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寒风的刺激,少年灵台逐渐清明起来,他奋力抬起脑袋,嘴角仍在淌血,眼睛却死死盯着正对面的那尊山神像。

    山神手持金杵法器,怒目而视,手指所向,正是他被绑的地方。

    “呵,瞪着那么大的眼睛有什么用,还不是个瞎子。”

    他像是在呓语,又像是在对神像抱怨,眸子里满是不屑,涎液和着鲜血被他一并吞回肚子,他呛咳几声,终于还是在呼号的寒风里,无力地重新垂下脑袋。

    百姓流离,世道不公,若世间真有神衹,又怎会对此熟视无睹呢?

    夜半子时,空谷间忽然响起梵音声声,乘风被这不寻常的声音惊醒,他呆愣地看着房梁听了须臾,飞身跃起,往梵音传来的地方赶去。

    因为是空谷传音,并不能确定声音的具体方向,他只好循着声音在佛号声最大的地方打转,木鱼的敲击声像是木槌敲在他的颅骨上,一阵阵钻心的疼让他不得已慢下步子,最终被迫在一间破庙前停住了脚步。

    梵音戛然而止,连一点儿回声都没舍得留下。

    乘风又转了一圈儿,还是毫无所得,无奈之下他只好把一切归因于幻听,满腹心事的离开了这座破庙。

    庙前柱下,几朵菩提花从石缝间露出头来,借着月色慢慢探出身子,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尽情绽放着。

    大殿之上,一尊宝相庄严的木造佛像,手持没来得及变化的鱼竿,面目慈祥地目送着乘风的背影渐行渐远。

    某位许久不曾被人戳着脊梁骨斥责的神尊,专门自南冥往生海畔而来,他端坐在大殿之上,睥睨着那个蜷缩在角落里,气息微弱的少年。

    胆大包天的臭小子,算你运气好,遇见了我这个还算有良心的神。

    当然,还有那个等你多时的傻姑娘。

    别夏迎秋,八月十五中秋月,就在业都人翘首以盼的殷切期待中悄然而至。

    除了十九楼的奈川。

    每年的月夕节都是她的闭关日,今年她也没打算当个例外,将名录上那两个不打紧的人安排妥当后,换上素衣,头簪昨日新开成的白玉兰花。

    她在为两个人守孝。

    一个是闻人于宵,另一个则是她自己。

    是了,在她死后的第二年,同样的月夕节,他开启愚天阵,圆了她那场荒谬的夙愿。

    万籁俱寂,奈川收回思绪,临窗而坐,纤指拂过古琴的琴弦。

    她近日练得勤勉,右手绪了指甲,青葱小甲缀在指尖,勾动紧绷的宫弦,泠泠琴音乍起,丹鸟闻声而来,振翅立在琴头,小爪刚好勾在刻字的地方。

    藏锋收刃,规整精致,是他当年的笔触。

    “素心”二字,是他生母的名讳。

    奈川失神片刻,指腹缓缓抚在了那处木刻上。

    这六千年来她专心修炼,没干过什么重活,从前指腹上的薄茧也被养的细嫩,可六千年前被磨下的那些粗粝的木屑却依旧留在凹槽里,同它主人一般不知怜香惜玉,随着指腹流连抚摸,直直扎进了娇嫩的指尖。

    鲜血涌在指间,奈川却毫无所察,仍旧反复摩挲着“素心”二字,直到发觉木刻变得嫣红,她这才留意到破皮的指尖。

    她又想起来那年落在雕花小窗旁的并蒂丁香。

    他教她习字,夸她学的很快,还说以后要教她抚琴。

    后来她确实抚琴抚得很好,还当了别人的师父,可那都是在南冥养伤的千年岁月里,花神慕堇教她的。

    他到死都没教过她哪怕一点点。

    “骗子。”

    她似是在怨他,怪他,湛蓝的眸子里不知何时却早已噙满泪水,眼底莹莹,将落未落,凝成了夜晚业都城的万家灯火,以及十里渠中那一盏盏莲花灯连成的越越星河。

    阑珊十三楼的回廊上,一身火红襦裙的谢皎皎亦步亦趋地跟在谢子规的身后,时不时像做贼一样弯腰曲背,打量着附近执勤的侍卫。

    “哥,你确定阿灯在这儿吗?”

    “嗯。”

    谢子规一面从容答她,一面不动声色的用他手中的玉质小件敲击每一块墙壁。

    那玉质小件正是出自谢小公子之手,是业都独一无二的宝器,玉件中空设计,里面融着水银,能随着外物的温度及硬度,发出铃音探测是否有夹层暗阁,以及如今他们要找的暗室。

    那玉件被制的很小,藏在掌心难以被人发觉,是以周围的侍卫除了对谢皎皎奇怪的行动有所关注,并没发觉走在她前面,那位清风霁月的谢小公子有什么问题。

    “我记得何掌事一向很好说话的,他为什么不愿意放阿灯出来啊。”

    想起方才那个她使出浑身解数都劝不动的掌事何远,谢皎皎气得狠狠跺了两下酸痛的脚跟。

    谢子规在他曾做过标记的墙板前驻足,回眸看着妹妹,颇为无奈。

    据上次见到奈川已有两月余,在这段时间里他也想明白了很多,不再执着于错误的男女之情,只想今日应约来见她最后一面,也算给自己人生中第一段感情做个了断。

    没成想她好像并没记得元宵节那夜与他的约定,在何远那儿吃了个闭门羹,还在门口偶遇了前来找千灯同游的谢皎皎。

    他是从一楼往上一块块墙壁寻的,如今走到十三楼,已然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这对于做事向来心浮气躁的妹妹来说,如今还愿意跟在他身后已经是一种奇迹了。

    “来时就跟你说了,我不一定能找到她,后面还有很多楼要爬,你要是嫌烦就自己先去玩儿,等戌时到十里渠旁的李家花灯摊上等我。”

    说罢,他也不再管她,轻步沿着转梯上到十四层。

    谢皎皎目送谢子规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转梯尽头,拖着酸痛的双腿倚在栏杆上,楼下丝竹悠扬,她便顺着声音来的方向扒着栏杆垂头向下望去,像是站在悬崖边,抱着大树俯瞰谷底。

    唯一的区别大约是,若是悬崖,谷底定时黑洞洞的,可阑珊楼不一样,即便是在十三层,向下望去,已然能看见一楼中间高台上的星点灯光。

    以及在台上曼舞的姑娘们。

    谢皎皎就这样翘着脚尖,将整个身体重量搭在栏杆上,凝眸望着一楼高台上的姑娘,她看得入迷,周围簇拥着她的烛火都渐渐沦为虚像,眼前只剩下高台上那个红衣姑娘,明明离得这样远,可她举手投足间,就连罗裙飞起的弧度,彩绸舞出的皱褶,都看得分外清晰。

    不知不觉中,谢皎皎半个身子就这样大剌剌地探出了栏杆。

    柔软的腰腹压在栏杆上,她还在不停地向前倾身,就在一双绣鞋即将悬空之前,身后的衣领被人牢牢拽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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