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个月后的一天,厂长室里。

    常厂长(拗口吧?)、外方厂长sunny,水经理,向我摊牌了。

    “刘大军同志,”厂长云山雾罩,“到厂里4个月了吧?”

    “嗯,4个月零3天。”我疲惫不堪。

    “呵呵呵,今天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对转正有什么想法吗?”厂长惯性笑容浮现。

    “没什么想法啊!你们觉得我行就批准,觉得不行,早点打发我走吧!”对这种绕弯子,我突然烦躁起来。

    早上,海享破天荒地早起,还买来了早点。看我幸福地吃完,才抽抽搭搭说她怀孕了。我一听,那是好事啊!反正我也离了婚,儿子判给前妻,我只是每月出抚养费到18岁。

    我揽过她,温存地说:“我们结婚吧。”

    谁知道海享一下子就火了:“结婚,结婚,我看你是头昏!工资这么低,房子还是租的破房,孩子出生了住哪?!”

    本来我想告诉她我们已经有40万,可以全款买个100多平米的二手房。话到嘴边我又咽下了,想着海享的小资调调,我怕房子会被大餐和名牌的大风刮得渺无踪影。

    “咱们慢慢来吧,面包总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慢什么慢?我都29了!”她不满地呛我。

    “怎么就怀上了呢?”

    我努力回忆,依稀记得只有最近两周才在她的要求下没戴安全套的。可是长期加班的疲劳,让我无法更深入地思考某个问题。很多时候,感觉自己就像机器一样,凭着惯性在转动。

    小时候以为“早睡早起身体好”是一句口号,长大后才发现,那是三个愿望。

    “让你戴套你还不戴,现在好了吧?”海享又哭了起来:“托福考试也没通过,我怎么这么命苦啊!555……”

    少不了一番检讨和保证,方才劝得她云散雨住,约好了先去做掉。就这,还差点迟到。

    “咳咳。”水经理又来劲了,“你还拽起来了呀!不是我把你招进来,就凭你,还在东海流浪吧?”

    “关于这一点,我要谢谢你!”我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感恩怀德地鞠了一躬。

    “但是,我真的觉得天天加班不好!”几个月来的疲倦、无助、憋屈,一下子爆发了:“你们可以去问问,看看现在谁还有精力提高效率?这几天车间工伤事故大幅度增加,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sunny看着我,一边摇头,一边对翻译讲着什么。

    “因为人,他不是机器!”看看是对牛弹琴,我也不再废话,“上午我要请假!我爱人病了。”

    “不行!”厂长突然撕下一贯儒雅与和蔼的伪装,“一个企业有自己的文化,我们大家都自觉自愿加班,很少有人请假。而你呢?试用期还没满,都两次请假了!”

    “我真的有急事,爱人要做手术。”一开始,我没想辞职,幻想能两全其美,想凭自己的智商和情商让事情可控。

    “除非你今天把300多种产品成本表给我们!”水经理亟不可待:“不但准你假,还可以加工资!”

    在那一刻,我怦然心动。下家没找到前,我也不想再过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何况现在海享还跟着我呢。从职业道德角度看,工厂的东西我也无权带走。

    谁知道就在此时,就在我已经动心了的时刻。

    “liu”,老外厂长站起来,走到我身边猥琐地说:“yourgirlfriendisopen!”

    哥们女朋友开放?和你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buticannottakeheroutofthecountry”,老外耸了耸肩,“although,happyinbed,iandshe。shelikesextravagancesoch!”

    “嘿嘿!”肥翻译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道:“刘主管,你听得懂吗?sunny说你女朋友在床上很骚,他很开心。但因为她超喜欢奢侈,所以sunny不能带她回国,他养不起她。你不觉得你帽子颜色很绿吗?”

    厂长和水经理都惊呆了。

    看见翻译和sunny肆无忌惮的笑脸,一种奇耻大辱从心底升起。我再也忍不住了,左手一拳,直接打在翻译的胖脸上,雪白血红地蹲在了地上。

    sunny反应挺快,跨过椅子就跑。在空中飞起后,我的双脚先后踹出,连续两声闷响,1米8几的大汉竟然飞出了几米,口里血花纷飞,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我已经没了力气。蹲在地上,点了支烟,冷静要求:“那个谁,常加班是吧?报警吧。”

    警察很快就来了,其中一个检查了两人的伤势,摇摇头道:“看你文质彬彬的,咋下这么重的手?”

    在警署,我倔强地不肯认错。几个讯问我的警察也很同情我,在笔录上写明:老外勾引人家女朋友有错在先,和翻译侮辱人家在后,过错大于肇事者。

    我的泪水已流尽!人生唯一的污点却再也洗不掉了。几个月前,我还是受人敬仰的英雄,现在却蜕变成打人的凶手!

    记不得是谁说过:这是一个无情而苍白的时代,忠于道理,道理欺骗我们;忠于爱情,爱情毁灭我们!

    一周以后,杨子江动用关系将我放了出来,又替我赔了10万元医药费。

    据说事发当天我没回家,任海享就打了sunny电话。水经理在陪护,告诉她我打了人,现在警署关着。

    我不知道她当时怎么想的,是否会流下悔恨的泪水?但还算良心未泯,她很快就拨打了小管的电话,求小管找老杨救我。

    出来的那一天是6月1号儿童节。

    走出拘留所的大门,看见金色的阳光温暖地照在被剃光的头顶真好!就在那一刻,突然特别思念远方的父母和儿子。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杨子江来接的我。

    “师父。”打开车门,小管在驾驶位上挤出笑容。

    我点点头,心里羞愧不已。

    “啊,被宠爱的才会有恃无恐,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子江选择着话题,“出来就好,出来比出不来好,休息一下吧!”

    “嗯,大恩不言谢,给我来支烟吧。”

    憋了几天烟,我一口气抽了三支,不知道怎样面对任海享?

    到了小区,远远看到任海享。她明显瘦了,双手放在腿边,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子。

    “唉!没人爱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还没学会先爱自己就爱别人,还爱得死去活来。”子江打开车门,奥迪车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

    “师父,成长最痛的一课是:那个你从未设防的人,朝你开了最猛的一枪。”小管十分痛心。

    “我们就不过去了,你自己决定吧!上帝不会亏待痴情的人,一般都往死里整。”他冷冰冰地看了一眼任海享。

    “这人呐,一旦有了感情,人就怂了。纵然霸王似的你,到了心爱的人面前立马换上一身贱兮兮的温柔。哪怕被伤到透心,最终你仍会是那个哭着求他留下的人。师父,保重!”小管关切地说。

    车很快开走了,我呆呆地望着那飞扬的尘土,脑子里一片空白。

    “大军,咱回家吧?!啊?”许久,任海享摇着我的胳膊,泪眼婆娑。

    “回家?我还有家吗?我们分手吧!任海享。”我木然地抽回手。

    “555,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你打死我吧!”她猛地扑上来,紧紧地抱着我。“但求求你,别不要我啊!5555。”

    “唉!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你继续住这儿,我会支付这个季度的租金,再借点钱给你当生活费!”我心里很窝火,语气粗暴。

    “那你呢?”她抬起头,泪雨滂沱。

    “接着漂泊吧,也许这就是我今生的宿命。小时候幻想自己能够拯救世界,现在却希望生活可以放过自己。”我有气无力了。

    “求你了!”任海享凄厉地说:“你要不管我,我就只有去死!”

    “我带不动你了,你还是走吧。”我心寒蝉,头偏一边,“我真的很累,很累。”

    “都是我不好,以后我都听你的,一定对你好,我发誓!我也可以做饭,洗衣服,我都承包,行吗?大军。别赶我走,555。”她可怜巴巴地讨好。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泪脸,想想她8岁就死了娘,后妈又生了个儿子,小小年纪就饱受生活磨难。我心无法再硬核,悲伤地抱紧了她。

    “你说你都干了什么啊?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抱着她的头,“是,我没有钱,可是只要有钱,哪一次不是先紧着你花啊?!”

    “没有,没有,你对我很好,很好了!”抽泣声再次响起:“是我不好,鬼迷心窍,听信了坚国人的花言巧语。”

    “你啊你!”我心疼道:“你也不是小姑娘了,怎么还这么天真?就算天上掉馅饼,咱普通人有几个能接着呢?”

    “他说会对我好,会带我回坚国的,55。”她特懊悔。

    我们相扶着上楼回到家里。一夜无话,只是半夜起来上厕所,才发现任海享把我抱得死死的。

    人的悲伤,总是无法诉说,只有自己知道最真实的自己。我孤零零地站在阳台上仰望,漆黑的夜空是我最好的朋友,与我最亲密,陪伴在我身边,守护着我,看望着我。偶尔还有星星作伴。

    “告诉那颗闪烁的星星,你最近好吗?我或许不好。”

    几天后,我去工厂领回个人物品。看到黎明和眼镜等几个小朋友对我又怜又亲的表情,我一句话都没说。

    想想人之将走,也没什么恩怨了,我主动将300多种产品的成本计算表和公式的u盘交给了水经理。她眼含泪水,想和我说点什么,但我摇了摇头,转身走出了经理室。

    “假如今天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哭泣,因为明天生活还会继续欺骗你——除非你长成参天大树!”厂长沉重的临别赠言。

    看着夕阳下的工厂,想想这就是我来东海第一个工作过的地方,突然有一种不舍。但联想到他们的压榨管理,无穷无尽的加班,又觉得浑身轻松。

    “东海,我不会放弃你的!”心里暗暗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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