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天朗,薄雾迷蒙。
易芙还未睡醒,便听见大门传来轻缓的敲门声,这声音柔和有礼,并不觉得压迫,仿佛来人只是游经而过的道者,无心久留。
“谁啊”她迷糊睁眼,竖耳一听又安静下来,只有院中的早蝉断断续续鸣叫。
易芙以为恍惚入梦,见窗柩处蒙光尚淡,稍放心了些,又倒头沉沉睡去。
她是长桃镇中人士,母亲替人帮工养家,父亲照顾她们兄妹二人,日子并不富贵,也还算安顺平静。
兄长嫁人后仍记挂自己,知道她从小到大待在镇子里头,身无长技,也没什么大志向,便托自家妻主给易芙找了个看院小厮的清闲活计。
好赖饿不着,能混口饭吃。
她侍奉的这户主人家姓姜,是位刚来镇上不久的年轻公子。
公子才买了宅院住下,便在镇中相熟的邻里四坊里头引过一阵喧动——长桃镇只是一方与世无争的小地镇,并不富庶,也不是兵家要塞。
从来只有意气风发的少女,想离开镇上去外头闯荡。难得会有人背井离乡,来到举目无亲的长桃镇安家。
更莫说姜公子清敛惊世,气质殊绝出尘,不似普通人。
都说男子行世不易,这位姜公子来历成迷,却又富贵难当,自会叫人兴起谈及。酒肆客人三杯两盏,还有年轻女君打赌,谁会得他的青睐相许。
感君一回顾,思君朝与暮。
好在这些都不是易芙该在意的事。
姜公子宅院买在镇子西坊的安平巷,是长桃镇最名贵之处。满打满算,主人家自己住下的时日才一月不足,且他待下人宽疏温和,从不苛责。
易芙有时看门护院,懒散随意些也没什么要紧。
平日常伴亲人,有吃有喝,她自认为寻到天底下最好的去处,甘愿一辈子过这样平庸稳妥的神仙日子。
再醒来时天光已大亮,易芙掩手打了个呵欠,才套了鞋袜,又听见大门处不疾不徐的叩门声。
她忽然想起,清晨隐约也有人来过,心道惊疑,紧忙走了过去。
拨开门栓一瞧,宅院门前站了位背脊挺直的女子。
她头戴笠帽,身上的长衫似是特地换上的,并不合身,虽是镇中读书人惯有的打扮,她浑身的气息疏漠冷淡,让人想忽去都难,看起来不太好相与。
来人摘下笠帽,眼下泛着倦淡,安静回望过来。
易芙觉得她有些面熟,看了几眼,一时想不起来,便先出声问道:“女君可是等很久了?不知来此有何贵干?”
虽已入夏,暑气还尚未完全来至,清晨雾气袭身,也会沁凉难受。
来人略有顿滞,声音哑如砂砾:“我是来提亲的。”
易芙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又上下扫量了她,反声确认道:“您来这里提亲?向谁提亲?”
这女子沉默一会,继续开口:“姜屿,姜公子。”
“向我们主人家提亲?”易芙心有谨慎,再问了一遍。
她眸色平常,轻点头道:“不错。”
眼下日头升起,明尘浮动间,只觉得尽是和暖柔漾。
易芙抿唇笑了笑,自家主人相貌气姿出众,确实招不少人的爱慕,她虽是个不起眼的看门小厮,也像是仰见光芒,与有荣焉。
思忆渐通络,易芙又记起来眼前这人曾过来给主人家送过野味,那时她粗衣草鞋,不修边幅,与此刻的装扮确实不太一样。
想是某个村子里头的猎户,今日特地体面,借了件并不合适的衣裳。
她并不轻贱这位女君的自不量力,想了一想,便从腰封拈出两文钱,递在她手上:“好了,您莫开玩笑了。”
这人掩眸,凝着手中的铜钱,一言不发。
易芙唇角笑意不减:“趁着日头没过,吃些东西,早点回家去吧。”
说完,她摇了摇头,就要退身回去关拢木门。自家主人近来抱病,早吩咐过闭门谢客,谁也不见,她谨守交代,可不能耽搁太久了。
回风扫动,这女君有所反应,倏然屈手,扣住了门扉。
一瞬似乎又明白不妥,她松开手落下,低首思索了会,把两文钱还给了易芙。
易芙睁眼诧异,动了动唇,正想出声相问。
明尘轻移间,这人似与掠去的风一般平淡,低声又道:“劳烦您给主人家带个话,就说,葭山西水村,姓景的人家,来向姜公子提亲。”
说及此处,她再度抬眸,里头沉和,似透凛的明光:“有劳女君了。”
不知是被她气场所慑,又或是一时怜悯好心,易芙鬼使神差,去替她传了话。
柔致的屋舍内,主人家隔着横屏帘帐,安静听完,一直凝在原处,动也不动。
他的身形清瘦又幽和,沉在光影之后,彷如一抹不沾世事、随时会消弭散去的幻象。
易芙躬着身子,默受下屋子里头的静滞,心中叫苦不迭:“下奴也觉得,这位景女君可笑了些,这便,这便打发她离开。”
她不知能否弥补些许的错处,吃了这记教训,再不敢多管闲事了。
主人家的好友眼眸一睇,小声唤道:“小屿,小屿。”
里头的人这才回神,忙叫住了易芙:“等等,莫赶她走。”
光尘柔遮的身影动了动,他低头敛顾了一眼,对着易芙继续开口,声音温雅又细致:“你去将她请入正屋,我很快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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