叹气,没留神李嘉已从禅房里出来,人端端正正地坐在跟前,好奇地望他手里看。笔啪嗒掉地上,武一嗖地背过手去:“大、大人。”

    “打小报告呢?”

    被逮个正着的武一觉得应该替萧将军解释解释:“将军,他他是关心您。”

    “哦,那就是打小报告了。”李嘉肯定道。

    “……”武一感觉自己好像主动跳进坑里了。

    “叔叔!”重光攥着个小泥人,拖着萧名的手往这奔来。

    萧名鼎看看不远处守卫森严的禅房,摸摸下巴,瞄了眼给重光擦汗的李嘉,一脚悄悄踢在武一屁股上直使眼神:要你看人,人怎么看到这来了?

    武一仍处在对不起萧和权的失落中,茫然地望向萧名鼎:二爷,你踹我做啥子啊。

    “……”萧名鼎有点明白过来,为什么他哥没把这货带去行军打仗了,这智商带在身边那是有生命危险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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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国的事李嘉并不打算多掺合进去,康华那点到为止,至于她选择如何去做那便是她的事了。不过李嘉相信,哪怕嫁去成德镇,康华始终会帮护着燕帝的,毕竟她姓的是柴。有柴氏当政一天,就有她这康华公主一天。何况康华本就是个念旧的人,否则也不会为了一根负心人所赠的木簪便见了她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盛夏将近前,燕国与蜀国的和谈也到了尾声。蜀国国主亲笔写了国书给燕帝,深刻检讨了自己不自量力的挑衅行为,对这一愚蠢行为表示巨大的后悔,向给造成巨大伤害的燕国人民致以深切的歉意。然后,老规矩,割地、赔款……

    蜀国百姓不乐意了,赔款就算了,怎么又割地啊,还有什么地来种竹子养大胖(白豹,现称熊猫)了啊。

    燕帝对这个结局乐见其成,想着该从蜀国那讨哪座城池时,柴旭的信送到了他手中。柴旭的意思是老爹,你看蜀国国主正是丧失民心的时候,在这个时候你表现得大度一把,伟岸一把,正可以在蜀国人民前树立光辉形象,替未来的伐蜀大业打好群众基础啊。

    燕帝一琢磨,有道理有道理,左右面子也撑回来,蜀国国库里的宝贝也被搜罗得差不多了。不顾主战派声嘶力竭的呼喊,在国书里和蔼地对蜀国人民说,老子和你们那狗皇帝不一样,老子是个开明的皇帝,所以地就不用割了。再赔个公主过来吧,蜀国人民开心了,蜀国仅有的一个适龄公主哭晕了在了后宫里。

    燕国老百姓啧啧称奇,咱们那昏君啥时候这么善良了。

    面子工程是做了,燕帝的心还是有些虚的。和谈的国书一发出去,以权禹为首的主战派便在各方面给柴皇室施加压力,连一向坐山观虎斗的河朔三镇在觐见时都有意无意地站在权禹那说话。燕帝烦恼得头发都快掉完了。

    在汴梁做友好访问的李嘉瞅准时机,赶着某个不大不小的节日,献上一篇声情并茂、辞藻华丽的长赋,对燕帝的宽仁厚德极尽阿谀拍马之事,直把燕帝夸得贤比上古尧舜,德追秦皇汉祖。并由乐坊中人谱成曲章,在坊间广为流传。

    武一在陪李嘉去茶楼听评书时听楼下伶人唱过一次,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李嘉端茶吹吹:“恶心么?”

    武一痛苦地点点头。

    李嘉满意道:“那就对了。”

    做皇帝都好这一口,越恶心的越爱听,尤其是人民群众一遍又一遍地传颂着他的“仁德”。燕帝头发也不掉了,主战派那些老鸟们的叽叽喳喳也被他无视了,给萧和权及军士们的赏赐也和水一样地送去前线了。

    “吃了端午粽,寒衣不可送。”

    芒种,春走夏来,东君携百花而去。汴梁举城上下无论男女皆换上鲜艳亮丽的服侍,用绸彩编上柳条花枝,送走诸位花神。若是未婚嫁的女子,则会在花枝上系上自己编织的红结,以祈求花神赐予自己一段良缘。

    李嘉对这些习俗从来不甚在意,倒是萧名鼎一早给重光送来了新衣,命侍女把他打扮得精精神神,像个财神童子。李嘉看了之后,只有两字:恶俗。萧名鼎大怒,绕着灰衣的李嘉走了三圈,幸灾乐祸道:“我哥他今日可就回京了,据说他带回的平宁郡主可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啧,这回他打了胜仗,十有八/九陛下是要给他赐婚的。”

    萧和权没回来前,燕帝已赐了他将军府一座,良田千亩。有宅有地,确实就缺个主事的女主人了。

    萧名鼎是典型的话不过脑,“刺激”完李嘉就带着重光潇潇洒洒地去花神祭凑热闹了。可怜萧和权心急火燎奔回汴梁,前脚去宫里汇报了战况,好容易熬出宫,脸也没洗就纵马驶向上懿佳苑。

    面对他的是——黑灯瞎火,大门紧闭。

    武一缩成一团蹲在屋顶上,大气不敢出一声地朝萧和权比划:人在屋里呢。

    萧和权握着红结,嗓子哑得像掺了团沙:“李嘉,我不日不夜地赶回来,就想见你一面。”他的声音低得近乎是乞求:“就见一面,看你好不好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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