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先到的是宁国公府,府门前挂满了丧幡,门前人来人往,有哭丧的、有谈笑的、偶尔还有大吵大闹的,国公府周围的人都衣着光鲜,打扮的富丽堂皇,明明是丧礼,却弄得跟喜事一样热闹。

    她还没站稳,便有个老头和妇女出来迎接,但是他们越过了她向赵煜晢走了过去,刚要跪拜便被制止了,那老头儿看着身体康健,神清气爽的,不知为什么一直颤颤巍巍的,许是被赵煜晢这厮吓住了。

    “老臣携妻拜见三殿下。”

    他便是宁国公吧,长得怪磕碜的,这媳妇儿娶的是真好看,端庄优雅、秀外慧中,这些人里独独她穿着素衣。

    他们在前面走,她就在后面打量着,不过她旁边一直跟着个年轻的女子,长得倒是貌美,不过人家丧葬,她穿金戴银的合适吗?

    徐子寰本以为是这女子不知礼数、不尊逝者,谁知进了宁王府,到处都是这样的光景。

    整个府里都是一片奢华和跳脱,除了门口挂着几条丧幡,里面全都是彩色的……这不应该再叫丧幡了吧。

    单单是从门口到灵堂的这段路就豪气的十分夸张,让人惊愕失色。

    路边整整齐齐摆满了用金子打造的兵器,她大致数了数,这得二三十件。

    院子里的柱子也都是上等玉石所筑,上面雕工精细,从一侧看竟能透过去看到另一侧的风景,仔细看,柱子是镂空的,里面还藏着夜明珠。

    草地上有随处可见的珍珠和金豆子,周围的屋檐上都挂满了红绫。

    徐子寰实在是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喜事还是丧事啊。

    他们家的小公子一个月前救灾时被冲进了洪水,前几天才找到尸体,已经被泡的面目前非了。

    他们先去了灵堂祭拜逝者,又被带到了偏厅,徐子寰趁他们不注意,凑到了赵煜晢身边。

    她不知道赵煜晢是怎么想的,反正她是特别好奇,转着大眼睛东瞅瞅西望望的,早就按奈不住了。

    她推了推赵煜晢的手臂,赵煜晢低头看她,她跟他挤弄了一下眉眼:“低一点!”

    赵煜晢人高马大的,跟他讲个悄悄话都不好讲。

    赵煜晢二话没说十分顺从的弯下腰听她讲话:“你去打听一下这是什么情况。”

    他看徐子寰贼眉鼠眼的直想笑:“想知道自己问,这么无礼的事情你叫我怎么开口啊。”

    赵煜晢就知道她忍不住,她有些急了:“你与他家熟悉啊,你脸皮厚还在乎这个?这实在是奇怪,你赶快问问,万一他们有什么麻烦也好帮帮他们,对吧。”

    看她想帮忙是假,好奇心才是真。

    赵煜晢被她气的直跳脚,最后还是禁不住她闹,向宁国公提出了些疑问。

    宁国公面色憔悴,目光无神,来回摩挲着双手,一个人伤心起来便会肉眼可见的衰老,他皱着眉头,满脸褶皱,就像一层干巴巴的老树皮,徐子寰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这老头便觉得可怜,想起了爹娘,她都后悔了离家这么远,还是平生第一次呢。

    “你们有所不知,这都是我的主意。葬礼,不过是给活人的慰藉,让我们接受亲人的离开,捏造亡者去往极乐的假象罢了,什么神佛菩萨,我求了千万遍都没能救回吾儿。”

    徐子寰连忙制止:“宁国公不可妄言,神明可洞察天地万物,冥冥之中定有安排。”

    宁国公笑了笑:“徐御史信这些,可我不信,吾儿这一辈子太苦了,我就想让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件事情顺了他的心意。”

    宁国公起身拿起彩色的红绸:“他小时候最爱这些鲜艳的东西,更是喜爱金银珠宝,后来为了维持家业放弃了一切,他又是习武又是读书,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由他来操持。”

    赵煜晢和宁国公说些家常与宽慰的话,徐子寰敬畏神明,心里默默在地为亡者祈福,突然,一个小侍女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她怀里抱着一摞衣服,见屋子里都是陌生人便遮挡着衣服匆匆跑了出去。

    徐子寰他们看得真切,宁国公连忙打马虎眼,扯东扯西转移了主意力,不一会儿,宁国公的两个女儿也来了,进来后也只是远远的坐着。

    赵煜晢突然问宁国公为什么只来了两个娘子,听说宁国公府有三位嫡出娘子呢。

    宁国公心里犯嘀咕,但表现得十分镇定,只说是外面的人谣传的。

    徐子寰和赵煜晢也没打扰多久,祭奠了高郎君之后便离开了。

    车里莫名的安静,赵煜晢看徐子寰心情沉重,怕是在祈祷吧,他没打扰她,等过了宁国公府这条街他才开口。

    “你怎么看宁国公府?”

    “宁国公看似不畏世俗,洒脱自在,其实他维持宁国公府也有挺多不得已吧,不然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一辈子做男子呢。高家小娘子更是悲惨,独自承受着宁国公府的辉煌与压力。”

    宁国公府本来有十三位娘子,三十几年间生下来的郎君只有两位,但不幸的是全都夭折了,宁国公府没有郎君可不行,宁国公便将小女儿对外宣称是郎君,这件事国公府不少人都知道。

    “你也发现了,怎么发现的?”

    “那个冒冒失失的侍女拿着的是女儿家的衣服,主子的东西怎么可能随便拿到灵堂,世子葬礼却不见世子妃也甚是奇怪,再加上国公说世子喜欢的东西竟然是鲜艳的颜色和金银珠宝都让人怀疑。”

    说着说着,徐子寰向赵煜晢那边凑了凑,悄悄地在他的耳边说:“其实世子是女子这件事情是我偷听来的。”

    “你还真是走到那偷听到那啊,真是没白长了一对儿耳朵,你六根不净,就不怕佛祖不收你。”

    “刚进去的时候旁边有人讨论,我便听得仔细了些,有时候真是控制不住自己,我天生机敏我有什么办法。你说,你是怎么发现世子是女子的?”

    “我问的。”

    徐子寰善察万物,赵煜晢善读人心。

    他一说徐子寰便都明白了,就因为国公府到底有几位娘子和宁国公说了几句模模糊糊的话他就能看得出来?这家伙洞察人心的能力还真是吓人。

    “对了,走之前你跟宁国公说了什么悄悄话?”

    “没什么,就告诉他我爹要给赵煜骞选妃。”

    徐子寰撇了撇嘴,他有什么心思她一清二楚,反正也不关她的事儿,她又何必给两个人找不愉快。

    他们又走了很久,马车离闹事越来越远了,慢慢的往山上爬。

    祁国公府的大宅子在山间,依山傍水,天人合一,人在其中宛如水墨丹青,亦动亦静,青山绿水让人青春不老,是世间逍遥客万分喜爱之地。

    柳家人都与人为善、不拘小节,结交无数名士、侠客。

    他们到祁国公府时,远方霞光微启,令人心醉,徐子寰看着不远处的江水深陷其中,她第一次见到如此真实的山水,王勃先生说的果然没错,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一刻,她情不自禁的湿了眼眶。

    她难掩心中的留恋与不舍,最后是被赵煜晢推着才肯往前走。

    真想寄身于山水,随风飘荡,从山顶吹往山脚,从青丝吹到白头。

    祁国公和夫人带着一家老小和他们唯一的儿子柳正之在门口迎接,他们看起来果然和善,相处起来比在宁国公府轻松得多,祁国公让人带着随从侍卫到处去看看,不必拘着。

    国公带着徐子寰和赵煜晢去了议事厅,大木头和平平独自在前院的小花园里闲逛。

    安安也不客气,跟府里的丫头问了府里最自在最漂亮的地方,她独自穿过了侧门洞,绕来绕去绕到了一个水上凉亭,亭内传来一阵阵风打书页的声音,她远远望去,是有人在整理书册。

    微微地霞光映在水里,洒在亭间,又与里面的男子融为一体,暖红色的情绪闯进了她的心里。

    她悄无声息的走了过去,男子怕是做事太认真,丝毫没有发现,男子嘴里念叨着同一句话好几遍:震震填填,尘骛连天,以幸乎藉田。

    安安看他手中的书上少了些字,估计是他想补上,但他也不记得了。

    安安有过目不忘之能,这些书她在徐子寰的书房里都看过,她便随口提了个醒。

    “蝉冕颎以灼灼兮,碧色肃其千千。似夜光之剖荆璞兮,若茂松之依山巅也。”

    男子慌忙转身,吓掉了手里的书,他看安安笑脸盈盈的样子也放松了下来,他察觉自己失礼,便率先作揖道歉。

    “在下失礼了。”

    安安作揖回礼:“是我惊了郎君,我该道歉的。”

    他捡起了书轻轻整理了一番。

    “还要多谢娘子方才提醒,书册残破,我才疏学浅难以补全。”

    说着,便开始自报家门:“不才永春湖洋锦绣庄氏庄从己,请教娘子芳名。”

    安安大惊,愣在了原地,本以为他只是国公府里的学生罢了,谁能想到是庄氏的,真是嘴贱,显着她能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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