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扇生了锈的铁门,透过栅栏,能看到油漆脱落的墨绿门板,上边贴了个倒福。

    铁门半掩着,夕阳打在门上。

    司明堂站在阴影里,抬起手,在触碰到橘色的光时,指尖在那一瞬间被冻伤了,仿佛探入冰冷的深水。

    但他并没有收回手,夕阳沿着他的指尖一路上攀,直到将他的小臂都浸泡在寒冰中。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落在栅栏上,只要轻轻一勾手,这扇门就会为他打开。

    隔着门,他能听到门的另一边,隐约传来男女的对话。两人似乎在讨论着什么,声音轻轻的,听不大清楚,像是絮絮低语。

    那声音很熟悉,但他却想不起来了。

    是谁?

    司明堂的指尖动了动,铁门发出吱呀一声,门内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空气中渗进了丝丝铁锈味,他垂下眼,只见门缝下,浓稠的血蜿蜒着,从门里溢了出来,漫上他鞋尖。

    天色越来越暗,红光涌进狭小的空间。他有些喘不过气,仿佛溺水一般,就要溺死在这红色的光线中。

    他想把手收回去,却沉沉地再也抬不动手。

    打开吧,打开吧。

    细细密密的低语,一声接一声,叫嚣着,涌进他脑子里,挤走他脑中仅剩的空气。

    倏地,红灯灭了。

    司明堂睁开眼,怔怔盯着天花板。

    右手被他压得发麻,他缓了会,才慢慢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

    房间乍亮,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今天没排课,想起昨晚查资料碰壁,司明堂没多犹豫,决定去市图书馆。

    工作日的市图书馆,没什么人,偌大的空间里静悄悄的。

    “请问哪里能查到二十年前的报纸?”司明堂站在前台,低声问。

    今天市图书馆坐班的是个快四十岁的女人,虽说人快四十,却保养得很好,只能从眼尾一些细细的鱼尾纹里看出岁月的痕迹。她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笑着眯起眼,“司教授又来借书啦?”

    “查点资料。”司明堂朝她颔首。老熟人了,七天坐四天班的周姐。像市图书馆这种清闲活,还真不是你想干就让你干的。

    “二十年前的报纸,电子版没有,只有纸质的,找起来可能比较麻烦。”周姐答道。

    “稍等,我查一下。”她说着,一边噼里啪啦敲起键盘。

    司明堂耐心等着,见对方眉头越皱越深。

    “你要查哪家报社的?”

    司明堂思索了会,报了个时间段,“二十年前,四五月份,本市的报纸。”

    “这工作量可不小啊。”周姐说,“这玩意没人看,现在都堆在文献室。”

    “我这会走不开,让实习的小妹妹带你过去吧,只是……”她顿了顿,从手包中摸出一串钥匙,站起身,“文献室的钥匙,只有一把,在我手里。”

    司明堂能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文献室里头的资料要是丢了,这锅得她背。

    “不过吧,我对司教授还是很放心的。”女人朝他一笑,“我去办公室取钥匙,你等等。”

    周姐很快回来,身边跟着一个小姑娘。

    “她带你去。”周姐把钥匙塞进司明堂手里,朝他眨了眨眼,“我下午五点半下班,在这之前,你要把钥匙还给我。”

    司明堂点头,跟着小姑娘,一路穿过书架,拐了好几个弯,才来到文献室门口。

    “您进去之后,要把门关上,不能让其他人再进。”小姑娘声音细细的,一直低着头,没看司明堂。

    “文献室味道比较大,灰尘多,我给您拿了口罩。”小姑娘说着,从随身包里摸出一个口罩,递给他。

    司明堂客客气气地道了谢,将钥匙插入锁孔。

    门很厚重,只堪堪开了一半,即便戴着口罩,扑面而来就是一股呛人的旧书味。司明堂皱了一下眉,眼睛不太舒服。

    这里边存了至少十年的报刊,好在工作人员编了码,不至于进去面对一摞摞纸山。

    司明堂沿着架子上的编码一路顺过去,越往里走,心底越是一沉。近十年的还好,再往后,基本就是乱成一团了

    他站在好几排年份混乱的架子前,总算理解为什么前台那女人说工作量大了。

    市局侦查队的办公区空了一大半,人都被调去了外勤。情报部那边,人倒是挺齐的,独独林敏敏的位置上没人。小姑娘这会正在队长的办公室里做汇报。

    “被害人的保姆已经做好笔录了。”林敏敏把报告往望参桌上一推,“保姆说,王老板每次出差回来,都会提前两天通知她。不过这次回来,王延没联系她,她也不知道老板这两天回了市里。”

    “王延出差回来是几号?”望参翻着笔录。

    “16号早上六点的飞机,中午落地。”

    按昨天法医的推测,死者是18号午夜零点到一点之间被害的,也就是说,他刚回市内两天。

    “死者出差了多久?”

    “三四天吧?”林敏敏盯着天花板,她只是帮忙做笔录,怎么这种事也要问她,“他最近几个月待在市内的时间不多,三天两头要出差谈生意。”

    “说起来,”林敏敏拍了一下手,“他保姆说不清楚老板的行程安排,只会通知她去料理家务。他儿子早上刚到市里,昨天打了电话去问,也说不太清楚他爸的工作。”

    “也就是说,知道死者行程的,只有他公司的人了?”望参摩挲着手中的报告,陷入沉思。

    桌上的手机忽然震了一下,他瞥了眼,是徐主任给他发的信息。

    “鉴定出结果了。”

    屏幕上只有短短几个字。

    他眸中一亮,二话不说便往痕检科赶。

    望参推开痕检科的玻璃门,徐主任正和助手在记录昨天采集的证物信息,见他进来,只抬了下眼皮,继续干手里的活。

    “昨晚我们又送了三个现场乳胶漆的样本过去,成分一致。”徐霁手中的笔没停,往纸上写着报告,“乳胶漆里混了血,但不是人血。”

    “我们对比了动物血,确定混在里面的是鹅血。”

    望参一愣,混鹅血是做什么……这犯人的想法还真让人捉摸不透。

    “混了多少进去?”望参靠在桌边。

    “五百毫升左右,差不多两头鹅。”徐霁答道,“鹅血铁含量比不少家禽都高,暴露在空气中被氧化了,所以腥臭味才那么明显。”

    鹅血还是很容易弄到的,菜市场走一趟,现宰家禽的摊位基本都能问到。

    “报告得下午才能出来。”徐霁说着,放下笔,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照片,递给望参。

    “昨天那些足迹,也不是一无所获。”徐霁指了指照片,“现场泥土松软,其中有二十二组不同的鞋印,压痕比其他的要深。”

    望参翻了一下照片,每一张照片都细心地标了号,一组鞋印对应一张照片。

    “这……”望参蹙起眉,“意思是,有二十几个人,在这里站了一段时间?”

    徐霁点头,“排除体重因素,这些人,至少在泥地里站了十五分钟,鞋印压痕明显,内外侧都有推土现象。”

    “而且,鞋码基本都在40往上。”徐霁补充道。

    这也就意味着,留下鞋印的,大概率都是男人。望参隐隐有些头痛,随即拨通了搭档的电话。

    “烂尾楼的住户名单落实得怎样了?”电话刚接通,望参劈头盖脸就问。

    “人都登记好了。”方欣回答。

    “带人去把所有住户的鞋码都登记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爆发出一声怒吼,“参哥,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不就五六十人?”望参把手机拿开了些,刚被方欣那声吼得耳膜有些痛。

    “不是,外勤的人都安排出去了,没人闲着……”方欣说这话的时候,都快带上哭腔了。

    “那你加油,争取今天登记完。”望参笑了一声,没等对方抱怨,径直挂了电话。

    法医科就在痕检对面,望参寻思着这快24小时,尸检报告也该出来了。

    他敲了敲法医办公室的门,敲了两次也没应声,索性直接打开门。

    门没锁,扑鼻就是一股呛人的烟味。

    办公室里没开灯,窗帘拉着,隐约透着光。解令安正趴在桌上,眼镜搁在一旁,以他对解法医的了解,大概又是熬了通宵。

    桌边摞着一叠文件,望参翻了一下,最上面那份,正是王延的尸检报告。

    死者身□□二十三刀,伤口大小深浅不一,腰腹胸口都有,致命伤有好几处,内脏基本都破裂了,出血严重。

    死因那一栏上,写的并不是失血过多,而是窒息。

    似乎察觉到办公室里有人进来,本趴在桌上的人动了动,抬起眼。

    解令安眯着眼看他,皱着眉,伸手去摸眼镜。

    望参给他递了过去。

    “早。”望参揶揄道。

    解令安戴上眼镜,人也清醒了不少。他扯了扯嘴角,声音有些沙哑,“不打一声招呼就进来,不好吧?”

    “冤枉,我敲了门没人应声。”

    “报告看了?”解令安懒得和他计较。

    “对,正想问你呢。”望参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死因怎么是窒息?”

    解令安抬手挡了下光线,“肺部中了两刀,血管破裂,血流进了肺部堵住气管,他是活活被自己的血呛死的。”

    望参怔了一下,又听对方问道:“凶器找到了吗?”

    “暂时还没。”

    “凶器是一把刀。”解法医说,“死者身上23处伤口,最深的伤口有13厘米,切口在3厘米范围内,切痕基本一致,是同一把凶器,多留意一下。”

    望参比划了一下长度,思考了片刻,问:“算上刀柄,是一把24厘米左右的刀具?”

    “应该是。”解令安点点头。

    “死者身上有被殴打的痕迹吗?”

    “这个倒没有,他身上只有刀伤。不过,”解令安顿了顿,“死者后脑遭到了钝器击打,而且手腕青紫明显,是被人用手捏住。”

    解令安伸出手,用手掌握住自己的手腕,大概示意了一下。

    “两边肩膀也有青紫的掐痕。”他补充了一句。

    “照这么看,应该是被两个人擒住了手臂。”望参说。

    “是的,死者衣物上黏着了沙土和碎草,他是先被人用钝器击晕,倒在地上,然后被擒住。”解令安分析道。

    死者打车去了烂尾楼,却被击晕。赶着去送死都没这么积极。

    望参盯着窗外车水马龙,能让被害人主动上钩的情况,要么是熟人,要么,就是被威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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