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出炉的新科进士们, 除了圣上赐的琼林宴,还有太子带着皇子们为他们举办的小琼林宴,以彰大胤王朝重视人才这一点的传承性。
小琼林宴在京城有名的樊华园举行, 这里汇集了各地名花,此时春末夏初,刚刚谢了一批,新的一批早已经热热闹闹开成了一片。花房精心培育养殖的各色芍药牡丹争奇斗艳开着,就是假山石道旁萱草也是一簇簇, 墙边一带的玉簪花, 开成了一片雪一样。樊华园一到临水的地方,就能嗅到荷花的清香, 望过去是一片接天莲叶伴着亭亭玉立的芙蓉,除了常见的单头、并蒂莲,还有罕见的四面观音,一蒂花开四朵。
樊华园是皇家园林,非皇家邀约,其他人根本没有进来的机会。而每届的新科进士们都有这次作为座上宾进入樊华园的机会, 自然个个珍视,激动万分。这一天京中贵族子弟、公侯伯府中顶门立户的嫡子也会受邀前来。
今年的例外是贵女们也受到了邀请, 这就是陛下特特下了旨意的。那些达官贵族大家, 揣摩上意也就明白了, 估摸着这是陛下为了给郡主选郡马利用了这次机会,毕竟大胤最年轻有为的才俊这日都在这个园子里了。
前一日永泰帝拥着薄被,慈爱地看着在一边帮他研磨的谢嘉仪, 提点到:“明日,可要好好看看。”
谢嘉仪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腕,“我什么时候不能逛去, 明天那么多人,能看些什么。估计特特从南边移来的那株昌州海棠前面必然人多,到时候我是看人呢还是看海棠呢。”她根本没有仔细听陛下的话,只是看着这样天气,陛下还盖着薄被,心里就酸胀得难受。太医院那些又是医界泰斗,又是药坛新秀的,怎么一个个都这么不中用。她重生以来就到处派人打听药王方仲子所在,可哪里找得到,谁知道他这时候在哪个深山旮旯里藏着
“看人。”永泰帝别有深意回她。
谢嘉仪鼻尖微微挂了汗,永泰帝盖着薄被面上却一点汗意都没有。
谢嘉仪正腹诽道刚才那个太医还说喝了药发发汗,发的汗呢?听到永泰帝加重的语气,才把心思放到陛下的话上,心里哦了声,原来是陛下直接给她整了真人版选郡马册子,她立即道:“那是得好好看看。”
“朕瞧着这个陆辰安就不错。”
陆大人的名字突然从永泰帝嘴里冒出来,把谢嘉仪吓了一跳,她瞅了瞅陛下,还以为是自己那阵子的心思被陛下知道了,陛下可别为了她乱下旨:“陛下喜欢,就升他官。”
陆大人当然不错,就是太好了,不然她也不用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难受。
谢嘉仪难受地发现,并非世道不公,只有那些她眼里的反派女子有对她们一心一意的人,人胡姣不就是最正派不过的女子,也有呐。这么一想,世道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就是她。她就是人不咋地,点又背,她就是没有。
真是让人痛的领悟。
永泰帝看小郡主想着想着嘴巴都撅起来了,不由笑了:“放心去看,你看上谁,谁就是你的。”
“那要是人家有意中人了呢?”谢嘉仪不由问出了自己的苦恼,期待聪明睿智的皇帝舅舅给自己指点迷津。
“那也是你的。”永泰帝毫不犹豫道,温和的帝王同样温和的声音,却在这一瞬间带出了独属于元和帝这一支的酷烈:什么意中人,只要昭昭看上的,他就不会有意中人。
谢嘉仪感受到了皇帝舅舅一如既往的宠溺,不觉转悲为喜,笑了:“舅舅放心,凭他是谁,我必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永泰帝看着小郡主越来越像平阳的脸,连性情脾气都越来越像,带些无奈地摇摇头。想到那个春日艳阳下一身红色骑装的少女,勒住缰绳笑道:“笑话,我平阳会受委屈?”可是最后,她得受了多大的委屈呀,那样怕疼的一个人,却是横剑自刎而死,她得多疼多怕啊。
永泰帝觉得从心头到手,都是一片冰凉,不该想。
他控制住微微发颤的手,温和地让郡主回去吧,他想睡一会儿了,他的声音透着疲倦:“喜子,好生送郡主。”
这一日正是樊华园的小琼林宴,平日守卫森严、紧闭安静的园子,这日从早上就开始有络绎不绝的车马而来,青衫磊落的学子、贵气毕现的京城贵公子,衣香鬓影的贵族千金们,纷纷在园前或下马,或下轿下车。
宴席就在园子内,就着扶疏的花木,早已经摆下了一个个桌案。
后面是个二层的阁楼,四面窗一开,伴着花香的夏日凉风就穿堂而过。站在那里往前可以看花木台榭,往后就可以看到樊华园的碧水湖。
谢嘉仪带着采月如意四人趴在窗棂上认真看着来往行人,突然一个丫鬟戳入她的眼帘:张瑾瑜!就是穿着同样翠衫粉裙的衣服,在一水的丫头中她也是最显眼的那一个,同样是往案上放茶盏,别人放了那些公子们只看到茶盏,她轻轻放下,就能让案前的人不觉抬头打量。
怎么哪儿哪儿都有她!园子里伺候的侍女都是固定的,谁让她进来的?
谢嘉仪早不看那些老套的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她就专看各种稀奇的。在那些最稀奇的话本子里,就不是穷书生和贵族千金,而是穷丫头和贵族公子。当然这样的话本子写出来也没人看,毕竟穷丫头们基本不识字,贵妇小姐们还是爱看贵族千金的故事,书生们就更喜欢穷书生遇千金的故事。但再没人看的话本子也有人能写出来,谢嘉仪就爱看这些稀奇古怪的。
看着那些待选秀女在皇宫里如入无人之地,哪条道能遇到皇子王爷,那条道上就有她,谢嘉仪总是看得拍着被子咯咯笑个不停。
这会儿想到这类话本子她有些笑不出来了:她怎么琢磨着张瑾瑜就跟话本子里的女主似的,哪里都能有她别人打翻茶盏,可能就被呵斥下去,她打翻了茶盏,就能跟对面公子对上眼
这么一琢磨,谢嘉仪就把自己跟那类话本子里身份贵重、脾气不好、折磨女主的女配角联系在一起了,好像,哪一条都符合呢这简直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就在这时候太子殿下带着高升进来了,正心里头不痛快的谢嘉仪劈头就问:“是你把鸣佩安排进来的?我怎么不知道这园子是哪个丫头想进就能来的!”
徐士行又是好些日子没见过谢嘉仪,本来进来的时候打着谱儿这次必然不能再不欢而散,哪知道进来就被她冲一脸。他缓缓呼了口气:“母妃提了,不过一个园子里的宫女名额,也值得你计较。”
“不过一个园子里的宫女名额?满宫的宫女这一日可都想进园子伺候,凭什么她想想就能进来,不会你给她开脸了,她腰杆子硬了?”
“混说什么!”
谢嘉仪说他房里事跟说白开水一样,偏偏对方还随意得很,反而是徐士行捏了捏袍角,微觉尴尬,有微微的红浮上耳根,他口气更燥,严厉道:“你一个闺阁少女,哪里知道这些话的!”
太子这话一出,郡主身后四个奴才齐刷刷把头往胸前垂。
“还是你又看了什么混账书!你身边陈嬷嬷呢,什么书都是你一个女孩子能看的,还有你们,到处给郡主搜罗这些,带坏了郡主,你们哪个能活!”
谢嘉仪心里不以为然,怎么男人们就能说能看,还能摸能做呢,凭什么女子就不能看不能说!同样都是一个脑袋两只眼,一个鼻子两个耳朵,谁还不是人了不成。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我十六岁了,再不知道这些,傻子不成。你们家鸣佩倒是不说,心里指不定知道得比我还详细”
“你!”还说。
“我怎么了?我在问你呢,心虚就转移话题,这都是我用老了的招数,在我这里根本不灵。鸣佩凭什么能进来,她进来干什么,这园子里有她什么事儿?”谢嘉仪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理亏,她的气势哪里是别人能压得住的,此时昂着头冲着徐士行一句句问。
徐士行又缓缓吐了口气,看着一点不让人的谢嘉仪,按捺住自己的脾气解释道:“她不过是知道园子里有昌州海棠,母妃喜欢海棠香,她就想着取些昌州海棠花为母妃配些香。”
这话直接捅了谢嘉仪这个马蜂窝!樊华园的昌州海棠是元和帝为她母亲移植过来的,所费不菲,为此不管是她母亲还是后来继承了这两株海棠的她,都是顶着奢侈的帽子行走在大胤的。就这一桩,她们母女的奢侈,就可以入史册了。
“那是我的海棠!”谢嘉仪眼睛都红了,直接咬牙切齿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德妃喜欢海棠香,放狗屁!后来太后恨不得把宫里海棠树找借口铲了个干净!什么让张瑾瑜进来“她不过是叭叭叭”,她不过是你的狗表妹,你们就是一窝狗男女!谢嘉仪本来就是个坏脾气的主,此时心里眼里都恨不得指着他们骂。
徐士行怎么也没想到谢嘉仪能气成这样,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解释道:“你放心,嘱咐过她的,她只会捡一些落花,不会攀你的海棠。”
“那是我的——海棠!”气得脑子嗡嗡的谢嘉仪眼睛里都是泪,她控制着不让它们掉下来,还是这句话,那是她的东西,谁都不能动!张贵妃和太后尤其不能碰!掉下来的花也是她的,别人不能碰!
“好好,你的海棠,孤这就让人去告诉她,一点都不碰。”此时徐士行已经忘了还在人前,好在也不过是几个奴才,不觉拿出了两人独自相处时的软声,忙哄道。
“现在,马上!”谢嘉仪昂着头,含着眼泪,用小皮鞭指着窗外道!
“好,马上。”徐士行安抚,转身对已经蒙了的高升道:“你现在就去办,一片叶子、一瓣花都不许她碰。”
高升愣了会,忙忙应了,出门了。
徐士行看着他出门,才转身道:“这样行了吗?”此时屋子里只有他和谢嘉仪,再就是谢嘉仪几个贴身的奴才,他难免声音又软了两分。
谢嘉仪这才点了点头,抽出帕子胡乱擦着脸,声音里的火气已经消了一半,嗡嗡的声音道:“我要把她撵出去。”
正凝视她的徐士行一愣,缓缓道:“这恐怕,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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