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看,谢公子耳根红了。”

    胡琴眼睛尖,话也多,知道了什么恨不得知会上所有姐妹,是以在她低笑着跟乔琴耳语时,声音还是清晰地入了奈川与谢小公子的耳朵。

    谢子规只觉得耳朵更烫了,还不忘小心翼翼地觑了眼面前的奈川,见她神色如常,一颗心这才安稳下来。

    却还有些莫名的失落感。

    “千姑娘眼下可否有闲?谢家摆了个重午小宴,人不多,若得姑娘赏光,当是谢某之幸。”

    谁也不知,这番请辞是谢子规对着重瓣榴花练了三天才定下的,如今终于将这袭话说与奈川本尊听,却又不敢看她的眼睛。

    毕竟再怎么肖想他也知道,阑珊楼主从不赴宴,即便是以千灯的身份,她也极少抛头露面。

    “谢公子,这事儿乔琴就不得不替姑姑问您一句了,我们姑姑赴宴,是作为宾客共赏佳宴,还是作为舞姬在台子上跳舞助兴呢?”

    说罢,姑娘们以帕眼唇,眼神里尽是玩味,在她们眼里,这两件事都是不可能成功的,奈川再如何身份贵重,那也是舞姬歌女,上不了台面,更是不可能与贵人们同席。至于跳舞助兴嘛……

    以奈川那心高气傲的脾气,自然是不可能的。

    闻言,谢子规赶忙摆手向奈川解释道:

    “不不,姑娘说笑了,若得千姑娘赏脸,那必然是谢府座上宾,谢某必以礼相待。”

    姑娘们一片讶然,奈川仍持着八风不动的端庄,摇着扇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五楼的,怎么都在这儿杵着,是不是晚上不想上台了?”

    何远人未到声先至,姑娘们立时作鸟兽散,有几个走时还不忘喃喃窃语几句。

    有的说想去谢府家宴登台献艺,有的说谢子规沉沦美色过深,更有甚者,大着胆子说谢子规被老不死的狐媚子蒙骗。

    耳力强悍,有幸听着一耳朵的“老不死的狐媚子”本人倒不觉得有什么,却是同样听着这些胡话的谢子规,脸色不大好看。

    “都是些无心之言,莫怪,莫怪。”

    何远嘴上打着圆场,心里不住地琢磨,该如何帮楼主委婉不失分寸的拒绝谢子规。

    他深知,如果他眼下不说话,奈川一定会以“不去”二字利落否决掉。

    “谢公子啊,真是不巧,小千她……”

    “好,烦请你带路。”

    精明的笑脸猫就这样僵在了轮椅上,奈川走前还十分善解人意的,把那份从他手里掉到地上的账本子捡起来重新塞给他。

    楼主赴宴,天下奇闻。

    谢子规虽然不明白何远的反应为何这么大,但他也知道,奈川肯赏脸,那一定是不可多得的。

    谢府准备的马车就停在阑珊楼门前,拉车的是匹高头大马,鬃毛油亮,神采奕奕,后面坠着的车舆单看上去很是朴素,不似土大款那般富丽堂皇,却也是细小之处见真章的华贵。

    尤其是屹立在舆顶的那樽烙有谢氏图腾的玉像,在流光之下熠熠生辉。

    站在马车边等待许久的小厮远远瞧见主子,赶忙跪趴在马车旁,将后背挺得尽量平整,供主子踩脚。

    奈川遥遥瞧见这一幕,停了脚步。

    “小欢,去帮我拿顶幕篱来。”

    在门口玩儿蚂蚁的彭欢赶忙起身取来一顶白纱幕篱,隔着白纱,谢子规只能勉强看清奈川的侧脸轮廓,猜不透她的喜怒。

    只见奈川看也不看马车一眼,径自向着谢府的方向走去。

    谢子规没敢拦她的去路,只能小跑着跟上她。

    “诶,千姑娘,谢某备了马车,也能省力些。”

    “谢府不是业都首屈一指的富庶人家吗?如今可是没落了,连一个杌凳都买不起了?”

    怒气似是扑面而来,谢子规转头看到还趴在地上,抬着头疑惑地看着谢子规离去方向的那个小厮,这才了然。

    作为谢家公子,他自小就是这么上的马车,有时也会用杌凳,却并没觉得这二者有什么不同,都是伺候自己上车的东西。

    可如今被奈川这么挖苦,他只觉得面红耳赤,恨不得立刻就买上十几把杌凳以示悔过之意。

    “姑娘教训的是,谢某知错了。”

    他原觉得,若是乘马车,一来不受累,二来能同奈川单独相处,聊天更方便些。

    如今走在路上,虽说累些,但单独相处的时辰却是更长了,能聊得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如是想着,倒也算是一件幸事。

    “上次在茶室,是谢某眼光短浅,以己度人了,望姑娘海涵。”

    “嗯。”

    谢子规这一席悔罪话说得诚挚,可惜,奈川连看都没看他,只是从善如流地应下,就像是听他在说“吃了没”一般。

    “谢某名子规,字韶景,如若姑娘不嫌,可以直称韶景的表字。”

    “好。”

    奈川依旧利落应下,幕篱之内,一双眼睛飘忽在不远处一个跪在道上的乞儿身上。

    乞儿身后躺着一个不见呼吸的男人,身前则放着一块牌子。

    ——卖身救父

    “那……韶景可否称姑娘为,阿灯?”

    “好。”

    见奈川答过他,谢子规只以为她心情大好,趁热打铁地想继续聊下去,素扇一打,转头却扑了一场空。

    不知何时,身旁的姑娘已经越了他好几步,朝道旁长跪不起的乞儿走去。

    乞儿名叫朱年,后面长睡不起的是他爹朱昌,父子二人都是她名录上的,不过不是今天,而是年底。

    他们死于年底的一场大雪,在破庙里被活活冻死。

    奈川敛起衣角,半蹲下来瞧着正打瞌睡的朱年。

    “几岁了?”

    朱年被突兀的声音吓了一哆嗦,带着晶莹的鼻涕泡和嘴角的口涎,仰头看向来人。

    一个头戴幕篱,看起来身份很贵重的小姐。

    “七、七岁。”

    幕篱之下,奈川那双冷得能冻死人的眼神,稍微有些和缓。

    “喏,这是一锭银子,快去救你爹吧。”

    奈川侧头瞧着身旁这位财大气粗,满面红光的谢小公子,终于理解了何谓人傻钱多。

    当然,谢子规不至于到傻的份上,他不过是想一掷千金给乞儿,为博美人一笑,还也能讨个善心人的名号,一箭双雕。

    于商人而言,这笔买卖确实不算亏。

    乞儿大约还没从睡梦里清醒过来,盯着那银锭看了一会儿,这才赶忙伸手。

    就在指尖将将触碰到那枚做梦都想啃一口的银锭之前,有一只白皙的手,先一步将银锭扣了下去。

    连同那只放银锭的手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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