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遗诏!”
“郡主坤仪, 先世祖与先孝懿皇后嫡出血脉,幼时就于大胤社稷有可载史大功, 后得大胤祖宗托梦, 庇大胤百姓于水火之中,为大胤福星,帝加封辅国, 凌后宫之上,见后宫太后、皇后不跪, 特赐凤冠,赐如朕亲临令牌, 赐免死金牌, 赐千人护卫队拱卫郡主府, 护我大胤福星, 钦此!”
此时外殿臣子也已经在陛下带领下来到了内殿外,跪听先帝遗诏。里里外外跪了这样多的人,但却不闻一丝声音,所有人都被这样一旨遗诏惊呆了,但却没有一人意外,所有人惊诧之后都立即意识到这就是先帝盛宠,这就是坤仪郡主。
永泰帝死后再次以遗诏的形式昭示了坤仪郡主凌驾于帝王后宫的尊贵地位, 追溯她的血脉出身, 强调她的泼天功劳。凌驾后宫,此时先前好奇先帝为何在坤仪之上, 又加辅国称号的臣子,彻底明白了, 先帝当时就已经为今日铺路。
可惜, 他们还是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待到新帝第一次秋狩,他们才会彻底明白辅国这一加封的全部意味。可不仅仅是为了让郡主有凌驾于后宫皇眷的超然和尊贵。
片刻的寂静后是一片山呼万岁的声音,等到众人再次起身,一时间依然没人说话。大家都被这样的隆宠震撼了,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连自己先前忙着打听的事儿都给忘了。不少人掩饰不住或羡慕或复杂的神色看向身边站着的郡马陆辰安,太傅家公子陈栎川碰了碰陆辰安低声道:“怪不得你这么稳,你们家可是又有圣旨又有免死金牌的人家!”还有如朕亲临的牌子,先帝真是什么都敢给郡主啊。
陆辰安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他都没法谦虚,因为还真不止这些昭昭第一次给他看陛下留给她的东西的时候,陆辰安这样镇定的一个人都难掩震惊和复杂。各种免死保命的金牌令牌皇马甲腰带只有别人想不到的,没有郡主府没有的。手谕手书更是留了一封又一封,被他的郡主用箱子仔仔细细收着,想舅舅的时候,就打开箱子看看先帝留的各种手谕。
当时谢嘉仪含着眼泪笑,“皇帝舅舅是不是待我很好很好?”他们对她这样好,却只要她快活地活着。谁都可以不快活,她谢嘉仪一定要永远快快活活地活!
他说是啊,心里却想换了谁都会待你很好很好的。永泰帝会,如果是闵怀太子,也会。
众人就听到一片安静的内殿里传来郡主清脆的声音:“太后娘娘,是不是很惊喜呀?我知道的时候都高兴坏了呢!”
陈栎川又向陆辰安低声道:“气人还是你家郡主会气人呐。”恐怕太后娘娘此时只有惊,没有喜。尤其是先帝挑太后庆典这样场合宣读遗诏,就是要当众,尤其是当着上位的太后,把坤仪郡主托起来。关键先帝也很狠啊,强调的不仅有功劳还有血脉,这几乎就等于直接告诉后宫众人,无论是太后还是将来上位的皇后,她们都不及坤仪郡主血脉尊贵。
故,在郡主面前,都别狂,收着些。
陈栎川啧了一声,他家老头子曾经也有酒后不留心的时候。当时陈栎川吐槽了句还好永泰帝不像元和帝,元和帝固然强悍英明,但是元和帝也残酷甚至疯狂。当时他老子也是喝多了,摇了摇头,说了句“一样的”。他还不明白,永泰帝是多么温和规矩的一位帝王,此时琢磨永泰帝曾经做的不少事情,尤其是与郡主有关的事情,他有些理解那句“一样的”。无法想象这是一向循规蹈矩的永泰帝做出来的,他简直就是毫不顾忌直接给太后留了一巴掌。
在这样的日子,提醒太后保持清醒,记得自己的身份。
陈栎川看向群臣最前面高高在上的陛下,这位同样曾以温和规矩著称的昨日太子、今日陛下,是“一样的”还是真的不一样呢。
内殿中张瑾瑜不可思议地看向人群最前面已经接了圣旨的郡主,又看向面色青白绷着脸重新端坐在凤椅上的太后。这本来是她们都期待的一天,这一天郡主将明白什么叫变天,这位任性妄为的郡主将学会什么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但是一封遗诏,居然还有一封遗诏!
怎么有些人的命就这么好呢!怎么她如此拼命努力得来的东西,在谢嘉仪面前总是一文不值。谢嘉仪简直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永远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难道永远都不用学会什么叫“低头”,永远都不用学会什么叫“妥协”凭什么所有人得到都要苦苦付出,只有她,无论得到什么都是如此轻而易举。
张瑾瑜觉得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这样让她觉得老天不公。她的心如同被放在火里烤着,强压着那种痛楚,扶着同样面色难看的外祖母朝着前殿宴客大厅走去。
她同所有人一样脑子里还是圣旨上那一串赐这个赐那个,任何一个赏赐都是哪怕国公府这样人家都求之不得的,就这样都落在一个郡主手里
太后脑子里也还嗡嗡想着那些“赐”
就听到谢嘉仪又来了一句:“对了娘娘,陛下把喜公公也赐给我了。”说着还笑了笑:“我还有陛下留下的手书,娘娘要看吗?”
寿康宫的人听到简直想吐血,陛下到底写了多少东西给郡主!前面就是郡主府的奴才,郡主都能随意让陛下留下手书圣旨,这里还有手书
不是说陛下好些日子病得连折子都批不了,哪里来的这些精神写这些手书
此时已经准备退出去结束自己一生的喜公公闻言一愣,就见他打小看着长大的郡主正笑吟吟看着自己,郡主的声音那样遥远又那样清楚:“喜公公,陛下说让你跟着我呐,有你的小徒弟想带着的,愿意出去的也跟着我。”
喜公公没想到陛下最后病得那样,又有千头万绪的事情要安排,居然还是想到了他,给他留了后路!
能得陛下旨意,跟着郡主,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啊!
他控制着发颤的声音,恭恭敬敬行礼谢恩,伏在地面上的老手都颤抖了,心里鼻子里都酸涩难当,全靠这一生当差学来的本事控制着,才体体面面,不至于真的失态。
然后跟着如意先出去了,就听如意道:“公公也不用怕徒弟带出去没了出息,郡主的商路已经打开,不管是往西域那边走,还是往南边,往海外,都是正需要人的时候。想留在府里办差,有在府里的差事,想往外头看看去,有在外头的差事。”
“我听说郡主还在造大船,说是要出洋,是不是?”喜公公眼睛发亮,好像一下子重新年轻了起来。
“是,公公想出洋看看吗?郡主大船上正需要咱们郡主府的自己人掌舵。出洋这事儿,先帝也是给郡主留了手书旨意的。”
听到这事儿也有旨意,喜公公可是一点不奇怪。最后那半年,先帝想到郡主,简直像一个就要撒手离开的父亲想到自己无依无靠的女儿,想到什么都要给郡主留下或手书或旨意或令牌物件
喜公公老眼一亮:“老奴想出去看看。”这皇宫啊,他待得够久了,他想为郡主出去看看。
众人都已经到了建极殿前面的宴客大殿,按照位置依次入座。
虽然看着一切都恢复正常,但是众人心里依然还笼罩在刚刚听宣的遗诏上,回不过神。难免就忍不住一次次看向与郡马坐在上面位置的坤仪郡主。只是这时候他们再看过去的眼神又与先前的打量不同了,尤其是各家女眷,本以为今天会看到郡主低头,哪知道先帝一纸遗诏,说来说去,在她们听来就是一个宣言:
这天下,除了帝王,没人配让坤仪郡主低头。
至于帝王,先帝从不舍得让郡主低头,甚至生怕郡主头昂得不够高。至于如今的陛下,众人已经习惯了太子的沉默,所以对今天也依然多数时间沉默的陛下并未觉得奇怪。
只见陛下身着杏黄团龙袍,左右肩处是金线绣得日月图案,正是肩挑日月,背带山川星河。虽同样寡言,但整个人的气质已经与太子时有很大不同,给人更多的压迫感,让人不敢直视。一身端肃的龙袍、头上的冠冕,让他随意看过来的一眼都充满威压。
先帝崩逝的那一刻,所有人看向徐士行的目光就都变了。从此,曾经的太子,就是彻底握住他们生杀荣辱的人。
可即使是这样,不少贵女依然忍不住悄悄抬眼打量她们的陛下:
一双夺人的凤目,冷冷的目光随意一瞥,都让人忍不住脸红心跳低了头。
不到二十岁的陛下,不仅后位空悬,后宫还都空着呢。这种场合能跟着家里进来的贵女,谁心里能没些想法呢。没看到陛下本人,许心里还多少有些迟疑,但此刻见了陛下,这样一个人,这泼天的富贵,谁不想搏一搏。
与陛下相比,其他贵家公子一下子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凡夫俗子。谁不想成为真龙天子的爱宠呢?
生了心思的贵女们就没有心思注意坤仪郡主了,她们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太傅家这个十八岁还没嫁人的女儿陈音笙。从十六岁那年就放出话来,除非嫁给太子做太子妃,不然她宁可青灯相伴也绝不嫁人。
果然待字闺中到了今天。
陈音笙本来正好端端坐在那里瞪她那个贼眉鼠眼的小弟陈栎川,这会儿突然发现好多人都开始贼眉鼠眼地打量自己了。她立即挑了挑眉毛,意思很明显,有她在,谁敢跟她争?反正她已经放出了新的话,除非是皇后之位,其他的,她陈音笙还不稀罕呢!
这些看过来的人里面还有谢嘉仪,她就着酒看着陈音笙打着算盘。谁做皇后都行,就张瑾瑜不行!虽然张瑾瑜已经被她打击得很厉害了,但这个人已经把上位当成她一生的事业了,为了上位没有她做不出来的事儿。她自己要是一直不能生,她也会抱别人的孩子,找一堆人替她生虽然有新帝“不得晋位”的话压着,但永远不能低估张瑾瑜和太后的野心和鬼蜮心思,还是早早让她看好的人把位置占了是正经。
谢嘉仪心道,前世她不喜欢陈音笙,所以没多接触过。现在看来,陈音笙这样痴心的一个人,不管身份还是性情,都是再合适的皇后人选不过。如果她能做皇后,少了自己多少麻烦。陈音笙可不是那种会盯着一个郡主找麻烦的人,谢嘉仪印象中她后来心灰意冷后就一心一意修道,谁的麻烦都不曾找过。
陆辰安忍不住端起杯子掩饰低声道:“看谁呢?眼都看直了”
顺着谢嘉仪方向看过去,他一眼就看到那个花孔雀一样的陈栎川,谁都得承认这人长了一张好脸。并且,陆辰安看了对面人一眼,这人表面玩世不恭,实则一点都不简单。
谢嘉仪靠近了他一些压低声音道:“我看太傅府的女儿呢。”说完又加了一句:“我能看,你别看啊!”别看陈音笙宣言很高调泼辣,但其实单看她这个人,却带着一种仙风道骨的端庄美。是大胤书生最爱入画的那类美人,谢嘉仪想到有次见陆辰安练字写得正是《洛神赋》,又是缥缈又是凌波的,这说的不就是陈音笙这样的美人?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瞪了陆辰安一眼,一口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喝了。
“你”那句别都喝了,在谢嘉仪那一眼下噎了噎,陆辰安就看到她的酒杯里已经又空了。他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本来想着她这些日子心里还是有没散出来的悲气郁气,所以先喝了两杯也没管,谁承想一眼看不住,这第三杯也下去了。
随着不断有人上前给太后献礼拜寿,外臣们给陛下敬酒,外命妇贵女们到太后面前讨好奉承,虽无歌舞音乐,宴会厅里气氛也熙熙攘攘热闹起来。
谢嘉仪打量了一眼被太后叫到跟前的张瑾瑜,显然众人是在太后有意引导下拿她跟陛下取笑,她含羞带怯看向陛下的眼神,让谢嘉仪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里冷笑明明是到处搞关系搞事业的女强人装什么娇羞的小女人,虚伪!张贵妃虚伪这一条,真是让她见一次倒一次胃口。
她又眯着眼睛看向陈音笙,还是这个好。太子可不要瞎了狗眼,再跟张瑾瑜搞到一起不对,他们肯定要搞到一起,但总不会瞎了狗眼让张瑾瑜这个女人做皇后吧,这可就是那个“是可忍孰不可忍”了是陛下了,不是太子
酒意蒸腾,让她觉得整个人都轻盈了,轻盈又舒服。似乎所有沉重的东西都消失了,没有什么能束缚她。北地父亲、母亲和兄长她这一生,要怎样才算有所交代快活,对要快活,要马不停蹄地快活不快活,是不对的,那么多人都疼她,她怎么能不快活呢谢嘉仪此时想到北地,也不觉沉重了,她转头看向陆辰安。
她有陆大人,陆大人这样聪明的人,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是笨呀,可是她命好,挑到了大胤最聪明的人!
谢嘉仪的目光水润润的,内里有光,有风过波纹起,有无限的信任和依赖
陆辰安心道,她这样看着自己,实在过分。
他扣紧了酒杯,跟她对视,然后默默移开视线,过了会儿方轻笑一声:“是不是喝多了。”谢嘉仪想象中的自己,该是大碗喝酒的江湖豪杰,这样小杯子怎么能让她喝多,这不是小看人吗?为了证明自己没喝多,她要再喝一杯给陆大人看看。
谢嘉仪伸手,却没摸到酒杯,她反应慢了一拍,这才低头去找,身前桌案上空空的:她的酒呢?
后面如意低了低头,郡主果然喝多了,不仅看了桌案,还往身上案底扫了一圈。
这才慢吞吞看向了身边人,歪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陆大人,我的杯子呢?”
微醺的郡主,玉面微浮桃花粉,憨态可掬,看得人心都酥了。
不仅是陆辰安,也有别人注意到了此时的谢嘉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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