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江花园不知为何雨越来越大, 男人的声音听着都不真切了起来。
可是确确实实听到了。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那朵迦南香,有她一点成分在里面吧?曾经只是看上那朵花雕琢的栩栩如生,后来听了她的话后,应该更喜欢一点的吧。
毕竟, 他是真的蛮喜欢她的。
宁硕喜欢迦楠, 小迦楠, 从她十八岁那会就应该算是喜欢。
“宁硕哥,那,那你再买一个一样的。”
“……”
男人失笑,“买不到了, 就一个。”
“那怎么可能, 你下次去加州的时候买。”
“迦楠。”宁硕还想说什么, 这时手机进来了条国外的消息。
拿下手机瞥了眼, 宁硕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眼底神色, 再拿起手机放到耳边,出声:“迦楠,哥哥有点事, 晚点再联系你。”
计迦楠不觉得今天有什么事还需要联系她, 听他这么说,还蛮紧张的,但是自己也不好追着主动去问什么, 所以就状似轻松地甜甜应了声:
“好啊, 你忙吧, 宁硕哥。”
母亲很少给他发消息,眼下无端问了一句他忙不忙,宁硕退出微信直接回了一个电话过去。
那边接的不算快,等了等才有声音传来, 像是在忙着什么。
向来声色柔软的中年女人说话也清清淡淡,不紧不慢:“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就是你爸爸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入院检查了一下,我就跟你说一声,看看你要是有时间门的话,抽空过来看看。”
宁池安身体不舒服是长久的了,之前也偶尔会因为身体入院,小住几天,但是这是他第一次在国外生病。
而且母亲还给他来了消息。他们两人都是那种性子淡的人,很多事情能不说就不说,觉得不重要,所以能让她开口的事,应该不是小事。
宁硕也没有问具体是什么病,只是问了母亲一句严不严重,她说还行,让他有空的话就过去一下,他爸爸的意思是,不要告诉他。
挂了电话,宁硕重新点入微信,看了看排在第一的那个账号。
点开,本来想给她发一段消息,但是临了了,觉得这电话里也说不清楚,无论是出国的事,还是感情的事。
雨断断续续,淅淅沥沥地下了一下午。到傍晚前夕,风雨初歇,树梢挂着水滴,零零落,呵气成冰。
南方冬天的雨总有股湿冷,渗入骨髓。
去机场的路要先经过苇江花园,宁硕把车子开到那儿后停在小区门口对面,往里看了眼,收回目光低头,打开手机微信发消息。
按了几个字后,他又删掉了,改发语音:
“迦楠,哥哥有事要出国一趟,你自己一个人尽量不要出去应酬,实在得出去的,要找人陪你,不许一个人去,要是我回头知道你一个人去应酬,回来要找你算账的。”
计迦楠收到消息,看着还不短的一句,心里就打鼓,但还是得点进去听,她喜欢听他的声音。
男人的嗓音一如往昔,庸庸懒懒的看似漫不经心,又夹杂着一丝威胁的笑意。
听完计迦楠虽然舒了一大口气,他没有说到最重要,她最担心的,但是他要出国,她一下子就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计迦楠噼里啪啦戳着屏幕给他回复:“宁硕哥,你出国,是要去看你爸爸吗?”
很快他回了句:“你怎么知道?”
计迦楠如实说中午和爸爸通过电话,只是省去了她打电话的原因。
说完又跟他说:“我爸好像说不是很严重,你不要担心。”
宁硕回了句好,又问她听进去他的话没有。
计迦楠感觉他声音好像在外面,还没到机场,路上风声夹着汽车引擎,时近时远。
她试探性地问了下,想看看他飞机什么时候。
迟疑了一下,宁硕说:“我在苇江花园外面,路过这了。”
计迦楠看着那句话怔了下,不可思议,然后马上就从家里跑了出来,本来雨刚停,她在阳台花园侍弄侍弄花草,盘算着是今晚回宁洲湾还是明天。
小区很大,但他们家那一栋楼离大门不算太远。
计迦楠给宁硕发消息,让他等一下,然后就小跑出去。
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出来做什么,但是宁硕嘴角还是一下子不自知地弯了起来,眼前乌云密布的天像忽然有一丝夕阳,挤过云层徐徐飘落下来,落入心口。
脑海里不知不觉再次飘过昨晚的事。
不一会儿,余光里小区的大门就跑出来一抹身影,穿一件白毛衣盖到大腿中段,两条光秃秃的腿在空气中冻着,一头灰灰直长发在风里飘扬。
一阵风吹来,小区门口高耸入云的树木飘落一阵雨珠,砸了计迦楠满身。
她一边扫着身上的雨珠,一边双眸专注而笔直的凝望街对面的车子。
那儿只停着一辆黑色迈巴赫,醒目而低调,车壳上落着两片树叶,铺着一层细碎的雨珠。
车玻璃在她的视线中一寸寸降了下来,露出了隐约穿着黑大衣的半个身子。
男人能隔着车窗,隔着一条长街,与十米外的计迦楠双目在空中,像两股风一样,交汇在一起。
计迦楠脚步停了一秒,又再次跑了过去。
蹭蹭蹭地到了车旁,弯下身双手交叠搭在了车框上:“宁硕哥。”
她眼睛弯起,红唇也上扬着,双眸似乎湿漉漉泛着水光,含着笑意,长发滑落下来散在脸颊旁,巴掌的小脸忽然透着股十八岁时的稚嫩。
宁硕扯起薄唇:“睡醒了?”
“嗯,在玩呢。你,大概去多久?”
“不太确定,正常就五天,不正常的话,再跟你说。”
“没事,你不要担心。”
宁硕点头,看着人,看着看着,小姑娘眼神略显害羞地避了避,抿抿唇有些小不自在。
宁硕伸手,指尖摸上那张小脸。
计迦楠身子僵了僵,又装作很是淡定地去看他,微笑:“怎么了?那,你走吧,别太赶了,慢点开。”
“不能自己去应酬,听到没有?”他不答反问。
“嗯嗯。”计迦楠很乖地点头,脸颊磨蹭着他的手指,痒痒的,又控制不住想要更多接触。
宁硕也没收回手,继续揉一揉她柔软得似婴儿肌肤一样的脸,嘱咐:“要是有应酬,跟我说,我安排人跟你去。总之,一个人白天黑夜都不能出去和别人见面。”
“嗯嗯嗯,你养女儿呢。”
他失笑,不置可否:“迦楠。”
“嗯?”
计迦楠随口一应,末了交叉搭在他车框上的手忽然伸进了车厢里,手往下探了探,摸到他的大衣口袋,伸进去。
一会儿又拿出来。
宁硕伸手去摸,感觉里面放了东西,他掌心滑入口袋,指尖当即碰到硬实的一个雕刻物。
顿了顿,他拿出来。
漆黑的打火机躺在男人修长的几根指间门,迦南香的气息隐隐被雨后的风卷起,飘散在驾驶座周边。
计迦楠不自在地低喃:“还给你,说买不到。”
他莞尔。
计迦楠:“等你用腻了这个,再给我。”
宁硕重新放入口袋:“腻什么,真只有这一个。”他收回搭在她脑袋上的手,“进去吧,哥哥去机场了,有事跟我说。”
计迦楠点头,站起身子。
宁硕让她先回去。
计迦楠也没磨蹭耽误他,深深看一眼,笑一笑,就转身往回走,虽然一步回头。
到小区大门口站停下来。
宁硕按了车子启动键,最后看了眼那抹纤细的身子,点个头,踩下油门就走了。
黑色迈巴赫在笔直长街碾着小水坑飞驰而去,渐渐地变小,直至消失不见。
计迦楠站了会儿,不知道看什么,总觉得舍不得进去。
这个周末索性就没去宁洲湾了,宁硕不在那边,那儿计迦楠忽然就觉得没什么吸引她的,除了呼啸冰冷的海风。再没其他。
谈慎履是第二天深夜回来的。
计迦楠彼时在房间门里研究点隔天的工作,听到楼下传来说话声,就开门出去。
虽然她回国工作了,但谈慎履现在在加州算是待惯了,也是为了和计晚茵保持一点距离避免了无休止的争吵,所以很少回来。
计晚茵眼下在楼下喝着茶。谈慎履和她打了招呼,还是挺平常的模样,又问了句:“迦楠呢?回宁洲湾了?”
计晚茵头一抬,下巴指着二楼搭在扶手往下看的那个身影:“那不就是。”
谈慎履抬头看上去,撞上女儿挂着甜笑的脸。
他一下子也笑了:“你怎么这个点还不睡?”
“忙呢。”说着计迦楠就走向楼梯下来了。
谈慎履问她吃不吃宵夜,给她下个厨。
计迦楠不是特别饿,但是也有几个月没见爸爸了,闻言就没拒绝,点了头,还顺便看妈妈:“计女士吃不吃?”
“不吃。”她品着茶,头都没抬。
谈慎履嘴上说了句吃点吧,已经十来点了,末了也没等夫人说什么,就去了厨房。
计迦楠随着父亲的脚步过去,双手撑在岛台看着开始忙碌的谈慎履:“爸爸,宁伯父怎么样?真没大碍吗?”
谈慎履没马上开口,慢悠悠的似想了想,才说:“还行吧。”
“这什么意思啊?宁硕哥,他去加州了。”
“是嘛。”他似乎也没什么意外,从冰箱里取了海鲜出来,“不轻不重吧,一时之间门没有太大的事情,但是有隐患。”
计迦楠问:“是什么病啊?”
“肺癌。”
计迦楠怔愣住,定定看着爸爸来来回回忙碌着宵夜的背影没动,半晌回过神,却也不知道该继续问什么。
想了想,计迦楠转头问他和妈妈的事:“您又是怎么回事啊?老惹她做什么?”
谈慎履笑了笑:“是啊,爸爸不好,老不知不觉惹了她。”
“没真要离婚吧?她说你们谈好了,还说什么,这房子给我?”
“嗯,这给你,财产也都给你,爸爸用不了那么多。”
“……”
计迦楠唇角一抽,再次定定望着父亲:“什么啊?真要离啊?”
“再看看吧,我看能不能劝回计女士。”
计迦楠“嗯”了声。
宵夜做好了。谈慎履让计迦楠去喊妈妈过来吃。
计晚茵倒是推辞两句就被计迦楠拉过去了。
吃了一碗海鲜面,一家口气氛还算不错,计迦楠和爸爸聊天时,cue到计晚茵,她偶尔会回个一两句。
第二日周一,计迦楠早上听着撩人的起床铃声,爬起来规规矩矩去上班。
一整天都心痒痒想找宁硕说话,但是怕他刚到,忙,就抑制住了没找。
隔天晚上有应酬,计迦楠也没跟宁硕说,自己叫了个公司里的副总一起去。
这副总是之前就在宁氏科技干的,资历比她还深,有老婆,挺儒雅温和的一人,所以这一晚上的应酬很完美顺利的结束。
回家路上车子经过苇江花园,计迦楠想看看父母怎么样了,就回去了。
父母都不在家,扑了个空,计迦楠不得已周下班还是回家。
今天碰巧,傍晚刚到家倒在沙发上休息,听着飞花舒服地想某个人,大门处就走来优雅十足的计女士。
她问计迦楠:“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下班啦~”
“哦。今晚在这吃饭吗?妈妈给你下厨。”
“你给我下厨?你会做饭?新学的?”
“……”
计女士娇嗔地瞪了女儿一眼,招呼从厨房出来在笑的阿姨说做两个人的饭。
计迦楠还没怎么感受过妈妈这么热情的劲头,有些奇怪地问:“今天这么客气做什么?您去哪儿了?和姐妹们喝茶?那没吃完晚饭再回来?”
计晚茵微微笑一下,很淡,看着还挺温柔,这也是计迦楠从来没见过的脸色。
她从茶几上的茶壶倒了杯花茶出来,喝了口,转身从沙发上的包里翻了翻,翻出一个东西递给她。
计迦楠看着那个印着“离婚证”个字的本子,目不转睛,眨也不眨。
计晚茵徐徐放下在桌上,继续站着喝茶。
计迦楠抿抿唇,好半晌才深吸口气,回味过来,抬头看妈妈,声音略显干涩地问:“怎么还,玩真的啊?”
“你不是无所谓吗?”计晚茵揶揄了声。
计迦楠咬了咬唇,往后卧入沙发里,耷拉下眉眼。
她是以为无所谓的,这么多年是真的烦了他们的争闹,但是真离了,忽然好像感觉也是不能接受的。
她无所谓是心里一直以为,一直自以为他们不过是说着玩的。
计晚茵放下茶杯,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难得温言软语哄她:“离就离了,以后你妈是清净了,以后还是爱你,这有什么,你都多大了,不是说自己要成家了吗?虽然你最好不要。”
计迦楠把脸埋入妈妈怀里,呜咽一声,委屈道:“都不跟我说一声,都不跟我说一声。”
计晚茵失笑:“还要带你一起去啊?”她搂着女儿在怀,揉揉她的头发,“傻瓜。要不休个假和妈妈度假去得了,我散散心去。”
计迦楠没有回应,哑着声问了句:“那我爸爸呢?他怎么连家都不回了,不要我了?”
计晚茵笑了笑,倒是没有因为提起了那个撕扯了半辈子终于离了婚的男人而恼怒,语气反倒比以前好多了,解释说:
“他哪里会不要你,你就算姓计,就算不是我和他亲生的,全世界还是他最爱你了。宁硕的父亲病情加重,他出来后直接去机场了,说是怕宁硕一时忙不过来。大概是到了就会跟你说了。”
计迦楠怔怔靠着妈妈,眼睛眨了眨,一滴泪滚下来。
她更不敢给他打电话了,打了完全不知道问什么,说什么。
计迦楠是直到收到爸爸到加州后给她回消息,才把两件事摸清楚了的。
然清楚了也于事无补,好像一场向东流去的落雨,挽回不了。
谈慎履一下飞机就去了医院。
宁池安短暂地昏迷后,苏醒过来了,精神头不比前几日,但见到老朋友离开几日去而复返,还是努力笑了笑,说用不着。
宁池安坐在病床前椅子中,笑道:“这不是怕宁硕头一次应付这些,他母亲又忙。”
“事情这么快,忙好了?”毕丛雲今天没课,从客厅倒了杯水进病房,递给谈慎履。
谈慎履微微一笑,接过:“这没什么难的,就是来不及跟迦楠说一句,刚刚才给她发了消息。”
病床上的宁池安叹息一声:“我们迦楠,这小可怜呐,家还是没守住。”
病房门再次由外被推开,房中几人均望了出去。
喊了句叔后,宁硕慢条斯理走近,问了句:“迦楠怎么了?”
谈慎履淡笑一下,说没怎么,就是和她母亲离了婚,父母还是她的父母,没什么,没事。
宁硕看了看谈慎履,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拿起来一看,他跟他们说:“你们聊,我接个电话。”
走到楼梯间门,宁硕点了接通。
“迦楠?”
国内正值早上十点左右,计迦楠坐在宁洲湾房子的阳台吹风醒神,头有点痛,不想去上班了,反正大老板也从来不管她。
只是这份自由没人知晓,自由得格外难受。
宁池安病重,宁硕去了加州,谈慎履去探望老朋友,妈妈出门散心去了。
偌大的充京在这不到一周里,忽然只剩下计迦楠一个人,且好像每一个人都没有归期。
忍了四天没有打的电话,忽然就在这份孤独和失去里扛不住了。
听到那把刻入骨髓的声音,计迦楠低下头,小声喊:“宁硕哥。”
小姑娘藏不住心事,声音一听就和平日的娇媚低柔不一样,完全没有生气。
“迦楠。”电话里的男人声音格外温软,“你爸爸在医院,刚见到了,他过几天就回去了。”
“唔。”
“没事,”他说,“以前哥哥都能给你唱歌,现在更能了,嗯?没什么。”
他好像一接通电话就什么都知道,计迦楠可怜的情绪更加不可阻挡,一下子眼眶就酸涩,吸了吸鼻子:“宁硕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笑了笑,缓了会儿,才略有些愧疚的说:“哥哥说不准呢。我们迦楠,别想哥哥了,想想你那个,心上人。”
“……”
“你什么时候喜欢上那人的?”他揉了揉一夜没睡酸涩的眉心,“要不你跟哥哥说说,给我醒醒神,你喜欢,几天了?是不是认真的?”
“你困呀?”
“嗯,昨晚没睡。你说说,看能不能给我气醒了。”
“……”计迦楠一下子被转移了百分百注意力,在冰凉海风里红了脸,“他挺好的,认真的,喜欢几年了吧。”
“几年?”
“嗯,好几年了。”
宁硕怔住,两人上一次见面是她十八岁,出事故那一次。
她从那会儿就喜欢了他?喜欢了六年。
“迦楠,”宁硕声音有点哑,心口酸麻,说不清是被一场盛大爱恋冲击到的惊喜,还是觉得心疼,“那他何德何能。”
“宁硕哥,他肯定是值得的,就算是现在没有在一起,没有说开,我依然感觉他是爱我的,哪一种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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