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一个小时前,地表之外下起了雨。
核尘飘了快一周,差不多该散去了,剩下些融在空气里的,被这雨一洗,急吼吼地冲向地面。
尤斯图抬起头,抹了把脸,水挂在手上浑浊不堪,他赶紧把雨衣的兜帽笼上。
起先还只是细密的牛毛小雨,眼看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尤斯图又望了眼轰隆隆作业的现场,警戒线后面,轻型钻机直接开挖,雨水混杂着泥石一股脑地顺着钻杆往下滚。
“这该死的天气!”同事咒骂着凑过来,“他们倒会享受。”
尤斯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在不远处的街对面,几个同样穿着巡查局制服的人三三两两摊在咖啡店的椅子上,喝着咖啡红茶,笑谈着欣赏窗外的景色,惬意得不行。
尤斯图苦笑着拍拍同事的肩。
来体验生活的公子哥自然和他们这些真正的打工仔不同。
“老大呢?”尤斯图问道。
同事耸耸肩表示不知,提议道:“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
尤斯图摇摇头拒绝了。
同人不同命,事情办砸了第一时间落不到公子哥们头上去,但他们俩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距离非法水贩冲击新空港的演播大厅已经过去一周了,尽管伊迪希斯家族也算得上有头有脸,可到底不在七大董事会成员之列,巡查局便想着随便抓几个水贩子交差,谁知在星船公司董事会上,弗雷曼家族率先发难,表面上指责伊迪希斯办事不利,安保工作做得像纸片,差点连累海伦娜小姐,实际上是不满伊迪希斯接手后,没有如往届一样启用弗雷曼家族的安保公司。
偏偏让伊迪希斯家族全权接手今年的节目,正是星船董事长马特维·雷科夫的意思。
事后,马特维亲自约见了鲍尔·伊迪希斯。
同时巡查局接到指令,言明若是擒不到“贼首”,空港和节目的损失将从来年巡查局经费中扣除,巡查局上上下下这才慌了神,终于开始有模有样地办案了。
今天一早,尤斯图就接到命令出动了,直到到了现场、看到钻具开进来,才从队长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出,或许是巡查局收到消息,嫌疑人就在地底某处。
往日也曾抓捕过潜藏在地下的嫌疑人,可那都是靠的人力和技术手段在错综复杂的地下世界围追堵截,像今天这样简单粗暴的做法,尤斯图是第一次见。
眼看雨越下越大,他非常担心。
这里是靠近中央片区的一处城市公园,近处的居民已经疏散完毕,但由于长期的地底开发,整个城市的地下构造已经非常脆弱,再加上今天雨水的侵袭,一旦垮塌,公园附近地表没有居民区,地表居民的影响微乎其微,可居住在附近片区的地下居民铁定遭殃,家园被毁不说,更严重的是,倘若操作稍有不慎,将会引起整片板块区域性连锁坍塌,后果不堪设想。
尤斯图想不通上层为何同意这一方案,他试图向队长言明这当中的利害,可他的这位直属上级压根儿不予理会,反倒警告他安心办事、不要多言。
就在此时,马路对面的几位公子哥突然起身,急吼吼地冲了出来,装模作样地在现场指指点点。
这时,尤斯图耳朵里的加密通讯才姗姗来迟,告知总局局长将于一分钟后亲临现场督战。
轰鸣声由远及近传来,尤斯图抬起头,淅淅沥沥的雨中,打头的几辆浮空车飞速驶来,尤斯图一眼认出了他们分局的标志。
“局长!局长!”
尤斯图挤开周围的人,紧追上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中年人颇为无奈的停下了下来,扬起肥厚的下巴,用鼻孔示意他说话。
纵使心急,但尤斯图仍先行了个礼。
“局长,这次任务我个人有一些疑虑,冒昧耽误您几分钟。”
“三十秒。”
尤斯图争分夺秒地说:“地下管网、通道错综复杂,关系地下居民民生福祉,万一受到破坏发生坍塌,会连带地表塌陷,到时候……”
“这是谁的手下?”局长不悦地指着他。
尤斯图一愣神,他的队长就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这小子怎么那么不懂事?费什么话?”一面点头哈腰把他拖走,“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教好,回去就扣他工资。”
大人物们不再多给尤斯图说一句话的机会,转身就走。
实际上,巡查局并没有此处潜藏有嫌疑人的半点证据。
办事尽不尽心,是态度问题,能不能抓到人,则是能力和技术问题,这些小愣头青懂个屁!他们就是要把阵仗搞大一点,只要样子做足,到时候随便提溜个水贩子去交差,也好有个说辞。
几个分局的头头辛辛苦苦想出来的法子,岂会为几个地下不值钱的蝼蚁的性命而改变。
这个方法最精妙之处在于:该区域归第五董事唐恩家族所有,巡查局以奉马特维·雷科夫之命抓捕嫌疑人的名义,向唐恩家族请求协助。事后要是怪罪起来,对着唐恩家族,就说是伊迪希斯家族转达的马特维的意思,而对着伊迪希斯家族,便说这抓捕方案已经唐恩家族首肯的,至于地表坍不坍、地下垮不垮,关巡查局什么事?
真要责问起来,也是因为他们这些为大佬们服务的苦哈哈打工人,被催得急,抓人心切嘛。
反正只要牵扯进来的家族够多,搅成浑水一片,大佬们会比他们还盼望着有机会浑水摸鱼,届时巡查局自然能全身而退。
“我一没看住你,你就发什么疯!?现在这个事情上头很重视你知不知道!”队长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
“可是!可是!”他一脚踹向尤斯图,“就你机灵!就你伟正光!你是哪根葱!天塌了也轮不到你来顶!”
集合的哨声响起,巨大的车队从天空中徐徐降落,队长顾不上教育尤斯图,赶紧指挥全员列队迎接总局的视察。
钻机附近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尤斯图回过头,钻具就像插在流沙上的吸管,正缓缓地笔直地往下沉去,地面龟裂,顺着挖开的缝隙往里折叠。
“加注固化剂!固化剂!”尤斯图呼喊着冲了上去。
土方碎石掉落的动静伴随着金属被切开的尖啸此起彼伏,逼仄的通风管道随着声响剧烈地上下起伏。
艾力目前所在的这一段是早就已经废弃的通风管道,他来时接口有一半卡在混凝土缝中,一半与新建在用的管道搭在一起,豁口处却能清晰摸到人工焊接的粗糙痕迹,内里明显比常规通风管道小一圈,并且一路是条向下的斜坡,此刻他已经不晓得向下探索了多远,随着震动和声响的加剧,艾力感觉整个通风管正在缓慢的移位,变得更加倾斜。
机械开钻的位置挡住了他来时的路,艾力不能退回,不断挤开隆起的土石将四周抬高,艾力感觉到身体在向着地底深处滑去,他涨红着脸,用尽全力抓住那个小小的扣环,双脚使劲蹬住,借此支撑住身体。
金属受拉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来,陡然间,他手下一空,扣环竟从中脱落,艾力一头撞上了上方的管壁,头晕眼花间他试图抓住管道壁上薄薄的接缝,金属划开他的手,艾力什么也没抓住,尖叫着一路滑向深处。
坍塌很快传导到了地下更深处,老旧的防空洞下层排污管道像一块豆腐似的,在外力的作用下,霎时间被挤压成渣。
诺克托的腿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在危险面前,他本能地迸发出力量,拖着巴林医生向前狂奔。
一个老弱,一个病残,根本跑不赢坍塌的速度,诺克托只感到一阵劲风袭来,他推着巴林医生往前一跃,两人重重的摔倒在地,碎石砸劈头盖脸地砸来。
不知过了多久,诺克托再睁开眼时,坍塌暂时止住了,粉尘混着水糊在脸上,他试图擦一把脸,却发现胳膊根本动不了,黑暗中,只感受到大半个身体被重物沉沉压住。
“巴林医生?”他喊了一声,回答他的是几声□□。
“巴林医生,你还好吗?”
“死、死不了……”
巴林医生的状况比他好很多,他推开落在身上的碎石,拧了几下手电筒,光线忽闪忽闪后,彻底熄火了。他只好朝着诺克托的方向摸索,然而一动作,疼痛就从肩胛处炸开。
“哎哟哎哟……”
“怎么了?”
巴林医生倒吸了一口气:“没什么大事,可能是扭伤了,你还好吗?”
“我不会有事的。”他的身体每分每秒都在倒退回过去,只要不是致命伤,他几乎等于有一具不死之身。
言谈间,一串脚步声令两人齐刷刷的禁声了。
有人来了。
短暂的静默后,诺克托迅速反应过来,他用尽全力想要摆脱身上石块的桎梏,巴林医生七手八脚地爬过来,可无奈他自己身上还有伤,根本使不上劲,几番挣扎却是无果。
“不要管我了,你走!”诺克托对巴林医生说。
巴林医生恍若未闻,仍攒劲试图推开一块巨大的石板。
脚步越来越近,诺克托心急火燎,再次喊道:“走啊!”
一道冰凉的触感贴上巴林医生的脖颈,他身体一滞,诺克托从巴林医生停下的动作中感到了不对劲,闭口不言。
漆黑得不见五指的世界里,紧张的气氛蔓延开来。
巴林医生微微动作,脖子上的武器便压进了一分。
“别动!”
来者喝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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