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靴一步步精准地踩在西斜的日头上,奈川抱着半坛清酒,走得歪歪斜斜,厌诃落后一步跟在她身旁,眼看她走得越来越偏,身形越来越飘,终于在她歪倒的前一刻伸手抓住了她的衣领。
奈川被他拎在手里,徒劳挣扎几下,又很不服气地指着眼前的这条笔直的路,声音是少见的娇:“你扶我干什么,去扶一扶这条路,它老晃,我都走不好了。“
厌诃一时语塞,无奈扶额:“你说你不会喝酒就别喝,逞什么能呢?”
“谁说我不会喝酒!”小醉鬼高高举起怀里的酒坛,撅着小嘴,嗔他,“我谁?鬼神大人!喝几坛小酒,洒洒水啦!”
说着,她还真摆动手指作出洒水的手势,坏笑着直朝着他面门而去,厌诃只能跟她强颜欢笑,将她那只作恶的小手按了回去。
“抱紧点儿,这可是我最后一坛南烛酒,砸了就真没了,到时候别跟我哭啊。”
厌诃不单喜欢喝酒,还擅长酿酒,其中若说他最拿手的,还要数这以南冥灵泉作引而成的南烛酒。
朝露说它辛辣回甘,羡云品它清洌醇香,厌诃则说他酿的明明是很普通的果酒,是鲜甜口味。
这酒在每个人的嘴里都是不一样的味道,奈川也很想知道它在自己嘴里是个什么味道,却一直没找到机会。
这最后半坛,她说什么也要抱回去,等到雨天再好好尝尝。
想清楚这一点,奈川难得乖巧地点点头,双手紧紧环抱着它,亦步亦趋地跟在厌诃身边,走着依旧摇摇摆摆的路上。
身边这个小醉鬼开始哼哼唧唧,厌诃起了兴致,稍稍弯腰附耳细听。
这小丫头说什么呢?
“抱紧……抱紧……”
奈川一本正经地坚持重复着这两个字,厌诃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下文,侧头去看她的脸。
只见她通红着脸蛋,蓁首峨眉,杏眸樱唇,浅蓝的眸子在霞光中映成了一汪清泉,盛着路面上细碎的沙里星星点点的光,顺着他的眼神,迟钝而坚定的,一点点迎了过来。
眼神相交,奈川停下嘴里的喃喃,安静地凝了他半晌,又缓缓扬起一个娇娇柔柔的笑。
千万种情愫自他眼底流过,又伴着沉落的太阳一并销声匿迹于宁静的杨柳风里。
“小鬼,相信我,你一定会找到第三条路的。”
大手将她细细挽好的发髻揉了个乱七八糟,几缕碎发垂到眼前,将她本就模糊的视线遮了个严实,奈川错过了他转瞬即逝的哀伤,待她腾出手把碎发拨到一边时,厌诃已经走出了十几步。
她歪头凝着他的背影,看他与天边的晚霞渐渐融到一起,火红的广袖随着他的步伐左右摆着,像极了一团烧得正烈的火。
哦,不是像。
他本就是那团火。
九霄离开谢府时已是月照东墙,门前的玉桂树像是被这个不速之客吵醒,随着微风抖擞着枝桠上星星点点的黄,只是从路过树下的那片刻功夫,九霄的肩头就粘上了几片落花。
盈鼻满是桂花那幽幽的香气,他掸下身上细碎的花瓣,在树下驻足片刻,探手折下一根花枝。
大大小小的桂花又落了他一身。
少年背负星月,携花入户,院里没有点灯,借着头顶微弱的月光,他隐约瞧见树下一个忙碌的身影。
奈川只着了层中衣,赤着脚,手提铁锹,在丁香树下刨着什么。
“姐姐?”他拿着花枝在她眼前站定,轻声唤她几声,可奈川却像是聋了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九霄不大喜欢黑,他只耐心等了一会儿,就先抬脚去点灯。
烛台一盏盏燃起,再被叩上模样各异的罩子,挂在院子周遭。
小小的一方院子尽数洒满了暖融融的光亮,九霄这才看清她的眉眼。
以及那双紧阖着的眸子。
“姐姐?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他试探着在她面前摆摆手,回应他的仍旧是有条不紊的挖土声。
奈川一铁锹一铁锹地挖得认真,九霄弯下腰来仔细瞧她的神色,近在咫尺的脸颊泛着诡异的酡红,仔细嗅嗅,还能闻见浓郁的酒香。
她这是喝醉了,在梦游?
丁香树的树根已经被奈川刨了出来,未免她铸成大错,九霄尝试夺过她手里的铁锹。
刚刚碰到铁锹的木柄,奈川竟然很自觉地停了下来。
九霄僵在原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她潇洒地丢了铁锹,俯身在脚边摸索。
他往周遭看了一圈,默默跑到丁香树的那一面,将不知何时多出来的酒坛提到她手边。
奈川摸到酒坛,心满意足地将抱在怀里,很是宝贝的擦了擦上面莫须有的浮土,又捧在嘴边亲了两口。
而后将两条胳膊直直伸出,在离地紧三尺的地方,利落松手。
早就猜到结果的九霄眼疾手快地将它救下,半坛南烛酒这才幸免于难。
他将酒坛放进土坑,好整以暇地看她下一步动作。
只见奈川将全身上下的浮土掸了个遍,然后也没再管那处有待回填的土坑,一步一步飘似得往屋里走。
九霄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看她熟练地迈过门槛,绕开桌椅,在早就熄灭的烛台前吹一口气,再心满意足地躺到床上。
末了,还要踹两脚床尾叠放整齐的锦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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