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不想做太子妃了。”
谢嘉仪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水洗过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滴溜溜看着永泰帝,话却说得又轻又决绝,没有一点赌气的样子。
永泰帝脸上的笑淡了,“是太子欺负你?还是长春宫有人给你气受了?”还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给她的孩子气受不成?如果不是受了气,昭昭断然不会如此的。
谢嘉仪望着自己的皇帝舅舅,她唯一的倚靠,只是重复道:“我不想做太子妃了。”想着做太子妃的两年,做皇后的四年,谢嘉仪的泪珠子再次滚落。
永泰帝忙道:“不做,不想做咱就不做,朕给你再挑好的,朕就不信整个大胤挑不出一个让我昭昭欢喜的。”
谢嘉仪这才用帕子擦干了泪,咧开嘴笑了。
她看到炕几上有道旨意,也不避嫌,探头就去看。永泰帝好笑地瞧着她,也就是这个丫头,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看。没有他护着,这个脾气在皇宫里可怎么办呢。
谢嘉仪看到是加封英国公府的旨意,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英国公府是太后的娘家,本来也不过是个下级京官,后来出了个生了皇子的德妃,又出了一个考中进士的儿子。更难得的是有子弟在北边战场立了功。先皇是同时立的太子和太孙,为了稳固太孙身份,直接借着英国公府的军功封了国公。元和帝的子孙个个都跟狼一样,不如此,如今的太子哪里坐得稳太子之位。大胤,可经不得再乱一次了。
等到太子登基,谢嘉仪成了皇后,太后娘家英国公府更是扶摇直上。不过两年,外戚之势已成。还有张瑾瑜那个改了名字藏在军中的哥哥——,想到这里谢嘉仪不觉更攥紧了手中帕子。
永泰帝看谢嘉仪这次看得久了,遂试探问道:“往常每次赏英国公府比你自己得了赏还高兴,今天怎么——”不开心?
谢嘉仪抬头:“我就是不喜欢他们了。”
孩子气的话听得永泰帝又想发笑,“那你明天再喜欢了呢?”
“我以后只喜欢皇帝舅舅,不喜欢他们了。”
永泰帝笑了,细细打量谢嘉仪神态,再次问道:“真不想当太子妃了?这可不是儿戏,君无戏言,你再想反悔朕可是不准了。”
却没想到谢嘉仪连思索都没有直接点头:“不想。”
永泰帝看了谢嘉仪半日,小姑娘脸上只有冷静的决绝,这真让永泰帝纳闷到底发生了什么。
永泰帝直接把加封的旨意废掉,同时观察谢嘉仪神色,却见她一张小脸只有冷肃,毫不动容。本来也是为了昭昭才有的加封,既然她不愿意,封什么封,英国公府势头已经不小了。
喜公公除了陛下,就是揣摩小郡主的心意,伺候好小郡主陛下也开心。此时他也是真的看不懂了,只是眼见着小郡主几句话,长春宫和英国公府盼了半年的加封就这么没了,也觉得心惊。郡主盛宠,无人可比。
这时候外面有人通报长春宫娘娘来了,往常这时候喜公公是直接迎出去的。小郡主来陛下这里的时候,三次里总有两次长春宫娘娘也会过来。郡主在,陛下也乐意见见,能让郡主高兴,陛下看着舒心。
此时喜公公却不敢贸然迎进来,只把话带到御前。
永泰帝看谢嘉仪没什么反应,她人侧身坐在炕几对面,随意翻着她上次看到一半的话本子,好像没听见一样。不似平时,早黄莺一样迎出去了。
永泰帝不动声色,吩咐道:“让她回吧,朕这会儿忙着呢。”
喜公公一凛,这宫里风向要变了。
德妃娘娘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拦在书房外,她旁边跟着的鸣佩显然也没想到。德妃娘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笑道:“还以为昭昭那丫头在,我还忙着把她的侍女给送过来,就怕耽误久了让她不便宜。”
喜公公含笑道:“郡主是在,陛下拘着郡主学规矩呢。”
德妃娘娘笑着让鸣佩去侧房和采星一起候着听吩咐,自己搭着丫头的手转身去了,走到半路问心腹嬷嬷道:“你看,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从没有的事儿。
嬷嬷低声:“别是郡主跟陛下使性子呢,也是有的。”
“估摸是了。”德妃缓缓道。
而养心殿书房这边,一老一少两人,一个批折子,一个漫不经心翻着话本子但心里却在琢磨着一件件事情。
尤其是这个鸣佩,张瑾瑜。
“打她一顿?”谢嘉仪想道,再出出气。可是她好像对鸣佩也没多少气了,搅和了她的后位,又绝了她儿子太子之路,似乎也出了不少气。主要是母亲说过,平白无故拿奴婢出气有什么出息,要出气也得拿硬茬子出气,才显得咱们厉害。
张瑾瑜是硬茬子吗?至少现在肯定不是,就是一个心怀大抱负的奴婢,谢嘉仪厌恶她,却又不想当一个平白无故折磨人的怂蛋。折磨奴婢她倒不至于,她堂堂郡主,要做也是直接宰了她!
可是,张瑾瑜这个人,身上连着好多条线,竟然是个不能轻易宰的。
尤其是,她那个哥哥。后来权势冲天,面见陛下的时候都敢坐着了。收拢了北地军权的人,确实不一样。想到这里谢嘉仪心里一寒,他收拢的不是别人,正是谢家军。而他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做到,除了他自己的才干,就是她这个谢家女站台,这才让他一呼百应。
她当时只想着让太子哥哥有得用的人,只想着能打退北狄,只想着——,哪里知道这个叫张大虎的人原名张裴钰,不仅是太子的人,还是张瑾瑜的人……
想到北地,想到野心勃勃的北狄,谢嘉仪就想得更多了,她不觉捏紧了手中书页。
“想什么呢?再想,话本子都破了”是永泰帝的提醒,永泰帝已经观察了这小丫头好一会儿了,却没想到她越想越入神,眉头皱得死死的,也不知道小丫头怎么突然间就学会发愁了。
谢嘉仪闻言松开手,又赶紧把皱巴巴的话本子抚平整。
“跟朕说说,有什么为难事儿?”永泰帝问得和蔼。
谢嘉仪看着陛下,只喃喃道:“陛下要是真能万寿无疆,就好了”
永泰帝又笑了,笑得带出了咳嗽,说她胆儿肥她愈发放肆了,这种话都敢说,这不是明摆着告诉自己这个皇帝,什么万岁都是骗人的。谁知道自己还能活几个春秋,他感叹道,“傻孩子,哪里有真能万寿无疆的帝王。不过你放心,朕不万寿无疆,也能保你一世太平。”
谢嘉仪看着皇帝舅舅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永泰帝看得摇头,又是笑又是哭的,孩子气,“别琢磨,想想你想玩什么想要什么,欢欢喜喜的。”
谢嘉仪还真认真想了一会儿,“陛下,我想重修郡主府。”
“不喜欢宫里了?”
“我大了,也不能总在宫里。”
永泰帝拿折子敲着桌面思量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修。”郡主府这十多年形同虚设,不过是有一个看着的老管家带着几个下人,谢嘉仪一直都是住在宫里的。
陛下看着谢嘉仪,感叹道孩子大了,总要飞出去的。
很快内务府就接到了重修郡主府的旨意,哪里敢怠慢,立即安排人准备了起来。
“重修郡主府?”东宫书房内,书桌前正静心练字的太子放下了笔,接过旁边贴身大太监高升递上来的白色软帕擦拭着手,扔下帕子才抬头疑惑问道。
高升忙道:“是,内务府那边一接到旨意,就热火朝天行动起来了,一应规格都是按最高的来,一应东西都是按最好的用。”
太子殿下没有说话,转过书案,来到八仙桌旁,也不让旁边人插手,自己执起壶缓缓倒了半杯茶水。骨节分明的手指如玉,配着温润的德化白瓷壶,一时间壶与手皆似玉。缓缓的注水声,在落针可闻的东宫书房里响起。
整个书房雪洞一样素淡,只有门边乌木高几上一枝火红色的海棠是书房里唯一的色彩,是昨日郡主换上的。
太子摆弄着白瓷水杯,却也并不喝,只是问道:“今天,郡主来过吗?”
“只上午来过一回,殿下不在,郡主吃了两块点心就回了。”
太子殿下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淡声道:“把去岁南边盐政相关的折子都拿过来吧。”
高升知道这是准备办公了。
一边吩咐人去问海棠糕点心,一边自己亲自去拿折子。想着小郡主也该来了,上午没吃到海棠糕小郡主就有些蔫蔫的,下午来了可得让这个小祖宗吃上了。
可一直到暮色降临,到星辰升起。
郡主始终没来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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