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海和瑶台玉凤送到陆府陆辰安的院子时, 连陆老太太都惊动了,久不爱出院子的老太太被一群丫头簇拥着来到了这个最偏的院落,直赞“从没见过这样好的菊, 果然是宫中贵气,出来的花都比别处的好。”
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打量着自己这个孙子,确是长得好, 就是这通身的气质, 比她见过的多少贵家公子都强。就是这身子骨看着弱了些,也不知道郡主那边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他们陆家虽然算是商贾之家, 到底也是有头有脸的。
她提点了这个十多年都没正眼瞧过的孙子几句, 老太太的话听得明心一头雾水, 陆辰安却心里明镜一样,也只做出并不明白的样子。
待一院子人都走了以后, 陆辰安静静地看着雪团一样的菊花,手指轻轻摩挲着,半晌才转身又去看那个专程由如意送来的锦盒, 打开是一枚玉佩。
一枚海棠玉佩。
如意特别说过, “这是郡主亲自挑的”。
陆辰安伸出修长的手,轻轻从盒中拿出这枚玉佩, 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 永以为好也。
后面两句却无论如何念不出来, 他攥紧玉佩,轻咳了两声,玉白面容带上了一丝红晕。
明心看着郡主府的礼物问自家公子:“上次郡主送礼, 公子熬了多少晚上为郡主写写画画的,这次郡主又送来这样好的礼,是不是又要使唤公子熬夜了?”
手中的玉温润极了,他轻轻握着,看向院墙,好一会儿方低声道:“这次大约不一样了。”
“她大约,不仅需要一个能臣。”
“那郡主还能缺什么?”明心不明白,郡主府什么好东西没有,咱们这小破院子,除了公子的满腹才华,还有什么能被郡主看在眼里的呢。
这次他的公子却只是握着玉佩,微微垂眸,没有回答。
在明心没有看见的地方,他握玉的手不自觉收紧。
明心收拾着礼盒,心道连自己绝顶聪明的公子都不知道,自己更猜不着了,只盼着这次郡主可别像上次那样使唤公子了,又是读书又是画图的,公子一连熬了半个多月,刚养好的身子,又病了好些日子。
好在郡主每次都会特地送来好些补养身子的珍贵药材,看哑奴样子就知道好些就是有钱都没处买的呢,更别说他们没钱了
郡主府这边,门外滞留在京的杨四五和胡小宝跟街头的乞丐也没有多少分别了。看到肉包子胡小宝眼都直了,多少天没沾着荤腥了。他们哪里想到郡主一进宫就再没有出来,这让他们哪里想办法去。带来的盘缠早已经花光,现在两人全靠帮人扛大包卖力气换钱留在京城,好不容易才打听到郡主再次出宫了。
送进去的礼物连个响都没有,虽然早猜到这个结果,可先前总还抱着一丝指望。这一晃两个月过去,这点指望早没了,两人此时决定豁出去了,唯有拦郡主轿子一条道了。
打定了这个主意,两人就往河里洗吧干净自己,把进京送礼的那身衣裳拿出来穿上,好歹彼此还有些人样子。在郡主府门前又等了两天,眼看着再见不到郡主好不容易收拾出来的人样子又没了。
就在两人心焦的时候,就看到郡主的马车过来了,杨四五按了按胡小宝的肩,按说好的自己先冲了出去。到了京城这些日子,也听说郡主不少传闻,多是说郡主脾气不好,贸然拦驾,只怕一个不好就落了罪,到时候胡小宝在外面,或是回北地设法或是再找机会,也还有指望。
胡小宝提心吊胆就看着杨四五直挺挺跪在了郡主马车前行的方向,车夫顿时勒缰绳叫停,那马长长一声嘶鸣,抬起的前蹄眼看着离杨四五就一步远。
郡主府的人好久没见过竟敢拦他们马车的人,他们郡主又不是钦差也不是皇子,好没道理。立即有人小心戒备,怕惊了郡主的驾,尤其眼前人跪在那里就魁梧得很,只怕就是个练家子,眼看人都到了马蹄子底下也不见惊慌,还是咬牙跪在那里,这就不是个平常人。
周围人虽不敢上前围观,但也都在两边指指点点,看起了热闹。如意从阔大的马车中掀帘出来,上前也不看依然跪着磕头请见郡主的杨四五,只和气地问带刀护驾的人怎么回事。杨四五知道机会就在眼前,又不能喊破自己身份,北地将军使人来京城走郡主门路给人听去,一个不好就是祸事。
他沉声冲着车厢方向喊道,“郡主可还记得‘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他这句一出,如意心中先是一惊,这是北地来的人!当年北地谁不知道这句赞的是他们将军府的小少爷谢爵礼,不过十三岁的少年,银鞍白马,在北地已经是人尽皆知的少年英雄。如意这时才看向了跪地的人,虽然跪着,也能看出行伍出身。
马车中谢嘉仪不再看手中账册,抬头盯着帘子好似愣住了,随着这句喊声,她想到的是手札中那句得意的记录,“人以太白诗赞我,照夜白英姿,功不可没”,还自己给自己加了批注,“世人最爱说实话,昭昭当时时以兄为荣”。“照夜白”,是哥哥的马。
她闭了闭眼,她不记得。她哪里记得,当年北地人人称赞那个少年人的样子。她只隐约记得他提着自己的□□进来的时候,她好像为了哥哥没给他带回海棠糕桂花糖,好一场哭,哭得小少年围着她哄。
她连他最后的样子都不记得了,只有他的声音在梦里一次次出现,可她想看清的人却是一片空白,她怎么都想不起哥哥的脸。
“郡主!”采星的喊声把谢嘉仪从昏暗深沉的记忆中打捞出来,谢嘉仪吩咐道:“把人带上,回府。”
一直到杨四五跟着郡主府的人踏入郡主府门的时候,都还有些不真切:真的要见到郡主了吗?这是成了吗?
郡主,郡主她真的还记得北地,记得俺们这些四散零落的谢家旧部?
胡小宝急得冲着他喊:“还有我!”他一喊,如意一点头,就有两个侍卫上前带着他一起送入郡主府。
一直到杨四五和胡小宝重新踏上了往北地去的路,他们被北地的风吹得粗糙硬朗的脸上都还挂着不自觉的笑意。
旁边跟着的是郡主府的成叔,带着三十几号人,要替郡主府把生意做到北地去。杨四五胡小宝再次颠颠问过成叔没什么吩咐,两人这才打马在前带路。
当时郡主听完他们的话,就让他们退下了。等到一切查清核实的时候,郡主叫他们来,只说了两句话,“放心回去吧,那些人我养”“我也要用他们”。郡主北地的粮食皮货生意正是要用人的时候,杨四五当时心就怦怦跳了起来,这些退下来的兵,做别的不敢说,跟着护送货物震慑蛮人强盗,再没有比他们好用的。就是断腿上不了路的,往店里一坐,哪个不长眼的敢在他们兄弟的店里撒野。
兄弟们就是上不了战场,也有出路了。
一直到现在杨四五都跟做梦一样,低声道:“咱们这马可真好!”油光水滑的,这可是郡主府送他们的马。
“干粮也好!”胡小宝觉得自己嘴里还有肉味儿,都是肉干,怎么郡主府的肉干就这么香呢。
“咱们以后京城也有人了。”
“有人了。”还是他们谢家军的小主子,是他们谢将军的女儿!
“你小子可把郡主带给将军的银票揣好了!”杨四五再次提醒。
“我就是死,银票都会好好的!哥可把郡主给咱们将军的信收好了!”胡小宝有来有往也跟着提醒。
“放心,你就是死,信都没事!”
两人相视一笑,又看了看后面跟着的商队,他们先打马往前哨探去了。两人心里都恨不得快点到北地,将军知道,北地的兄弟们知道,得多高兴啊。让那些打仗就推他们往前,赏银抚恤就把他们压在后面的狗杂种们看看:你们有人,我们上面也还有人呢!他们当年在北地辗转流离的小主子如今大了,是皇帝陛下眼前的大红人,就是跟太子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是依然愿意护着他们这些旧人的主子!
而这边郡主倚着栏杆喂着池中的锦鲤,一点点思量着,遥不可及的北地,那一团乱麻,似乎也扯住了线头。
“季德、赵义、蒋干、杨四五、胡小宝”谢嘉仪捏着鱼食,蹙着眉头念着这几个名字,她前世绝没有见过这些人,可为什么这些名字却让她觉得熟悉可想破了脑袋,谢嘉仪也想不到这种熟悉感是从哪里而来。她又想到陆辰安身边那个哑奴,那是另一种熟悉感,她总觉得她见过她,而且是在一种她实在不该忘了的情形下,可为什么这么特殊的熟悉感,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呢
上天生人,就不给笨人一点活路吗
谢嘉仪抬手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子,旁边站着的如意赶紧上来拉住郡主的手,替郡主揉着额,嘴里道:“不是奴才说,郡主对自己下手也忒狠了些,看看都红了”
谢嘉仪靠着栏杆长出了口气,忍不住叹息道:“人比人气死人。”她现在也算用功,可看账本不如谢莹莹,读书读书就更不用说了,陆辰安和徐士行聪明绝顶,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就算了,那个张瑾瑜也是一学就会,怎么偏偏就她点灯熬油都追不上人家
笨了二十二年的郡主,第一次因为自己的笨深深苦恼,可除了点灯熬油地扑腾着往前飞还能怎么样呢。
不过谢嘉仪多乐观一人,她转念一想,她笨,她的郡马聪明呀!
她一把把鱼食撒下去,拍了拍手,在旁边丫头送上来的盆里洗了手,让如意给自己把手擦了,问道:“明晚的事儿都准备妥了吧?”
如意点头。
谢嘉仪深吸口气,礼物已经送了好些天了,明日就是八月十五,她得亲自出动,设法把她的郡马拿下!
夜长梦多,得速战速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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