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它是旧岁的终结,也是新岁的伊始。
郦州百姓极看重这次改岁,他们从未这样期盼过元日的到来。
因为,就在去年腊月,纷至沓来的祥瑞之兆显现在灵山之巅,一次两次或许还能称得上是巧合,可整整九次,郦州百姓笃定地认为,这是上天的垂怜,上天的庇佑也是上天在昭示这些虔诚的人民,郦州将会走向更高的盛世。
作为郦州最负盛名的望族,闻人府以最高礼仪置办了这场家宴,这也是闻人卯第一次同时见到他的所有儿子,他看了看坐在左手边,已有不惑之年的大少爷闻人章台,又看了看右手边还抱在乳娘怀里的啃手指头的十六少爷闻人迦晖。
闻人卯顺着胡子,笑得红光满面。
闻人于宵坐在离闻人卯最远的位置,抬头注视着这个遥不可及的,却又是自己在这世上仅存的血缘至亲。
大少爷高谈阔论着自己那些傲人的功绩。
八少爷打岔提起灵山上的那些神迹,明里暗里讽刺他是在假借神的功劳。
老大和老八吵了起来。
老二喝醉了,直拍手叫好。
老三呵斥住了老八。
老四接棒继续吵。
老五嗑瓜子看戏。
老六剥花生看戏。
老七专心致志逗美人。
老九看不下去,拿着棒子上去了。
老十把碗摔了。
老十一十二纷纷上场劝架。
老十四上去给闻人卯宽心。
小十五被吓哭了。
小十六也凑热闹地哭了起来。
…………
一时间,好好的家宴变成了一场闹剧。
在这样的热闹里是没有人会在意一个透明人的。
闻人于宵就在这些你来我往的问候里自斟自酌,他遥遥给上首那位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的闻人卯敬了一杯,转身,装作不经意地将酒水倒在地上。
娘,你看看他。
他都这么老了。
还是这么没用呵。
他歪头舔下杯沿上坠着的最后一滴酒,阴翳的笑攀上眼角,隐入深不见底的瞳仁里。
闻人家宴有着前庭和□□之分,前庭那些男人们动辄刀叉剑戟的纷扰丝毫没有影响到远在□□的女人们。
她们戴着最昂贵的首饰,拿着最矜傲的身段,莺啼鸟语,言笑晏晏,一派合乐模样。
虽说是场家宴,可各位夫人还是邀约了许多她们的姐妹,有嫡亲的姐妹,也有胜似嫡亲的姐妹,而这些姐妹们不约而同地,都是各府上的千金。
是以,快乐是小姐们的,痛苦是奴才们的。
作为曾经的奴才,初月坐在席位的最末端,怯生生地拿着茶,眼神跟着身旁来回穿梭的奴仆反复游移。
她身上的罗裙是眼下最为时兴的鸳鸯锦,且还是极为抢手的木槿色,即便她只戴了根素银簪子,仅凭这身衣服还是吸引了不少夫人的目光。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初月并不晓得其中弯绕,她只知道十三爷送的衣服穿着舒服,看着也好看,尤其是这紫色,上面还泛着银光。
很像丁香花的颜色,不过,在冬日里是看不见丁香花的。
“你是谁家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好近的声音,初月抬起头,面前是满脸酡红的九夫人。
“回夫人,我是十三爷房里的初月。”
即便在心里把这翻说辞练习过千百遍,努力地表现出冷静端庄,尽力不给闻人于宵丢脸。
可话里止不住的颤音还是出卖了她。
“呦,原来这就是名满郦州的初月姑娘啊。”
七夫人尖锐的娇嗔隔着十几个位置,直直刺入初月的耳朵,随着这句讥讽,方才还碍于面子不敢大声笑话她的人,仿佛找到了一个突破口,齐齐笑了起来。
“诶,不是说她丑陋不堪吗?这也没传得那么邪乎啊。”
“这年头,谁不会涂脂抹粉啊。”
“啧啧啧,你仔细看她的额头,是不是煞白煞白的?”
“诶,你不说还没觉得,她那额头瞧着怪慎人的。”
“就是那块儿大黑斑!”
“呦,那玩意儿会不会传染啊,快把老九家地叫回来。”
“就是,快去快去。”
初月瞬间变成了满院女人的讨论对象,她奋力绞着衣角,恨不得把脸埋进杯子里。
“嗯?十三爷?他成婚了?”
宴会伊始就把自己醉晕在桌上的谢皎皎悠悠转醒,入耳的一声声十三爷长十三爷短让她来了兴致。
“不是的皎皎,你放心,她就是个通房,顶多是个会点儿下作手段的狐媚子,给十三爷开脸用的。”
“诶,你可别瞎说,狐媚子的脸上啊,可不长黑斑。”
谢皎皎是被大夫人约来的,八爷喜欢她这事儿在闻人府里算是人尽皆知,八夫人看着憨憨醉态的谢皎皎,眼睛都要斜到天上去了。
“哦……那不管她,咱们玩儿飞花令吧。”
谢皎皎的提议歪打正着地把初月送出了风口浪尖,重归平静的她坐在末席,遥遥仰望着她们。
那是她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触碰的世界。
初月饮下杯里的冷茶,再抬头,迎上的是跪坐在角落的,一个小奴婢的目光。
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艳羡。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贪心。
明明已经够好的了,她竟然还在做那些没用的妄想。
“……不要贪心你得不到的东西,不要奢望你不配得到的东西……”
突如其来的心悸,那个男人的话像是有种魔咒,随着一声刺耳的嗡鸣,她听不见任何声音,脑子里全是这两句话。
“喂,八夫人叫你,没听见吗?”
初月的眼睛逐渐聚焦在一抹青色上,像是重回人间一般,她迷茫地看向周遭的一切,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重新回到了最喧嚣的位置上。
好吵。
“该你了,你不会答不上吧。”
初月下意识问道:“什么?”
这个问题气笑了面前的这位贵女,她指着初月的鼻子,想要呵骂却又碍于面子,张着嘴憋了半天也没骂出口。
“玩笑而已,柳小姐何必动怒?”
说话的是坐在上首的大夫人,她把玩着手上的玉镯,玩味地瞧着这一幕。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谢皎皎率先开了口,她脸颊上的酡红消去不少,可说话间却还留着三分醉意。
“飞花令,该你了,初月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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