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在皇帝身边五年?呵,你还不够了解他。从小啊,他就是个要得到一样东西,宁可让这东西毁掉也要握在手里的人。”

    “孤若真是把机关兽驱动起来了,那孤就没用了呀,威望再高也会被送还南楚,即使朝中有人为孤说话也没用,皇帝曾说不会将孤再送出去嫁人,可那时候南楚虎视眈眈,他还是把孤送出去了呢。孤离开大烨那天他没来相送,他说他不忍看……哈哈哈哈真是可笑啊。”

    “孤若是驱动不了机关兽呢,那些大臣更要叫嚣着把孤送还南楚了,这时候皇帝可能会故作大怒将孤赐死,之后就把孤藏在一个京郊的什么宅子里,日夜派人看守,他想去折磨孤就会去,孤永远也无法再见天日。”

    “陵渊呀,你以为朝堂中有势力掣肘就能让皇帝动摇?不会的,不会的你懂吗?”

    “孤呢,必须做个不上不下、不左不右的局面,才能让皇帝不知进退,这才是对孤最有利的局面。”

    “哈,这酒是真的会醉,孤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你若是去告诉皇帝,孤该怎么办呀?”

    陵渊缓缓走着,想着刚才嘉恪说的这些话。他认为嘉恪留在大烨对他的生意更为有利,何况嘉恪与他有一同默契的后手即将揭开,他自认做到这些并不难,却没想到嘉恪打的主意并不完全与他相同。

    皇帝的喜怒无常,陵渊是有领教也知道如何应对的,但嘉恪所说的这些,这五年里陵渊并没有很深的感受。

    尤其最后她说了一句:“陵渊,孤的父皇是正常驾崩的吗?”

    不是,陵渊当然知道不是。

    先皇驾崩当日,陵渊在场。

    先皇原本并不打算将皇位传给澹台璟涛,遗旨都拟定了,澹台璟涛却最终暗暗逼宫,亲手喂先皇喝下了带毒的汤药,在先皇挣扎时用枕头捂住了先皇的口鼻。

    那时做完这一切的澹台璟涛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寻出了遗旨烧掉又替换上自己准备好的遗旨,重新坐回床榻边,拿开了枕头,极为冷静地掰弄了一下先皇挣扎的脸孔,仿佛抚平那些痕迹一般,之后握住了先皇的手,淡淡说道:“父皇安心去吧,儿自当勤勉治理大烨。”

    就好像,他原本期望的是这种父慈子孝的场面,他现在做到了。

    这就是嘉恪所说的“宁可毁掉也要握在手里”?

    所以嘉恪的言行根本无法预料,现在想来却都有迹可循?

    一切的一切,都是要让澹台璟涛无法抉择。

    到底会修枢节还是不会?到底能驱动机关兽还是不能?

    但凡事总有个结果,她到底会怎样呢?

    陵渊微微一叹,又一笑。

    一旁一直跟随的沈放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陵渊在想什么,小心地问道:“儿子不太明白,干爹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

    陵渊轻嗤:“这无趣的宫里,多了几分趣味——危险的趣味。”

    沈放不明白这意思,陵渊吩咐道:“城中做枢节的要更秘密些,机关师不要露脸于人前。皇上最近正在气头上,不好说会有什么旨意。嘉恪殿下也是无法预料行止之人,若是枢节确实没有修好,恐怕她会鱼死网破。”

    沈放想想那位殿下的行事,一时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个鱼死网破?”

    陵渊:“弑君。”

    沈放惊得立即四下张望,陵渊好笑地说道:“怎么,还有人敢传本座的闲话给皇上?”

    沈放连连摇头,却还是说道:“干爹别跟儿子开这种玩笑,儿子的胆都要吓破。”沈放低声,“换个皇帝对干爹可不是好事……”

    是啊,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个皇帝,无论是谁都不会再给予陵渊如此高的权势和地位。

    所以不能让嘉恪为所欲为,但也不能激怒她。

    沈放更为担忧:“嘉恪殿下连皇上都敢砸……回宫不会是想跟皇上同归于尽吧?”

    自从知晓嘉恪的旧事,沈放很清楚嘉恪又多憎恨澹台璟涛。

    “暂时不会,”陵渊肯定道,“她还想活。”

    不然不会想着设计不上不下不左不右的局面,何必烦累?这阖宫上下最容易刺杀皇帝且成功的人,就是她。她只要假意顺从,与澹台璟涛亲近一些,即便是尖利的指甲在他脖颈上稍稍一划,足够致命。

    显然,她要的不止于此。

    那到底是什么呢?

    陵渊忽然有些放心。

    “有所求便好。”他暗暗想,“至于到底是什么,总会知道的。”

    嘉恪随意扫过桌上摆的六件珍玩,随意拿起一件就往地上一掼。听着噼里啪啦的脆响,嘉恪咯咯笑道:“果然还是这个动静最好听。”

    送珍玩来的沈放只能干笑,对于让自己送珍玩来的陵渊敢怒不敢言。转眼间嘉恪又摔碎了两件,沈放按照陵渊教他的时机,连忙呈上一个小箱子,说道:“殿下请看看这箱子里的东西,这可真是难得一见。”

    嘉恪一笑:“你家督公又拿什么哄骗孤?没一件能入眼的玩意儿。这件要是再不入眼,是你代他受罚么?”

    沈放赔笑讨好:“是是,小人甘愿受罚。”说着正对嘉恪打开手中的箱子,双手举高呈上,“殿下请看——”

    箱中有六个栩栩如生的冰雕,分别雕刻成雪夜寻梅、风间赏荷、灵蛇出洞、飞龙入海、仙人吹箫、神女飞天。

    与那副她十五岁及笄礼的画作中的冰雕,一模一样。

    虽不及那时的冰雕那般硕大,却精巧传神,见之忘俗。

    嘉恪细细凝神看了一阵,伸手去摸。一摸才知道并非冰雕,而是某种晶石制成,怪不得在这暑热的天气里也不见融化。

    沈放见嘉恪这神情知道她是满意了,讨好地笑道:“殿下有所不知,督公大人为寻这几块石头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督促数十工匠连夜赶工,只为博殿下一笑。”

    嘉恪合上箱子,示意琥珀收下,但面上并无笑意。沈放摸不准这位殿下是什么心绪,当下闭口不言生怕说多错多,好在殿下没再多说什么,只让他退下。

    沈放退至门口,又听殿下吩咐道:“带话给你家督公,明日让他先来验看枢节,孤也许能修好。”

    沈放微惊且喜,忙不迭地应下了。

    屋内只剩下嘉恪与琥珀两人,琥珀忧心忡忡地看着嘉恪:“主人真要在陵督公面前修好枢节?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嘉恪:“珊瑚传来的消息你也看了,援军就快到了,不必忧心。眼下如果不修好枢节,孤连这机关府都出不去。何况……其实这枢节,没有孤,陵渊也能修好,时间拖久了对孤不利。”

    琥珀想了想:“主人的意思是,陵督公除了为自己的生意考量,也是把这大功让给您了?”

    嘉恪淡笑:“互惠互利吧,许是他习惯了交易。这样也好,孤不想欠他什么。”

    琥珀有一阵没说话,嘉恪笑着看她:“有什么想说的?”

    琥珀:“奴婢是觉得,即使绕开您,陵督公也能办成他想办的事。您看那些老臣,有了枢节还在意您的死活?奴婢总觉得……陵督公好像有些真心实意地在助您?”

    “真心实意?”嘉恪不在意地笑了笑,“别轻易判定这么重要的事,身家性命容易折在自己手里。”

    琥珀点头,不再多言。

    但这番话在嘉恪那深不见底的心海中,还是荡起了点点涟漪。

    只是一点点。

    傍晚,陵渊来到机关府,为嘉恪送来皇帝赏赐的各色衣料饰品等物,一一为嘉恪细细打开验看。嘉恪难得没有不耐烦,随着陵渊在一排大箱前走动,听得他随意问道:“殿下怎么改了主意?”

    明明先前的意思还不清楚她到底要不要修好枢节,如今倒是约他明日来修好枢节了?

    嘉恪一笑:“酒后醉话,督公听听便算罢。”

    陵渊似是想了想,说道:“让人猜不到心思,倒也确是殿下一贯的做法。”

    嘉恪:“别以为已经看穿了孤。”

    陵渊凝视着嘉恪双眼:“殿下很怕被看穿?”

    嘉恪不答,眼风扫向摆在几案上的六个冰雕,说道:“督公有心了。”

    陵渊自是谦恭:“殿下喜欢便好。”

    嘉恪:“这六个冰雕,是孤的母妃对孤的祝祷。她愿孤自在惬意,随意翱翔。至于蛇与龙,都说蛇是小龙,是暗合了孤的属相。”她转正身子正对着陵渊,灿然一笑。

    陵渊的呼吸浅浅一顿。

    他知道,这是嘉恪真心实意的笑容。

    “不是说只为博孤一笑?”嘉恪的笑意又重回调侃,语气却带着几分认真,“这笑只是对你而已。”

    陵渊微微垂眸,像是在掩饰内心的波动,说道:“微臣惶恐。”

    嘉恪笑意更甚:“那便惶恐着吧。”

    嘉恪坐在陵渊面前摆弄枢节,陵渊站在她身侧看着她没摆弄几下就将枢节递过来:“喏,好了。”

    陵渊接过去看了看,笑道:“殿下敏慧,大烨国祚真是偏劳殿下了。”

    嘉恪哈哈一笑,说道:“即是督公命人弄坏的,又何必作弄孤?督公的生意遍布天下了么?要将修好枢节的大礼送给孤,好让孤对皇上谏言全国推行制造枢节之法?”她的媚眼飞了过来,“真的喜欢上孤了?”

    陵渊:“殿下说笑了,微臣在宫中行走多年,秉持彼此获利的初衷,清楚最能合作的人必须要给最大的利益。”

    嘉恪随意摆手表示懒得听他这套说辞,直接说道:“孤只问你,现下孤把枢节修好了,之后会如何?”

    陵渊:“朝中会有一番是否送你回南楚的争论,南楚使团已到驿馆,必会参与这场争论。至于结果如何,还要看皇上的决断。不过,”他对嘉恪一笑,“微臣观殿下神色,并不忧心,反而有些要看戏的模样。”

    嘉恪:“哦?这么明显?”

    陵渊凑近而笑:“殿下必然是收到消息了。”他搓了搓手中枢节,“才会这么快将枢节修好。”

    嘉恪呵呵一笑:“督公的消息也颇为灵通呢。”她心情大好地站起来,“孤物色驸马的事,还请督公多多费心。”

    陵渊面上的笑意稍淡,问道:“不知殿下有何标准?”

    嘉恪勾住陵渊的下巴:“简单,孤要个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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