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总是让人觉得压抑沉闷,贺行简不喜欢下雨天。
但是最初和沈清有关的交集,似乎都绕不过雨。
人的记忆总和环境相联系,此后许多年,遇见暴雨天气,他常常下意识想起沈清。
这是分开多年后,贺行简第一次为沈清撑伞。
她的手正轻悄悄地搭在他小臂上,不像刚认识时一样保持距离,也不如在一起时那般亲昵。
这样的力度像是一朵偶然停下的云。贺行简想,哪怕稍微一动,沈清也会立刻松开手。
——他敏锐捕捉到沈清莽撞勇敢下的小心翼翼。
因此忍不住想要用力反握住搭在自己小臂上的手,可却克制着一动不动。
归根究底,当年的分开沈清或许已经毫不在意,而他却如鲠在喉甚至于杯弓蛇影。
贺行简既分不清她的喜欢到底是怀念过去的心血来潮还是真的确有其事,也没有再赌一次的勇气。
他难以承担过于昂贵的代价,却无法拒绝心上人直接坦率的示爱。
等待沈清的过程中,贺行简坐在车上试图理清他们之间的关系。烦躁的时候就想抽烟,但今天也许会见到沈清,所以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车外的雨水哗啦啦地从挡风玻璃上流下,贺行简一个人静静地想。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大多数时候理智都叫嚣着他应该刻意回避,不要给沈清什么希望。
但是想到沈清的大多数时候,他压根没什么理智,和沈清待在一起的时候,就更没有了。
他觉得自己就像正在左右拉扯的矛盾体,既渴望又害怕。所有原则都抵不过一个沈清,再怎么痛苦也想要继续靠近她。
就这样被动地接受一切,贺行简消极地想,沈清总会失去兴趣,然后再次抛弃他。
他会慢慢数着时间,等风停雨歇。
上车后,在沈清期待的眼神下,贺行简拿起放在后座的保温杯,递到她手里。
他咳了咳,用清亮的嗓音说:“这茶我已经喝完了,刚好今天没事,所以就过来把杯子还给你。”
他把早就准备好的理由说给她听,不敢让沈清知道其实上午他就已经来了。
因为这种行为很奇怪,他无法解释。因为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和沈清的关系。
因为他在害怕,害怕沈清因此感到负累,甚至直接跑掉。
亮亮的眼睛瞬间黯淡下来,沈清勉强笑了笑,有点小声地说:“不用特意还的。”
“要还的。”
“哦”
沈清不说话了。
贺行简用余光看见她似乎有些闷闷不乐地靠在座位上,朝窗外看去。
他紧抿着唇,拉动手刹,启动了车子。
车上突然响起滴滴声,是沈清忘了系安全带。
沈清正在看雨怎样落在后视镜上,又是怎样慢慢滑下来。突然感觉到一阵气流,随后便看见贺行简在欺身靠近。
她立刻把头倒在靠垫上,直着脖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贺行简。眼睛跟着他从左看到右,然后看着贺行简伸手拉出安全带。
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立马有了笑意,眉毛和眼睛都弯弯的。沈清用很高兴的声音问:“我们今天吃什么呀?”
“你想吃什么?”
“今天雨这么大,我本来打算回家煮点面凑合凑合。”沈清侧过身子看贺行简,“但你来啦!我们要不要在附近找家饭店?”
贺行简点头:“可以。”
又问:“你想去哪儿?”
贺行简太久没回国,对江市已经不算熟悉。
沈清想了想,说:“不如去吃西餐吧!湖滨公园那儿有一家还不错。”
“西餐?”贺行简又确认了一遍。他记得沈清不爱吃西餐,有时候心血来潮了想吃牛排,也是买一块半成品回去再加工。
“嗯!”沈清很坚定地点头。
去西餐厅的路上雨慢慢停下,天色渐渐明亮,整个世界都带着被雨水冲刷后的干净清澈。
餐厅的位置很好,在湖滨公园附近,靠窗往外看可以看到一大片湖泊,以及被霞光映染成橙粉色的天空。
贺行简正在点餐,因为是第一次来这里,所以并不熟悉。于是沈清利索地开始给他推荐菜品,讲得头头是道。
他听着她的话,勾选完毕后突然说了一句:“看来这里的菜味道很不错,你似乎经常过来。”
闻言,沈清戳在菜单上的手指一顿。
西餐并不是她经常喜欢吃的类型,他们一起约会的时候也没吃过。
但这么多年没见面,贺行简又刚回国,她怕他不习惯,稳妥起见还是挑了家西餐厅。
有几次相亲都是在这里吃的,沈清看相亲对象反馈还不错的样子,下意识就挑了这儿。
此刻她满心想着怎么糊弄过去,越着急越找不到借口。脑子里飞速掠过几个回答,又一一否定,总觉得不够好。
沈清大概不知道她此刻表情严肃,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贺行简默默记在心里,笑了笑,问:“要不要喝水?”
柠檬水被放在贺行简手侧的位置,坐在对面并不好拿。
沈清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立刻把杯子递给他:“喝!”
吃完饭,沈清状似不经意地提出花费将近半顿饭时间想到的,可以和贺行简多待一会儿的借口:“要不要去散散步,刚刚下过雨,现在空气特好。而且,这里风景也很不错!湖里养的锦鲤特别大,胖得跟海豹似的!”
贺行简配合地笑,对她说:“那我可得看看到底是多大的鱼。”
“是你绝对没看过的大!”沈清信心满满。她偶尔来这儿散心,总能看见一群人围着鱼喂,这儿的锦鲤还不挑食,什么都能吃。
两个人收拾好后,很快站起来并肩走出门。
开门的时候,她看到面熟的服务员正笑着朝自己眨眼睛,大概以为相亲这么多次终于成功,十分难得。
沈清一窘,悄悄挡着贺行简的视线,拉着他快步出了门。
同时在心里大声咆哮:为什么才见几次就能记住我啊!我明明好久都没来过了!
恰逢傍晚,太阳刚刚落山,天空尽处还有一点落日余晖。
下雨之后的天气总是格外舒爽,因此公园里有很多人。
有位老人家在发间别了朵栀子花,手腕上还戴着栀子花串。她挎着竹篮走在路上,偶尔停下询问路人是否需要买花。
还有小孩儿买了泡泡水,此刻正在路上奔跑着吹泡泡,引得其他小孩儿也跟着他跑。
在医院看多了绝望与凝重,这样充满生机的画面对于沈清而言显得尤为美好,而此时与她分享这样风景的是一直喜欢的人,于是这样的美好翻倍增长。
没有什么比现在更轻松快乐的时刻了。沈清心情澎湃,感叹:“真好啊!大家都这么开心。”
还有小半句没敢说出口,她在心里默默补全——真好啊!贺行简在我身边。
贺行简低下头看沈清,她此刻心情真的很好,连眼睛都比平常亮几分。
他看着沈清跳上小石阶,左摇右摆地走路,不一会儿就掉下来,过一段时间又跳上去。
沈清今天穿了一件袖口带绳结的卫衣,浅蓝色的绳结随着手臂的运动在他眼里乱晃。贺行简看得心痒,想伸手抓住它,顺便握住沈清的手。
假如有人牵着,沈清一定会在石阶上走得更久一点。
但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去碰。
突然!有一只泰迪冲出来。
它穿过人流,朝他们的方向撒蹄狂奔,贺行简下意识将沈清护在身后。
沈清怕狗,尤其害怕朝她跑过来的狗,不论大小。
因此一旦看到了跑过来的狗,贺行简都习惯将她护在身后。等一切做完,他才突然想起沈清已经养了招财,现在大概不会怕狗了。
这多此一举的行为有些可笑,他默默嘲讽自己,不动声色地打算放下挡在沈清身前的手。
然后发现,沈清正揪着他的袖子藏在他身后。她不敢直接看跑过来的泰迪,只是悄悄侧过脸瞥几眼。
看着眼前人熟悉的小动作,贺行简有一瞬间的恍然,半截身子骤然僵住,一动不动。
等到泰迪跑走很远,他们还是没有动。
人总是会进步的,其实沈清已经能有意识地控制自己——除非毫无准备,否则只要跑过来的狗没到脚边,她一般都能稳住。
在条件反射地躲到贺行简身边之前,她已经反应过来,但却怀揣着不甚光明的想法放任自己被挡住,并且小心翼翼揪住他的衣袖。
她观察贺行简的反应以便判断是否应该继续得寸进尺。然后在气氛变得更尴尬之前,默默放下手。
下一秒,贺行简很自然地拉起她的手。
沈清惊喜地抬头,但贺行简英俊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表情。她用力地回握,然后对他说:“咱们去看鱼吧!”
直到指尖传来压力,贺行简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牵了沈清的手。
大概沈清的手有些凉,他牵着她的时候,感觉整个手心格外烫。
烫得他心慌,却不想放开了。
毕竟人总是贪心不足。
就算她可能还会甩掉我,但在这之前我还是可以和她好好谈一次恋爱啊。难道谁都能和心上人谈两次恋爱吗?
贺行简很无赖地想,颇有些醉生梦死的赌徒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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