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十三年的春天真的来了。

    随着离前世永泰帝离世的日子越来越近,  谢嘉仪越来越不安。

    这天睡到半夜,蓦地半空炸开一声春雷。此时距离大婚之日已经又过去一个半月,郡主内寝的红色帐幔已经换下,  换上了翠色的缭绫帐,随着春雷落下,  估摸是起了大风,透过紧闭的门窗撩动了床前纱帐。

    谢嘉仪从梦中惊醒,坐起身,听到窗外还有春天的惊雷阵阵。

    早在她起身的瞬间,陆辰安就跟着醒了,此时也起身,  把身边人拉入怀中。

    谢嘉仪说:“我怕。”

    陆辰安一手搂着她,  一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熟悉而温柔的声音低声一遍遍道:“昭昭,我在呢。”谢嘉仪怦怦跳动的心慢慢平缓下来,她伏在陆辰安怀中,  两只手紧紧拽着他身上柔软的带着温度的寝衣。

    “皇帝舅舅让我去为他摘海棠花。”谢嘉仪喃喃道,“最好看的那一簇,  花枝有些高我踮了踮脚没有够着这时候有人往我脚底下放了小杌子我立即踩了上去好着急啊明明对准了那簇,  可好几次都没剪掉后来我剪掉了那簇开得最好的海棠花”她抱着就往回跑。

    可是在梦里,  她一直就在旁边,  看着那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女孩颤抖着手,  踩着杌子去够着剪那簇海棠。她在旁边好着急,一遍遍喊着“快回去,  快回去!”可她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剪刀咔嚓一下剪下花枝的时候,  梦中的谢嘉仪朝御书房窗口回头,  她什么都看不见,可她知道,陛下去了。

    那个女孩抱起花枝就往里头跑。

    只有她愣在那树新开的海棠前,她知道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谢嘉仪的眼泪湿透了陆辰安胸前的寝衣,她喃喃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感到潮湿滚烫的泪,陆辰安拍抚谢嘉仪后背的手顿了顿,把她紧紧拥在怀里,耐心又轻柔地低声问道:“昭昭,什么来不及了,告诉我?”

    “陆大人,海棠花来不及了\"说出这句话,谢嘉仪哇的一声放声大哭。

    雷声刚起的时候,卧房外就有了动静,可是不管是守夜的丫头小太监,还是今夜不当班此时也起身过来的如意采月,此时都整衣站在外面。没有听到郡主郡马唤人,他们谁也没有点灯,也不敢靠近,就远远候着。

    采月犹豫了会,小声问陈嬷嬷:“打雷了,咱们要不要点起灯。”郡主没有叫,也先把院子里的灯都点起来。

    陈嬷嬷又等了会,才低声道:“且再等等吧。”

    春雷已住,淅淅沥沥的春雨洒落下来。

    内寝大床上,陆辰安还在轻声跟谢嘉仪说着话。她靠在陆辰安怀里,挂着泪,听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虽然周围没有光,她却觉得好像在一个最安全最安全的地方,绷紧的身体重新放松下来,这时候她听到雷声早停了,她蹭了蹭陆辰安胸前的寝衣,已经是一片冰凉,那是她的泪。

    “是下雨了吗?”

    陆辰安轻轻嗯了声。

    谢嘉仪从他怀中缓缓抬头,陆辰安温热的唇落在她仰起的额头上,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相拥。

    陆辰安把身前的被子整个包裹住谢嘉仪,谢嘉仪的手却从后面把被子拉展开,把他整个后背也裹进去。

    两人就这样相互靠坐着,静静听着彼此的心跳,还有外面沙沙的雨声。

    “陆大人?”

    “嗯?”

    “天一亮我就想进宫。”

    “好。”

    郡主府的马车到宫门的时候,宫门还没开。急得里面守门的人团团转,恨不得能自己亲自把时辰

    拨到开宫门的时刻,这可是让坤仪郡主在门外候着,还下着雨。

    好容易盯着时间,刚一到时辰,值守人员赶紧带着人把宫门开了。把郡主府的马车迎了进去,他才松了一口气。新来的年轻小侍卫见头儿紧张得别说坐,站都站不住,还以为郡主必然脾气不好,要有好一通发落呢。没想到郡主府的人什么都没说,撑伞走在郡主轿辇旁边的陆大人大约看出他的紧张,还冲他点了点头。就连头儿上去亲自送郡主赔不是,郡主也只是说了句:“你们负责是好事,没有不是。”

    后面的公公还招呼人给他们留下了两匣子点心,说是今日来早了些,难免给大家添了麻烦。

    话说得又软和又好听,听得新来的侍卫心里热乎乎的。郡主府的人都进去好一会儿了,他还在那里呆呆乐呵。还是头儿抬脚踢了他小腿一下,他才彻底回了神。这会儿下雨,门口留了队人,他们这组换班到了旁边值房,分着郡主府给的点心,嘻嘻呵呵说着话。

    小侍卫忍不住凑过去压低声音问一直对他们挺好的头儿:“李头儿,为啥外面人都说郡主脾气不好?”要他说,郡主是他见过脾气顶好的贵人了。要是换了旁人,下着雨等了这么久,不说是自己不按时辰来,反而会拿他们出气。

    李头儿又给了他后脑勺一下,“说话就说话,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说着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外面有多少人见过咱们郡主?那些见过还在外面说郡主脾气不好的——”他哼了一声,“贵人的事儿是你能议论的!”小侍卫把警告记在心里,却听到李头压得更低的声音含混了一句,“都是坏人。”

    喜公公已经听见说郡主早早就来了,在宫门外等了好一会儿,他看了眼夜里咳到怎么都睡不下的陛下,折腾了一夜。最后非要来到前面书房那张靠窗的榻上歪着,还要开着窗,他正想把郡主进来的消息跟陛下说,就听到永泰帝问:“海棠花还没开呀?”

    喜公公忙道:“快开了,已经打了骨朵了,这场春雨一过,眼见立时就开了。”

    永泰帝没说话,又是一阵咳嗽,拿开帕子上面又是血。他移开,淡淡地看了眼,就听到喜公公说郡主进宫门了,不一会儿就能到了。

    永泰帝点了点头,让人把火盆移到跟前,一伸手把沾血的帕子丢进火盆。忙着给永泰帝凉药的喜公公看见一愣,“陛下,奴才去唤汪太医!”

    永泰帝摆了摆手,艰难地笑了笑,“没有用,朕也不想再看他那张战战兢兢的老脸了。”

    陆辰安去了翰林院值房,谢嘉仪来了陛下书房。

    她进来的时候,火盆已经搬出去了。喜公公往永泰帝脚边放了脚炉,又在脚边多压了床被子。谢嘉仪看了陛下的情形,心里的不安不断扩大,但她面上却还是往日一样的笑。见陛下睁眼的时候,就陪着说两句话。陛下微微露出疲倦神色,她就不吱声,假装专心在看话本子。

    却很久都没有翻过一页。

    永泰帝睁开眼看了出神的谢嘉仪好一会儿,心疼道:“昭昭,别怕,朕好着呢。”

    谢嘉仪抬起脸笑道:“我不怕呀!我只是在想今年的海棠花用那个越窑大肚细颈瓶装,明年就用那个青瓷的美人瓶,后年呢得找个更出彩的把今年明年的都压过去才是”

    永泰帝伴着细碎的雨声,听着她温软琐碎的话,话里是一年又一年的安稳。

    “昭昭要是朕的女儿就好了。”

    谢嘉仪笑道:“大公主倒是好多次都想来看陛下,走到宫门口就给人拦住进不来了,就这样她还是每隔上几日就到宫门口磕头呢。”

    “她?她好好的别再把谁一剑捅死了就是孝顺了。”

    谢嘉仪接道:“当时换我,我也捅死他。”

    永泰帝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认同谢嘉仪的话,还

    是不相信谢嘉仪会做出这样的事儿。

    当年驸马跟一个婢女暗通款曲,事情暴露后,驸马家里也是老牌的勋贵,硬是把这个婢女抬了妾。大公主眼不见心不烦,直接当驸马死了。大公主的奶嬷嬷却见不得自己伺候的主子受这样的气,私下里没少磋磨那个婢女,这婢女一直忍着,忍了半年才被驸马看出来。驸马从小也是京城里有脾气的,哪里受得了自己的爱妾受这样大的委屈,加上又喝了酒,又是夜里,不顾婢女拦着,冲到嬷嬷那里,把人扯下来就踹。

    上了年纪的嬷嬷睡梦中惊醒,哪里禁得住这样屈辱,直接上吊死了。

    大公主二话没说拿着把剑就把驸马给捅了,当时也并没有捅死,就被下人拦住,把驸马送回了家。可是大公主提着剑又把婢女捅了个对穿,婢女身体可就没这么好了,当时就死了。据说郡马听说,一口气上不来,昂着脖子憋得脸都红了,直着脖子叫了“小莲”,跟着死了。

    小莲就是那个婢女的名字。

    驸马的家里哪里能愿意,就是皇帝的女儿也要有王法。

    大公主被送进了护国寺,清修了两年,就开始公然养起了面首。皇帝的女儿,她要是就是不要脸了,别人也还真没办法。

    提到这个女儿,永泰帝瞅了谢嘉仪一眼:“也就是你,还跟她来往,京城里说出多少难听的话呀”

    “我跟大公主也就是半斤八两吧,也说不好到底是谁带累谁的名声了陛下,估摸这就叫投缘。”

    永泰帝虚弱地笑了一下,就这样听着谢嘉仪絮絮说着闲话,听着绵绵的雨声,他慢慢合上了眼,睡了。把喜公公高兴坏了,这些日子陛下越来越难入睡了,能睡上这么一会儿太难得了。

    永泰帝睡了一觉醒来,果然觉得精神好一些,还能起身往门口站了站,这天的晚膳也多用了一些。谢嘉仪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看陛下的精神可比前世这时候好太多了。

    前世就是这天下午陛下去的,看着陛下安稳度过了这个下午。海棠花果然同前世一样在这日开了,谢嘉仪这次避开了前世那簇,另挑了一簇最配那个越窑花瓶的剪下来送进了陛下的书房。

    她心道这个春天必然是能过去的,她得发动更多人,非把那个方仲子给找出来不可!陛下才多大年纪呀,就是不万岁万万岁,求个十年二十年,总不是贪心吧。

    这一天她出宫的步子都是轻快的。

    却没想到就是这夜,永泰帝病情一下子恶化。

    长春宫经营了这些年,早就知道陛下身体不好了,此时听到陛下召见太子以及内阁大臣,德妃马上就知道时候到了。这时柳嬷嬷鸣佩都来到了德妃身边,伺候德妃更衣的时候,两个人手都在颤。

    大胤要变天了,以后这后宫就是他们娘娘说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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