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真是意外之喜啊, 夏油杰想。
他放开村田夫人,转身关好诊所的大门, 察觉夫妇两人在不解地看着他, 夏油杰勾起嘴角,解释道:“天气太冷了,这样比较暖和。”
说完他再次看向医生打扮的亚裔男人, 眸光微闪。一开始他听夫妇两人说的时候就在怀疑了, 毕竟“加茂”这个姓氏,在咒术界可不是谁都能用的。
没想到竟然撞到大鱼。
夏油杰眯着眼睛, 打量男人额头上的缝合线——盘问那些神秘人手下得到的消息, 虽然没人清楚神秘人具体的外貌,但似乎有缝合线这个特征。
这绝对不是巧合。
羂索忍不住在心底骂娘, 他最近的运气会不会太糟了些!
看夏油杰这个表情, 绝对是认出了自己,而他现在使用的这具身体,生前不过是个二级术师,想和特级的夏油杰硬碰硬绝对不现实。
用点手段逃跑的话, 也不是不行, 但是……既然已经送到面前了, 他为什么要逃跑?
羂索微笑起来,神色自然地接上了夏油杰的话:“是很冷啊, 诊所里全天都要开暖气呢。”
他这次用的加茂壳子身高很普通, 比起夏油杰几乎矮一个头, 因此他说话的时候不得不稍微抬一下头。
两人短暂对视, 脸上都挂着和煦的浅笑, 好像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寒暄, 但两人都感受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
敏锐地察觉了两人间的气氛似乎不太对劲, 村田先生犹豫地看了看加茂医生和好心路人,“那个……阿杰你认识加茂医生吗?”
“只是听说过,见到本人还是第一次呢。”夏油杰摇头,看着对面的医生似笑非笑,“加茂医生可是很有名的医生呢,快让他给夫人检查一下吧。”
村田夫妇:……这语气怎么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是错觉吗?
羂索涵养很好地挂着职业微笑,看向夫妇两人:“村田夫人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村田先生于是把路上的事情说了,羂索装模作样给村田夫人检查了一番,最后说道:“夫人只是受到了惊吓,有些动了胎气。”
见两人表情惊慌,他安抚地笑了笑:“没什么大问题,输点液就可以了。村田先生请带夫人去里面输液室休息吧,那里更暖和一些。”
夏油杰全程就安静地坐在一边,低头翻着杂志,好像一点也不关心他们在做什么。
村田扶着夫人离开问诊室,路过夏油杰身边的时候脚步一顿,想要说点什么。
夏油杰从杂志里抬起头,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希望夫人早日恢复。”
村田夫人谢过他的祝福,只是不知为何有些失落,和丈夫离开。
问诊室的门被关上,两位诅咒师谁也没有动作,淡定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一人看书,一人喝茶。黑色的帐将房间笼罩起来,瞬间隔离了外界的嘈杂。
冷白色的灯光从上方投下来,脚边黑色的阴影不正常地扩大,一只只伤痕累累的人类手臂从漆黑的影子里伸出来,试图抓住靠坐在沙发上的年轻男人的脚。
夏油杰岿然不动,捧着手里的书,闲适地又翻了一页。
漆黑的巨蟒凭空出现,长着尖利獠牙的大嘴一张,咬住那几只几乎要碰到主人的手臂,像吃美味甜点一般地吞了下去。
黑蟒缓缓游动,坚硬的鳞片摩擦光滑的地板,碾过还在蠕动的断臂,将专心阅读的男人围在中心,暗紫色的眼睛盯住对面的敌人。
夏油杰终于合上了杂志,看向还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哦呀、好不容易见面,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吗?”
羂索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茶杯:“唉,我也没想到,教主
大人这样热情啊。”
他淡定地拨开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往椅背上一躺,抬起眼睛看不知何时站到自己身后的人形咒灵。
“啊,抱歉,因为是最近刚收服的咒灵,忍不住想要试一试它的能力。”夏油杰也笑了笑,抬手摸了摸黑蟒的脑袋,巨大的蟒蛇瞬间收缩成一颗黑色圆球。
原本显得拥挤的房间重新变得宽敞起来,夏油杰抛了抛咒灵球,把它塞回外套里,朝对面歪了歪头:“……加茂先生不会介意吧?”
“当然,教主大人是说这条黑蟒吗?能够拥有这样的外形,确实很难得呢。”羂索感叹,毕竟大部分咒灵都是长得奇形怪状,这种接近现实生物的反而很稀有。
“不是哦,我说的是您身边的那个。”夏油杰惊讶地看了看他,像是不解他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误解。然后他朝那种蓝发咒灵招了招手,“真人,回来。”
蓝发咒灵顺从地离开目标,回到主人身后站好,一灰一蓝两只眼睛毫无神采,死气沉沉地平视前方。
羂索表情僵了僵,他遍寻不到的特级咒灵,竟然已经到了夏油杰手里。
刚才被真人的手从背后按上肩膀的时候,羂索瞬间起了一身冷汗,要不是他足够谨慎,一直有在保护自己的灵魂,刚才恐怕已经被无为转变得手了。
夏油杰没有在意他的反应,对真人抬起右手,蓝发咒灵顺从地蹲下来,被诅咒师随意地摸了下头发,化作一颗咒灵球。
咒灵操使把真人球也收起来,苦恼地叹了口气:“唉,看起来没什么效果呢,是我还没调伏成功吗?”
“怎么会呢,您收服了一只很厉害的咒灵。”羂索笑得十分真诚,“只是我的术式比较特殊而已。”
经过一开始的震惊,他现在重新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当前的局面。
表面上看起来,情况对他似乎十分不利,获得了强大咒灵的咒灵操使堵上门来,而他正在对外面那对夫妇动手脚,或许下一秒他就要被暴怒的夏油杰当场仇杀。
不过,若是换一种思路,这也未尝不可以理解成是一个新的机会:曾经错失的咒灵操术和无为转变,现在又来到了他的面前。
而刚刚短暂的一场交锋,更是让羂索明白,虽然夏油杰对他确实怀有憎恶,但现在他已经打消了杀他的念头。
他不确定对方是在顾虑什么,或者另有打算,但对他来说,只代表一件事:事情还有转机。
羂索决定先试探一下:“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教主大人,听起来您事先知道我?”
“难道教主大人打算在这里也发展盘星教的教义吗?”他说着笑了笑,似乎对自己的猜测有些羞愧,“还是说教主大人想要招揽鄙人入教?”
夏油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说“你怎么会这么想”,他抬头研究笼罩房间的帐,摸了摸下巴,“我只是听说有人非常擅长结界术,甚至能与天元大人相较一二,所以好奇而已。”
羂索心中一沉,他双手手肘撑着桌面,十指交叉放在面前,语气冷静:“那教主大人,现在认为如何?”
“唔嗯……”夏油杰思索了一会儿,点点头,“看来传言不假,您确实很厉害。”
“是吗,太好了,那这样鄙人能有幸加入贵教吗?”羂索问他,看起来似乎对盘星教心生向往。
夏油杰敲了敲沙发扶手:“哦?但很可惜,连真实面貌都不愿意展示的人,我不认为您有足够的诚意。”
羂索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抱歉,因为术式的特殊性,鄙人实在无法向您展示原本的面貌……但是,您可以称呼我为‘羂索’。”
“‘羂索’……”夏油杰琢磨着这两个字,神色嘲讽,“‘慈悲之羂’和‘救济之索’吗?但根据我对您的了解,这两个字反
而更像是假名呢。”
羂索并没有生气的迹象,只是露出一个有些失望的表情:“教主大人是这样认为的吗……我还以为,如果是您的话,一定能理解我的做法呢。”
夏油杰被引起兴趣,露表示愿闻其详。
“慈悲之意,远非世人所理解的那样浅显。”羂索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遇到一只受伤的野兔,难道救助它、治好它的伤口就是慈悲吗?”
“不,这不是,庸人只看见眼前的兔子,却不知道自己的救助,让远处的鹰失去一顿饱餐,甚至可能会因此丢失生命。”
“甚至对于野兔本身,这也不算是慈悲。救助者只能帮助野兔一时,而被他救回来的野兔,今后将要一直活在随时被鹰吃掉的危机中,让野兔继续注定悲剧的生活,又怎么能算是慈悲呢?”
“所以,救助野兔不算慈悲,只是庸人自我满足的贪念罢了。”
夏油杰忍不住身体前倾,看起来非常感兴趣:“这个说法倒是有趣,愚蠢的猴子都是自私的。那么您认为的慈悲该是怎样的?”
羂索勾起嘴角,眼中透着属于智者的冷静到残忍的光:“真正的慈悲者,应该在野兔受伤的那时,就将它杀死——这样野兔没有痛苦地死去,获得食物的鹰也能活下去,这是双方共赢的最佳选项。”
夏油杰沉默一瞬,似乎被这个答案震撼了。
“果然是很完美的做法。”很快他又重新恢复那种悠闲的表情,还为发表一番演讲的羂索鼓了鼓掌,“您确实是一位慈悲者,我为我刚才的失礼道歉。”
被这番全新的“慈悲论”折服的夏油教主看了看门口的方向,对羂索提问:“那么对于那对夫妻,您也是在施行您的慈悲之道吗?”
“啊、那个啊……”羂索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这会儿门已经被打开了,但由于帐的存在,他们能看见隔壁内室的村田夫妇,那对夫妇却看不见他们。
“那位夫人苦于丧子之痛,我不忍她忍受无望的思念,于是稍微帮忙……”说到这里,他像才意识到什么似的,满怀歉意地看向夏油杰,“抱歉,您生气了吗?”
夏油杰挑了挑眉:“我为什么要生气?”
“难道他们不是……”羂索没有说完后面的话。
夏油杰:“只是偶然遇到的普通人而已。”
羂索:“是吗?但教主大人或许知道,血脉是无法骗人的。”
就算改变身份和记忆,血缘也是无法真正斩断的。
“不,您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夏油杰抬眼看他,眼中没有一丝波动,“对我来说,这世间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常人所说的亲人、朋友、爱人,在我眼里都毫无意义。”
“正如神所说的那样,平等地看待每一个人,才能平等地拯救所有人。”
“在他们被神所拯救之前,也只是和其他人一样,是普通的猴子而已。”
羂索忍不住想要嘴角抽搐,但他还是摆出一副恍然的表情:“原来是这样,是我狭隘了。您所说的神,是那位星辰之主吗?”
……你这家伙,怎么还没放弃那什么鬼信仰啊!
夏油杰顿时也心态有点崩,他缓了口气,对羂索露出神爱世人的表情:“没错,我们终将得到那位大人平等的拯救。”
……呵呵,其实只会平等地看我们去死。
交谈进行到这里,两人的情绪都变得高昂起来,似乎是觉得现在对方可以交心了,羂索表情纠结了一阵,对夏油杰沉痛道:“抱歉,教主大人,我刚才有句话对您说谎了。”
“不必这般拘谨,叫我夏油就可以了。”夏油杰浑不在意道,“哪句话?”
“关于村田夫妇的事,其实还有一部分我的私心。”羂索自我反省道,“虽然时刻
提醒自己,但想要坚守纯粹的慈悲,果然我现在还做不到啊……”
夏油杰隐秘地抽了抽眼角,这家伙也太能演了,但现在还没试探出这家伙的真正底细,他只能耐着性子继续:“拥有私心也是人之常情,我也偶尔如此,所以时刻祈祷着得到神的洗礼。”
羂索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倒也不必如此虔诚!
他决定直说了,不然接下来大概要受教义洗脑了:“村田夫人所怀的,并不是他们孩子的转世,我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利用他们得到一具新的身体。”
夏油杰静静看着他,没什么表情变化,羂索叹了口气,像是下定决心:“因为他们是……的父母,所以我想,或许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也能拥有那种神奇的术式。”
“——咒灵操术。”夏油杰帮他补充。
“……是的,非常抱歉。”羂索看着他,有些急切,“但我将要做的事,真的非常需要这个术式,所以才……”
“但现在我遇到了夏油你,如果夏油愿意帮助我的话,那么这个计划也就不需要了。”羂索说,“虽然我知道这有些厚颜无耻,但我还是想要请求,夏油能够成为我的盟友吗?”
……你这确实很不要脸了。夏油杰腹诽,面上没什么变化,只是问:“我有点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你不惜做到这个地步?”
擅于做戏的诅咒师收敛表情,看起来非常严肃,他沉默了一会儿,却没有直接说明,反而问夏油杰一个看起来毫无关系的问题:“夏油你来到这个国家,也看到了不少吧,你对这里有什么感觉呢?”
“感觉?”夏油杰愣了愣,“繁华?人很多?”
羂索点点头:“那么,夏油觉得这里的咒灵又怎么样呢?”
夏油杰思考一瞬,似乎明白了他想说的是什么。
看他理解了,羂索也不卖关子:“是的,这里的咒灵非常少,也不够强大。”
在纽约那种大城市的时候,这种感觉会更加明显,明明是比起东京更喧闹的地方,那里的人类所产生的咒灵,和日本比起来却是天差地别。
夏油杰初来之际,看到这种场面还有些惊讶,不过当时他没有心情想太多。
而羂索接着解释:“日本的咒术师们为了祓除咒灵有多艰辛,夏油你是知道的。不仅常年人手数量不足,还经常会遇到过于强大的咒灵,导致咒术师们一个接一个牺牲……”
“明明只要是人类就能产生咒力诞生咒灵,那么那些人口数量比起日本也不遑多让的国家,肯定也该像日本这样充斥着危险的咒灵……想必夏油你也疑惑过,以那些国家极度稀少的咒术师数量,要怎么保护普通人的世界……”
“答案就是,除了日本,国外的咒灵和咒术师,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远远没有日本那样繁荣的景象。”
夏油杰没有插话,这些事情,他和五条悟其实讨论过,每次那家伙被派去国外出差回来,就会和他抱怨一通。
不过那时他们没有太深入思考,因为五条悟每次都会炫耀“能让我这样的强者降生的地方,肯定是世界独一无二的啦!”,最后变成两个不服输的青春期少年打飞半个学校的战斗。
现在被羂索这样提出来,夏油杰很快联想到,造成这个差异的,恐怕就是那个日本独有、其他国家所没有的——
“天元结界。”
羂索果然这样说道。
房间里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夏油杰笑起来:“哎呀,你这样讲,是说天元大人是我们的敌人吗?”
“你应该知道,无论是咒术师、还是诅咒师,没有谁会愿意把那位大人放在对立面的。”
天元在咒术界的地位,可谓是无冕之王,不管咒术师还是诅咒师都受到天元结界
的恩泽。关于日本与其他国家的情况差异,这么明显,这么多年不会没有人意识到,但没有人愿意往这方面想。
——因为没有人愿意成为天元大人的敌人。
“但我的推测并没有错不是吗?”羂索自信地笑了,他知道夏油杰其实和自己一样的想法,“不过,我并没有说天元大人是敌人。”
“我想要做的事,其实是帮助天元大人。”
得到夏油杰疑惑的眼神,羂索不紧不慢地又说起了兔子和鹰:“如果说人类是野兔,咒灵是鹰,那么天元大人无疑也是一位心怀慈悲之人。”
“但他的做法与普通人不同,佛教有普度众生的圣者割肉饲鹰,天元大人就是效仿圣者的做法,牺牲自己化作天元结界对抗咒灵,守护这片国土。”
“但很可惜,天元大人过于想保护人类和咒术师,以至于没有看到这样做的后果。”
“——虽然咒术师们变得更加强大,有了能够安心的后盾,但同样的,结界也造成了咒灵的强大,咒术师和咒灵们的战斗是无法停止的,在这个封闭的环境下,力量会越来越偏向咒灵那方。”
“天元大人的一时慈悲,反而会害得野兔尽数灭亡。”
夏油杰眯起眼睛,他觉得心里有槽要吐,又不知道从哪儿吐起,又是兔子又是鹰的,绕了这么大一圈,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按照你的说法,天元大人并不是慈悲者。”夏油杰接上他的话,问,“你想要怎么做?”
“永远保护兔子,兔子是不会成长的,最终都难逃一死。”羂索微微合起双目,神色悲悯,“我们不能再躲在结界的保护下了,只有不断斗争,才能一直走下去。”
“你要破坏结界?”夏油杰皱眉,这也太疯狂了,“但咒术师在结界里保护太久了,贸然打开,肯定不现实。”
羂索一副早有计划的样子:“放心,结界打开,日本的咒力密度会和整个世界融合而反被稀释,到时候咒灵也会变弱小的。”
夏油杰不知道该不该说他想得挺好,这种事也没法验证,他还有另外一个在意的点:“结界是天元大人的术式,想要让术式的效果消失,要么用更强大的力量碾压,要么……杀了施术者。”
羂索神色不动:“这也是为了人类着想,就算天元大人一时无法理解,最后他也一定会支持我们的。”
演得这么悲天悯人,最后不就是想干掉天元嘛。夏油杰看破不说破,羂索的目的肯定不是拯救人类,不过对方的目标可能确实是天元……夏油杰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他表示这风险有点大,毕竟对上天元,大概就等于对上整个咒术界:“我觉得你是在自寻死路,这种看不到出路的计划,不能说服我加入哦。”
羂索看着他,嘴角勾起,他知道对方并不是在真的拒绝:“当然,这需要缜密的计划,和强大的盟友。”
“为了这个目标,我穷尽此生,做了无数次试验,现在已经找到了可行的方法。”
“至于盟友……请相信我,很快我们又将迎来一位十分强大的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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