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过她一次,却不代表我……”
“够了!”
奈川放下茶壶的手随着这一声吼僵在了空中,她好像已经许久没有被人这样粗鲁地打断话头了,转头看着面前这位黑脸关公,脸上却难得露出了一丝戏谑的笑意。
“是我高看了你,阑珊楼主,不过如此。”
谢子规缓缓起身,声音不再如往日那般清风霁月,冷得很,配着他那双浸在冰窖里的眼睛,若是奈川有痛感,怕是会觉得被他一眼一眼地剜了心。
他该是多着急,才会让这身华丽的锦袍脏成这副德行。
奈川打量着他僵直的背影,不疾不徐地啜了一口热茶,心下对这位滑头公子又多了几分认识。
他很聪明,说话做事都很圆滑,所以他不愿为了一户平民人家,动用谢家的人手和百里元晨正面对峙。
于商人身份来说,这或许是件再正常不过的决定。
可他又抛开贵子身份,仪态尽失地亲自跑到阑珊楼来传信,甚至是在阑珊楼主面前怒发冲冠,大放厥词。
明明都知道不能得罪百里家,可面对比百里家还要更有利用价值的阑珊楼,他怎么就当不好一名优秀的商人了呢?
她从前也是看低了他。
刚刚被评价为“不过如此”的阑珊楼主,喝尽了“不过如此”的茶水,转身去了城南一处“不过如此”的旧巷。
她轻身落在屋脊上,看着院儿里黑压压的兵士,以及正中最打眼的人物。
百里元晨曳着两只空荡荡的袖管,因为扑了个空,正坐在轿子上对着空气仰天叫骂。
奈川第一次觉得,或许把他杀了,再找个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关起来,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如是想着,她动了动手指,一阵阴风平地而起,将轿帘吹得翻飞起来,坐在轿子里舒服惬意的百里元晨,也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冷风冻得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若能熬过这场风寒,算你命大,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若熬不过嘛……”
轻跃的女音钻入耳朵,百里元晨以为是哪个索命女鬼,猛地瑟缩起来,赶紧讨饶。
奈川没继续往下说,不过,找关押地点的事情,她确实已经着人在办了。
本以为城南木头庄那处废弃旧宅就很合适,可惜啊可惜。
想到这儿,她拿起手中把玩着的梅核,细细欣赏着。
那日谢子规竟然也在,她却没有发现。
谢子规说的是对的,她这个鬼神近来当得确实是有些不称职了。
谢子规是乘着云梯下来的,他虽然不后悔方才对奈川的出言不逊,但他也可以预见,今后谢家上下怕是会因为他的这一次冲动,承担后果。
对于奈川的狠辣手段,从百里元晨身上截下的那两只断臂,他已经有所见识。
祸不及亲眷,她若是要来寻仇,他愿意一力承担。
这样想着,他失魂落魄地在一楼游走,最后找了一张远离人潮,藏在一扇插屏后面的矮桌坐下,脸色已然有些犯灰。
既然要寻仇,那等会儿她应该会把他再叫上去,他在这儿等着就好,以免出去撞上谢家人,让他们担心。
一阵木轮的滚动声由远及近,拐过竹刻屏风,他抬头看着面前坐在轮椅上,面容和善的男子,又看了看他干瘪的裤腿,右手不由自主地颤了起来。
原来,她不止会断人双臂,还会断人双腿。
“谢公子?”
何远看他面色愈发灰白,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森然滚落,赶紧出声唤他。
“谢公子?怎么了,可是不哪里不适?”
“你是……怎么得罪她了。”
谢子规满脑子都是美人手举屠刀的样子,以至于他看向四周擦肩而过的客人,他们都像是用断臂断腿堆出来的死人。
“什么?”
何远被他问愣了,他顺着谢子规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裤腿,又皱眉看回他的眼睛,满脸不解。
“我是何远,阑珊楼的掌事。谢大少爷,您这是跟楼主聊什么了?怎么把自己聊成这样。”
何远看着面前的谢子规,仿佛在看一个陶俑泥人,楼主不善言辞,这里面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一句话将谢子规从森罗地狱里重新拉回了人间,他看着何远那张慈眉善目的脸,无意识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啊,没什么,我就是……”
他噎在了当场,看着何远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何远也是个温吞性子,他不说,他也不急着问。
“就是、就是想问一下,阁下这腿……这腿是楼主锯的吗?”
放晴的天空中猛地划过一道惊雷,向来持着一张和善面孔,端得八风不动的何远,难得忘记合上他那微张的嘴巴。
片刻后,他终于动了,锤着轮椅的把手,笑得是前仰后合的。
谢子规也在他不住的笑声里,回归了正常人的面色。
“谢小公子,您是不是对楼主,有什么误会啊。”
岂止是误会,这可是天大的误会。
何远莫名想象了一出,奈川拿着锯刀,凶神恶煞地向自己走来的景象,方才止住的笑意再次迸发,只见他难以自抑地捂住嘴巴,弯腰曲背,笑成了一只虾。
有人循着笑声而来,她来阑珊楼这样久,还从没看见过掌事大叔笑成这副样子。
“大叔,是什么乐子让你乐成这样?”
来人莺声软语,谢子规抬头看去,是个穿着一身姜黄儒裙的总角小女。
这小姑娘,仿佛有些脸熟。
这样想着,小姑娘的眼神也从何远那儿转移到了谢子规身上,片刻宁静后,她惊喜出声:
“恩人哥哥!你怎么在这儿!”
一句“恩人哥哥”的称呼,谢子规总算认出眼前这位是谁了。
“彭……彭欢?”
“嗯!恩人哥哥还记得我呀!”
彭欢眯着眼睛露出一弯月牙笑来,谢子规半悬的心也终于在看见她的笑容后降至心底,尘埃落定。
他蹲下身与她齐平,伸出双手,彭欢飞快地跑去拉他的手,蹦跳着,像只得了萝卜的兔子。
“当然记得,小欢,你爹娘爷奶呢?都还好吧。”
“都好都好,大叔带我们住在这座漂亮的楼里,吃得好穿得好,你放心。”
谢子规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诚挚地看向何远。
“多谢掌事。”
何远刚刚止住笑,通红着脸摆了摆手。
“何某可不敢居功,这都是楼主安排,我就是个办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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