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来自全息投影,被放大到占满了高达8米的墙面。
阿尔曼抬起左手,像操控一台木偶戏一样,随着手腕的旋转、手指的活动,画面中的场景快进、后退、暂停、放大,然后换一个角度,再来一次。
明灭的光线将阿尔曼雕塑般的五官点亮,瞳孔宛如黑洞,要将上面每一块像素都吸入。
他的视线死死钉在莉娅向黑衣人伸出的手上,左手上狰狞的伤疤仿佛扩散到了他的眼睛里,投射出不同往常的阴冷。
“去查一下,她最近接触过的所有人,哪怕只是擦肩而过。”阿尔曼思忖着,对着空气下达指令,“他们一定认识……不,至少是有过照面。”
画面上,少女脸上写满了惊愕,再结合那只伸出的手,这个结论不言而喻。
“是。”空气中的传来答复。
阿尔曼把身体放松,闭上眼,靠在沙发上。
“另外,”空气中,那个声音继续向阿尔曼汇报,“根据他所穿服装上的logo,我们已经追查到了‘闪火点’车行,这是一家连锁车行,主要经营飞行交通工具和部分豪华地面交通工具的维修、护理及改装,最大的股东是弗雷曼家族。”
弗雷曼,星船公司的第三大股权方,从不掩饰自己的贪婪,对财富和权势的渴望驱动着暴力,所有的人都可以成为他们的猎物。他们用近乎原始的方式疯狂掠夺、压榨底层,然后以谄媚或威胁,侵吞、蚕食着上层的资产。
他们用行动证实,即便是草原上最强壮的狮子,也不敢孤身与一群贪得无厌的鬣狗对峙。
“由于车行绝大多数底层员工都来自地下,员工更衣室时常发生盗窃事件,最近6个月,有23名员工的更衣柜被盗,所以我们很难确定他所穿的工作服来自于谁。
“并且,就在今天,位于中环大厦附近的‘闪火点’车行的经理被弗雷曼内部‘处置’了,根据部分员工的说法,起因是一名员工向巡查局报案,称发现车行的许多工具、材料和台账不符,怀疑是失窃,但这条报案信息目前已经在案件系统中消失了。”
弗雷曼家族手下鱼龙混杂的地方,时常出现这种监守自盗的事情,为了维护弗雷曼的“声誉”,他们有一套自己内部的“法律”。
换而言之,弗雷曼认为这是他们自己的家事,有意掩盖了整个事情,至于被内部处置的那位经理,按照弗雷曼家族的惯常做法,恐怕已经被拆成零件了。
“报案的员工呢?”阿尔曼问道。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小会儿后,说道:“非常抱歉。”
意料之中。
看来这个黑衣人并不完全是表面上那么鲁莽。
他瞅准这家车行管理混乱,顺走了拆解悬浮车晶源的工具。
这种重要工具,每一个都有编码备案,负责的小员工熟知经理日常作为,想到经理肯定会妥妥地让自己做“背锅侠”,他只好抢先巡查局报案,以求自保。
案子涉及弗雷曼家族的产业,巡查局也不敢妄自做主,第一时间呈到了弗雷曼家族手中。
在家族内部的追查下,经理曾经的一些小偷小摸行为必定掩盖不住,无论这次工具失窃是否和他有关,弗雷曼家族的怒火都将把他烧成灰烬。
事已至此,没有人会赶在这个节点去触怒弗雷曼家族,阿尔曼同样不想和一群被激怒了的野兽打交道。
他拧紧眉心,右手轻揉着太阳穴。
“车行那边……暂时不要再查了。”
再这样追查下去,必定会惊动到弗雷曼家族,鬣狗怎容许他人染指自己的地盘?
“看来……小鱼已经上钩了,不知道究竟有几只呢?”阿尔曼喃喃自语,紧接着下令道,“先把小公主接回来吧,美味的鱼饵,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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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很疲惫,但躺在床上时,莉娅还是没忍住打开通讯器,她先是查看今天的一些新闻报道和评论。
上面把白天的事件定义为非法水贩冲击演播大厅,巡查局对这种侵犯、破坏私有财产的行为进行了批捕、处罚,全然未提还发生了挟持事件。
评论里一半是认为星船公司不该过于仁慈,居然不追究这些水贩子曾经的盗水行为,导致这些人愈发放纵,还有一些人在抱怨他们用水困难,于是前面那一半人开始批评是他们自己不努力、不上进,所以迟迟无法摆脱困境,渐渐发展成了双方的对立互喷。
这种对立由来已久,莉娅没有多看,转头继续搜索关于伊迪希斯家族的信息,想从中找出关于阿尔曼的蛛丝马迹,在把各路家族的复杂关系和恩怨情仇又看了个遍后,终究一无所获。
思绪繁杂,明明头越来越沉,精神却越来越亢奋,就这样时眠时起,直到天亮,她收到了阿尔曼发来的消息。
他看上去正在开车,先是向莉娅道歉,请求她原谅,节目录制场所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需要去善后,没有照顾好她。紧接着说,考虑到节目录制就快开始了,为了避免媒体和传闻给莉娅带来的负面影响,自作主张把莉娅被挟持的事情隐瞒了下来。最后,他表示,已经安排了人来接莉娅和奶奶。
“什么?”莉娅惊得从床上跳了下来,她又确认了一遍,“现在吗?”
“我已经帮奶奶接洽好了一家医院,蒙恩医生是这方面的权威,他今天刚好有时间,可以给老人家做一个全面细致的检查,”阿尔曼笑意盈盈,“我把时间约在了上午10点。蒙恩医生给我说过,检查时间可能会比较长,你正好可以收拾一下搬去公寓,他们会照顾好奶奶的,你不用担心。”
他一直用的是“奶奶”,而不是“你奶奶”或者“莉娅的奶奶”,听起来像是一家人一样的轻松自在。
“这么急吗?可、可是我还没向社区管理处申请退房,还有酒吧那边的工作……”
“不用担心,这些安迪会处理好的。”视频画面中,阿尔曼眼睛往右上角扫了一眼,说道,“他说他已经到了。抱歉,我今天可能晚些时候才能结束工作,我想我们可以见个面,一起吃个晚饭。可以吗?”
他又露出了那种期盼和恳求的神色,很难想象一个冰山样的男人也会用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眼神看向自己,莉娅又一次心软了。
她抿了抿嘴,点点头。
阿尔曼喜出望外,他说:“晚上见,我的好女孩。”
几乎同一时间,结束与阿尔曼的通讯时敲门声响起。
莉娅打开门,是安迪。
儒雅的眼镜青年双手叠握,毕恭毕敬地向莉娅微笑行礼,身后还跟着两位医护人员。
不知为何,有一种惴惴不安的种子,试图从莉娅胸腔里破土而出。
她是答应了同阿尔曼一起吃晚饭,可是要把奶奶接去看病……
莉娅非常犹豫,她根本负担不起这样昂贵的费用,除了她自己,还能用什么来回报阿尔曼的好意?
莉娅迟迟没有让安迪进屋,或许是从她的欲言又止中看出了她的顾虑,安迪非常和善地说:“阿尔曼先生为昨天的事情感到非常抱歉,让您受惊了,他希望以此作为补偿,来缓解他心中的罪恶感。”
真的只是这样吗?
莉娅说不清她自己究竟期望怎样的一个答案。
安迪忧愁地询问:“您是还不愿原谅阿尔曼先生吗?发生这种事情,他比谁都要自责、难受,更遑论昨天还被鲍尔先生请去训话。”
“鲍尔!”莉娅心里“咯噔”一下,夜里看了无数豪门故事,怎么可能不知道鲍尔是伊迪希斯家族的现任掌舵人。
安迪镜片一闪,垂眸道:“是的,阿尔曼先生从昨天夜里就开始忙着应付媒体、巡查局,还有各种善后,一直没有合眼,若是他知道小姐您仍耿耿于怀……”
莉娅赶紧出声否认道:“我不是。”然后小声地支吾着,“我不是耿耿于怀……”
安迪闻言,喜逐颜开:“那太好了,这样的话,阿尔曼先生也能暂时放下心,专心处理工作。”
他们带来了一种特殊的运输护理床,用晶源供能,可以漂浮着运送病人,使得无论什么样的地形,病人都能保持平躺。
从床上将奶奶搬运下来的整个过程根本不需要莉娅插手动作,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奶奶解释,好心的阿尔曼先生愿意向她提供帮助。
老人明显有些紧张,无论莉娅如何宽慰她,那双唯一能动的手一直牢牢地抓住莉娅。
不安的情绪从手心开始,顺着肢体向全身开始蔓延,在出门的那一刻,这种感觉愈发强烈,就像是冰冷的火焰从后脊点燃,顺着脖颈一路爬到了尾椎骨。
莉娅回过头去,是一双双熟悉的眼睛。
哈维太太和两位妇人围拢在一起,隔得远远的,喁喁私语,哈维太太再抬起头来时,那眼睛像是在看着一个视频影像中的人。
然后他们路过了姜家姐弟的家门,姜喜一定早早出门打工去了,莉娅只看到房门拉开了一条缝,姜真的掩映在黑暗中,嘴角依然带着冷嘲热讽的笑,可那眼神中为何透露出同情。
艾琳娜和艾力上学去了,苏西亚守在门口,她试图拉住莉娅,安迪抢先一步挡在了她面前,依旧是恭敬的笑意,却莫名的令苏西亚打起了寒颤,那双已经伸出去的手就像是触碰到了氮气,霎时冻上了,眼睛里难掩哀求。
莉娅知道苏西亚要说什么,她想停一停脚步,但是护理床一刻不停的往前,奶奶的手紧紧拽住她。
突然,天花板传来“哐当”一声,从上倒悬下来的人影挡住了最前面的两名医护,护理床随之停了下来。
安迪反应迅速,回身的瞬间已经掏出了枪。
“住手!住手!”莉娅赶紧制止他。
“啊哈!”奥雷哈还没有意识到他差点被当成了恐怖分子,他兴奋地挥舞着手,“莉娅这是要走了吗?”然后注意到了板着一张脸的安迪,“欧,这就是那位负责人吗?”
安迪无言地收起枪,原本窃窃私语偷偷张望的邻居们瞬间消失了。
莉娅惊魂未定,拍着胸口小跑上前:“奥雷哈,你为什么每次都……”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奥雷哈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献宝似的掏出一样东西,“莉娅,你看这是什么?”
一把小巧的可以怀抱演奏的竖琴。
不是奥雷哈用垃圾东拼西凑出来的,而是真正意义上用上好的木材制作,琴身雕刻有月桂叶的纹饰,漆面光亮,琴弦泛着丝丝银光,看得出被主人精心养护过。
奥雷哈一手拿着琴,一手别在嘴角,悄悄对莉娅说:“我最后一件藏品,幸好我藏了起来,没被拿去执行拍卖。”说完,他得意地眨眨眼,递给莉娅,“送给你啦!”
“我?”莉娅茫然地接过,“为什么?”
奥雷哈双手怀抱在胸口,吹起胡须:“那当然是因为,我希望莉娅能在比赛上演奏呀!怎么说我也教了你不少东西。”
他嘀嘀咕咕着,忽然眼睛一亮:“对了,我连夜总结了我以前的比赛经验。”他自顾自地打开通讯器界面,向莉娅发送了一大堆内容,“还有比赛前的训练要点,我还选了几首适合莉娅演唱的歌曲……”
奥雷哈越说越多,安迪不禁上前提醒对莉娅道:“我们该走了,和蒙恩医生约定的时间要到了。”
莉娅抱着琴,向奥雷哈承诺,“我很快会回来的。”
奥雷哈连连摇头:“不不不,莉娅,离开了这里,就别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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