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州节度使仗着有黄河天险,对北罗人的入侵置若罔闻,在鄯州还为甘州失守惴惴不安的时候,岚州节度使仍过着大鱼大肉的日子,在岚州城作威作福。

    他没有太大的野心,不想称霸,但也不想管朝廷的闲事,只想居安一方,过逍遥日子。

    这就是大周藩镇的现状,每个州都像是一个独立的小国,他们占地为王,不理会朝政,也不关心百姓死活,只想着安稳取乐。

    他们手里有兵权,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廷奈何不得。遇到天灾人祸时,朝廷也懒得出手相助,彼此割裂,民怨载道。

    瑞王军势如破竹,每次出兵都会问城中守将降或不降,若对方负隅顽抗,则毫不留情,将城中官员尽数斩杀。

    城墙上挂起的一片头颅,让其他走狗看得心惊胆战。岚州节度使见抵挡不住,意图深夜渡河投奔鄯州。

    却被对岸守株待兔的梁红鱼逮了个正着,梁红鱼拎着他的脑袋,带兵来到鄯州城下,劝降鄯州节度使。

    前有北罗,后有凉州和瑞王军,鄯州节度使林荣轩只有瑟瑟发抖的份儿。瑞王爷还在甘州任武安将军的时候,他就夹着尾巴做人了。

    如今想来万分庆幸,幸亏那个时候没有得罪了王爷。

    岚州节度使的印鉴被呈到顾溪和面前,他看了一眼,当着众人的面把印鉴砸了,“像节度使这样只手遮天的存在,以后不会再有了。岚州该像岐州那样,恢复县制。”

    他看向卫商:“岚州的官员选拔,就交由你去办吧。此次征战,军中立功者无数,可从他们当中挑一些德才兼备的。”

    卫商回道:“属下看过了,那些立功者有一大半是没有读过书的,治城理政的话,还需要引荐一批读书人才行。”

    顾溪和点点头道:“读书人的事情,本王会交给白竹。他消息灵通,又善于揣摩人心,定能挑出合适的人选。”

    事实上白竹和四殿下早就暗中培养心腹,他们分散在大周各地的商会,出于机密考虑,就连当事人都不知道自己被选中了。

    天机阁只在暗中推动他们积攒声望,让他们名扬乡里。等到了举荐的时候,一切才不会显得刻意,仿佛一切只是水到渠成的故事。

    岐州城内,沈书允渐渐习惯了等待,大多数时候,和白竹商量城市规划,偶尔闲下来,她拾笔写《大周游记》,这算是《大周风俗志》的进阶版,是她结合地方史记和自身经历整理出来的。

    游记像日记那样,记录了瑞王军参与治理岐州城的事迹,她将这次勇敢的尝试选择性地记录下来。多年之后,若有读者翻开这本游记,或许为会瑞王军勇敢的尝试而动容。

    纸鸢熬好红参粥端进门来,沈书允接过来道:“白先生和周将军用过膳了吗?”

    纸鸢知道她想说什么,回道:“我熬了一大锅,大家都有份的。不过,白先生好像心情不大好,我这几日给他送餐的时候,总见他魂不守舍的。”

    沈书允点点头道:“我也感觉到了,这几日议事的时候,看得出他很失落。”

    “是啊,自我跟白先生学管账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强颜欢笑的模样,也不知发生何事了。”

    “白先生不愿提起,我们就当作不知道,别去打扰他了。”

    明天就是年节了,城里城外都有了过节的气氛,周演拉着白竹在焕然一新的商业街闲逛。

    “白先生不愧是经商鬼才,还不到一个月呢,这条鬼街竟被你盘活了。”

    白竹谦虚一笑,“有长隆街和万安街做模板,仿造一个并非难事,这其中,夫人的功劳最大。”

    周演望着各色的灯笼感慨道:“不瞒你说,王爷为夫人屡次犯险,我起初心存抱怨,总觉得夫人拖了王爷的后腿。直到后来与夫人相处,方知自己见识浅薄。有她在,王爷的路只会走得更顺。”

    “她是奇女子,大周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她了。”

    白竹忽而放缓脚步,目光锁在路旁的桃木剑上,周演险些撞上他,也停下来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是桃木剑啊,小时候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拿桃木剑除祟了。”

    在大周的神话传说中,除夕夜是新旧交替的节点,祟气会趁机作乱。为了应付祟气,家家户户会派出一位除祟者,在燃起篝火的院子里舞桃木剑。

    这件事通常会委派给家里最小的男童,因为男童自古以来就是纯净阳气的代表,天生有抵御祟气的能力。

    拿到桃木剑的孩子就像得到了最神圣的使命,会怀着敬意与骄傲完成这项使命。

    白竹指着那一排道:“这些,我都要了。”

    周演在一旁笑道:“白先生童心未泯啊,不过今年能担起除祟重任的,只剩下小红晏了,他一个人,哪用得上这么多啊?”

    白竹抱着一包袱的桃木剑,微微自嘲:“小时候得不到的东西,现在补上,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白先生有心事?”

    周演看他这几日闷闷不乐,才拉他出来散心的,可他看上去心情仿佛更差了。

    白竹将那些杂念压了下去,露出了一贯温和的笑容,“大概是每逢佳节倍思亲,想起了一些儿时的往事,心生感慨罢了。”

    既是私事,周演不好再问,拉着他又买了一些年货,准备明天的佳节。

    年节这天,沈书允无心写书,也无心教书,满脑子想的都是她与顾溪和的约定,岚州那边一直杳无音讯,问白竹,他也没收到消息,只安慰她再等等看。

    一等就到了傍晚,纸鸢她们围在一起包饺子,沈书允没有过节的心情,坐在院子里等他,等得快睡着了。

    恍惚中,她被温暖的黑色斗篷兜住了,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

    “让你等久了,向你赔罪,”顾溪和跪坐在她身旁,亮出了自己的耳朵,“夫人随便掐。”

    沈书允轻轻地揪了他一下,“我又不是暴力狂,没有打人的习惯。不过你确实该打,打了胜仗,都不晓得回封信,害我们担心。”

    顾溪和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笑道:“不是没有回信,是我抢了探子的活,亲自来送捷报。”

    “恭喜王爷又得一城,”沈书允吻了吻他的脸颊,关切道:“是不是又添新伤了。”

    “一点小伤,见你之前便愈合了。外面冷,还是去里面坐吧。”

    顾溪和牵着她的手往回走,厅堂里很热闹,纸鸢她们脸上沾了面粉,像一只只小花猫。白竹在收拾桌子,盛菜备酒,周演往院子里搬木材,小红晏手持桃木剑在厅堂里串来串去。

    红泥小灶上,温酒的器炉里传来了丝丝酒香,可惜人不够齐,等安顿好岐州的事情,再去岚州找时邈兄他们补上今日的团圆酒。

    “王爷回来了,”周演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向他行礼,“您一个人回来的?”

    顾溪和笑道:“忙着见夫人,就先回来了,万千领兵在路上了,明日午时能到,时邈兄和卫商留在岚州收拾残局。”

    白竹和纸鸢她们听到动静也过来迎接,纸鸢率先开口道:“夫人坐在院子里望啊望啊,可算是把王爷盼回来了。”

    揽玉和揽月见到他也不再战战兢兢了,听到这话都弯起了眉眼。

    白竹打量他神色,将战局猜了个七八分,“我是不是该恭喜王爷,喜得二城?”

    “二城?”沈书允面露惊讶。

    顾溪和挑眉道:“不愧是你啊小白,我还想藏着掖着当成惊喜讲给你们听呢,竟被你提前猜中了。你坏了本王好事,当罚酒三杯。”

    “王爷说得是。”

    白竹也不推辞,主动倒酒,自罚三杯。

    在一片嬉笑声中,年夜饭备齐了,周演在院子里燃起篝火,笑着招呼跃跃欲试的小红晏,“红晏,轮到你大显身手了。”

    小红晏得到指令飞奔到篝火围起的院子里,行云流水地挥舞着桃木剑,纸鸢她们在一旁拍手喝彩,“小少爷威武!”

    顾溪和笑呵呵道:“万千教得不错,假以时日,小红晏就能独当一面了。”

    沈书允点点头道:“梁姐姐见到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提起梁红鱼,顾溪和记起了一些儿时的趣事,“红晏比他二姐姐乖多了,还记得以前过年节的时候,梁红鱼哭着喊着要当除祟人。梁老将军不胜其烦,撵她出府,她就跑到宫里诉苦,诉苦就罢了,还非要抢我的桃木剑,抢我除祟人的位置。”

    他顿了顿看向白竹,“白先生打小就精明,只会和四哥一起,在旁边看热闹。”

    白竹也笑了起来,“那些日子仿佛还在昨天,可一晃眼,又是新春了。”

    他的话里有不易察觉的伤感,却被他的笑容隐去了,小红晏舞剑之后,亲手点燃炮竹,纸鸢她们捂着耳朵尖叫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顾溪和抱着沈书允跃上屋顶,“我曾经答应过你的,等我恢复了轻功就带你飞檐走壁。”

    沈书允:“……”

    她压根儿没看清自己是怎么飞上来的,眼睛一闭一睁人就到了屋顶上。

    她揶揄道:“这是不吊威亚可以做到的吗?”

    古代的轻功可真神奇,她把这件事当日记写下来,即使传到后世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什么是威亚,夫人又在说我听不懂的话了。”

    顾溪和拉着她坐下来,知府衙本就地势高,坐在屋顶上可以看到万家灯火,沈书允靠在他肩上,轻声道:“顾溪和,其实,我不属于这个世界。”

    晚风拂过,顾溪和抱她抱得更紧了,“我知道,你和外祖母一样,都不属于这里。”

    “我生活的地方,也出现过类似大周的国度,可对我来说,那都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

    “几千年前……”顾溪和面露惊讶,低声沉吟。

    “是啊,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时间线,我来自遥远的未来。你曾说我有一双可以抽丝剥茧的慧眼。但其实,那些智慧不属于我,你所看到的,是沉淀了千年的文化,我只是一个转述者。

    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认知,就是时代光环,我用不属于我的东西,获得了你的喜欢。可实际上,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是明珠而是沙砾,倘若没有时代光环的加持,你大概会忽视我的存在,更别说,喜欢我……”

    这些话,在她心里藏了很久很久,顾溪和的优秀源自他本身,他能给这个时代带来希望,是真正闪闪发光的人。

    而她,像个伪神,她害怕有一天自己不得不脱下神装,退回到灰暗的皮囊里,她害怕顾溪和会失望。

    顾溪和愣了片刻,回道:“能讲讲你那边的生活吗?”

    “我生活的国度没有战争,没有皇帝,也没有王爷,那是一个宣扬人人平等的世界,每个人都值得被尊重,那里依法治国,违法乱纪的人会得到严惩。

    但平等是纸面上的平等,贵贱之分仍在人心。世人对财富和权力的追逐从来都没有变过,评价人的标准变成了学历、工作、钱权……只不过从明面上的三六九等,变成了约定俗成的圈子。

    我和这岐州城的流民并无区别,我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自己的房子,没有显赫的家世,姿色平平,年近三十住在租赁的房子里,和一只猫过日子。

    我胆小怯懦,惧怕人群,没有勇气去应付外面的圈子,索性把自己关起来,只躲在出租屋里画画,勉强能解决温饱,不至于让自己饿死。

    顾溪和,我其实,是个很糟糕的人。倘若你也生活在那个时代,一定不会喜欢那样颓废自闭的我。”

    顾溪和望着她的眼睛,叹口气道:“你说你身上有时代光环,我又何尝不是呢?”

    沈书允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我所有的成就,皆因为我出生在帝王之家,从小衣食无忧,习得了一身本事。我生逢乱世,因为战争才有了现在的声望。抛开这一切,我去往你的世界,也会失去光环变成普通人。”

    他弯起眼睛,握着她的手道:“时代光环可以平等地落在每个人头上,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就像父皇有那么多皇子,但我是独一无二的,你也一样。

    我不会因为你喜欢我身上的光环而伤心,只因它变成了我的一部分,你喜欢它和喜欢我没有区别,我只想以更好的自己去面对你。

    时代光环固然存在,但人的付出更为重要。我在战场上流下的血,配得上这样的光环,所以我心安理得地享受它带来的一切,你的经历,同样是真实而灿烂的。

    无论是这个时代,还是你的时代,不会再出现第二个沈书允了。”

    这样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可想想王爷的性格,又觉得理所当然。

    沈书允沉默良久,回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我想,我可以放下心结,和你好好地过日子了。”

    顾溪和拍着她的背道:“这才对嘛,不过我很好奇,我去了你那边还能做些什么,毕竟我最擅长的就是用兵打仗了。”

    总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

    沈书允想了想道:“若是平凡人家,无非是从生下来开始读书,毕业后找一份好工作,最好是带编制的、体制内的。工资攒着买房,然后结婚生子。你不爱读书,也许会走体育生的路子,上警校,毕业后当一名警察,捉小偷捉坏人。”

    顾溪和听得很认真,点点笑道:“听起来像捕快的活,还挺适合我的。”

    沈书允忍不住想象他穿警服的样子,想着想着便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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