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严辛像是想到了什么法子,一改方才紧张神色,胡乱揩了把脸上的雨水,颇为闲适地倚到墙根:

    “好啊,想跪就跪着吧,我陪你,你跪多久我就在这儿淋多久,左右我现在还发着高热,背上的鞭伤也没好全,咱们就这么耗着,我肯定能比你先咽气。”

    说罢,小姑娘洋洋自得地瞧了九霄一眼,后退几步倚到墙根,衣裳早已湿透,豆绿被洇成了墨绿,黏腻地贴在身上,在九霄的注视下,严辛不负众望地打了个喷嚏。

    “我知道了。”

    九霄惹不起这位祖宗,就要起身,却高估了自己这具称不上健壮的身体,受了凉的膝盖酸软得很,他踉跄一下,又跌坐进雨里。

    严辛赶忙淌水来扶,又因为步子太大太急,溅起的水花如浪头般砸在九霄身上,明明险些就能自己站起来的九霄又被这猝不及防的浪头浇了回去。

    严辛停在离他两三步的位置,笑得前仰后合,甚是解气。

    九霄坐在水里愣了半晌,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他们笑得该是很开心的,起码,都是发自内心。

    奈川如是想着,她不敢将听音螺打开,从看见严辛的那一刻起,她凝神于她的两片唇齿,依靠唇语辨别她的答话,再根据她的反应,大致猜出背对着她的九霄做的应答。

    在从前那段没有听音螺作义耳的日子里,奈川与南冥那些神祇交流,靠得都是读唇语。

    许是太久没用这项技能,有些生疏,她瞧着严辛翕动的两片薄唇,只觉得眼睛有些泛酸。

    奈川转而去看严家瓦房顶棚,看着雨帘铺挂在房檐上,慢慢的,雨帘变成了雨线,又变成雨滴。像是一方珠帘帷帐被人解下来,拆做珠串,最后留下一粒一粒的小珠。

    雨停了,天上的豁口被云彩堵住,边角处缀着一只黄澄澄的太阳。

    奈川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明明他已经在自己规划好的路上阔步前行了,今后,他会有自己的生活,会有自己在意的人,会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或许也会有自己的爱人。

    她该替他开心。

    还没来得及深思,一声没甚底气的询问先一步将她拉了回来。

    “姐姐?”

    云销雨霁,彩澈区明,九霄站在墙下,身上还裹着严辛方才硬塞给他的棉氅,探头探脑地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奈川循声望去,眼神相接,两人具是一愣。

    奈川愣住,是因为她不记得自己曾开启过听音螺的封印。

    九霄愣住,则是因为她苍白的面容,脸上斑驳的水渍,还有一身湿透了的还顺着瓦片洇水的衣裙。

    他变得急躁起来;“真是你!你在上边站着干什么?快下来!”

    九霄手足无措地高举起胳膊,试图将她接下,奈何高度相差悬殊,他又打算爬上房子把她带下来,像只无头苍蝇般左右乱转了半天,也没找着能借力攀爬的梯子之类的物件。

    奈川好整以暇地在房顶看着他做无用功,方才那点儿不自在也跟着消弭了。

    “抬头。”

    泠音乍在耳边,九霄闻声停住脚步,迎着那抹赤色烈阳,有人轻身而下,她足尖点过屋檐、墙头、茅屋顶棚,最后稳身落到他的面前。

    明明是这样活生生的一个人,下落时却像是一支羽毛,不带丁点儿重量。

    方才还不停乱转的九霄,如今结结实实地看呆了。

    迎着他惊异的目光,奈川淡淡解释道:“轻功而已。”

    话落,肩上蓦地一沉,多了一件厚实的棉氅。

    这棉氅是严辛送他的,方才刚在九霄身上披过,还留有余温。

    九霄红了耳廓,别开目光,心虚地看向路边的石头,“你在上面站了多久,怎么都湿透了?”

    奈川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打量起身上水湿的衣衫,她穿的本就单薄,纱衣黏腻腻地贴在身上,半遮半掩地透着里面的光景,她原以为只是脸上有水,没想到浑身上下竟没一处能落眼的地方。

    她裹紧大氅,笑笑:“不打紧。”

    “怎么就不打紧,你穿这么薄,就几层纱,不冷吗?”他蹙着眉头,明明身量只到奈川胸口,却像个小大人般叉腰训起她来,

    “不冷的。”

    这句确实是实话。

    九霄权当她在鬼扯,也不纠结于此,又问:“你在上面做什么?看我吗?你是来找我的?”

    “嗯,”奈川轻声应道,“来接你回去。”

    “那你怎么不叫我?”

    有轻风拂过,吹散了奈川眼底那抹惆怅,“我叫你,你会跟我走吗?”

    九霄看着她幽幽的墨蓝色瞳孔,从里面读出了一瞬的失落。

    如果先来找他的是奈川,他会吗?

    九霄一时哑然,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个如果背后的答案。

    好在奈川也没想听他回答,徐徐道:“你十岁了,需要交些年纪相仿的好友,我看严辛就很不错,今后你们若是有意,当多多来往。”

    九霄没听出她的弦外音,只是颔首应下,奈川抿起唇角,转身往后街的阑珊楼走去,九霄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从她越来越急的步伐中品出了一丝奇怪。

    小巷里的积水在慢慢散去,羊肠小径被秋雨冲刷干净,只留下零星几片新鲜飘落的梧桐叶。

    九霄有意打破这奇异的疏离感,思索良久才开口问道:

    “嗯……杨幺的病一夜之间竟然大好了,姐姐你知道吗?”

    这也是为什么严真金那个暴脾气没真要他命的原因,或是歪打正着,昨晚的刺激像是正巧打在了她那根病了许久的弦上,一觉睡醒,她神思清明,既晓得严真金对自己的好,也接受了严辛的女儿身份,三人抱头痛哭一阵,却是真的解脱。

    所以严真金只是用刀背在他身上劈了几下,留了点儿皮外伤就放过了他。

    “不知道。”奈川甚是从容地撒了个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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