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燃这夜到底还是有些喝醉了。
回到西岛，贺照群扛着一个抱着一个，将一大一小一起弄进屋里。蒋薇其蹭车回来，本来还想帮忙，见他毫不费力一步到位，忍不住笑着给他喝了声彩。
贺照群有些无奈地跟她道了别，幸亏裴燃这次醉得挺乖巧，喝多了也不吵不闹，就是睡。他在两只小狗的簇拥下进了客厅，先将贺一鸣放在沙发上，再将裴燃打横抱回房里，见她呼吸平稳地蜷进被子里，这才虚掩上门出来照顾贺一鸣。
裴燃醉意朦胧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贺照群床上，她意识其实还算清醒，就是皮肤发热，手脚软绵绵地不太听使唤。
隐约听见有水声从浴室传来，应该是贺照群正在洗澡，混混沌沌思及此，裴燃突然奋力要从床上挣扎起来。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实在很难接受自己没洗澡就躺在床上，况且今晚还熏了炭火，饮了酒。
费尽全身力气起了身，她扶着桌子，觉得自己站得还挺稳。
房间熄着灯，房门半掩，落进来一滩柔软光芒，小狗串串坐在木地板歪着脑袋与她面面相觑。应该是房门没锁，它自己顶着脑袋钻进来的。
裴燃看它奶凶奶凶的样子，觉得好笑，喝醉了反应迟钝也不敢去逗它，一人一狗就这么隔着距离互相看，裴燃都忘了自己爬起来究竟要干嘛。
贺照群湿着短发从浴室出来，见他们这么无声对峙，愣了愣，过去碰了碰裴燃的脸，问她感觉怎样，难不难受。
裴燃眼神镇定，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说自己没醉。她抱着他的手臂，将脸贴在他手心里，小动物似的嗅着他身上干净的水汽，觉得他刚冲完冷水澡的手凉凉的很舒服，又想起自己要洗澡。
贺照群让她等等，俯身抱起呆头呆脑的小狗，发尾的水珠滴到小狗身上，小狗吓了一跳，卯足了全身的劲儿甩毛毛。
“别怕。”
贺照群好像从小就很偏爱这种笨笨的小狗，大手安抚顺毛，将它稳稳当当送回窝里，又查看确认了贺一鸣的睡相，随后才关掉客厅的灯，回房锁门。
原本靠在床边的裴燃却不见了。
浴室门掩着，贺照群有些不放心地敲了敲门，裴燃没应他。略微迟疑间，里面噼里啪啦一顿响，裴燃小小含糊地“啊”一声，被花洒的流水声迅速掩盖。
贺照群随即推开门进去。
裴燃跌坐在浴室里，被冷水花洒浇了一头一脸，轻薄质地的欧根纱裙子贴在身上，透出起伏的线条与泛粉的肤色，眼神依旧非常镇定，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表情望向贺照群。
贺照群呼吸一窒，喉结滚动，下意识避开视线，拿起干燥的浴巾过去给她盖上。
裴燃不识好歹地拍开，用那种撒娇的语气，坚持要洗澡。
贺照群拿这醉鬼没办法，望着天花板无声叹了口气，开始动手帮她拆裙子。
期间很不顺利。
裴燃醉了，那股挑剔劲儿更是毫不遮掩。不是抱怨水温太热、沐浴露味道不喜欢，就是控诉贺照群手乱摸，没轻没重。微凉春夜，贺照群硬生生出了一身薄汗。她不配合，总乱动，他绷着肩颈动作机械地走完整个流程，自己刚换的衣服也都浸湿了。
冲完水，贺照群拿浴巾将她整个人裹住抱出去，她贴在他颈侧轻飘飘地有一下没一下地亲。
还好像很喜欢一样问他：“我身上味道怎么跟你不一样？”
“……再闹感冒了。”贺照群不知第几次暗自庆幸她没醉在外面，翻了吹风机出来给她吹头发。
裴燃被他放在书桌上，两个人面对面，她裹着浴巾，头靠着他的肩，带着噪音的风从头顶暖洋洋地吹。令裴燃感觉自己也是一只被他捡到的小动物，被夜晚淋湿了，他将她藏在怀里挡雨。
裴燃的头发很长，又很浓密，吹了好久都干不透。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大概率是裴燃，两个人嘴唇擦过，又擦回来。
皮肤燃起深蓝色的火焰。
夜在呼吸。
裴燃修长的脖颈向上仰，贺照群滚烫的手心摁住她的蝴蝶骨，以不容抗拒的气势贴近，又用珍而重之的力度，捕捉她只向他呈现的美与脆弱。
岛城气候湿热，裴燃在外久了，其实一下子有些不适应，再加上各种煎炸烧烤食物与偶尔的……熬夜晚睡，各种元素堆积在一起，裴燃的智齿在毫无征兆的某天早晨，发炎了。
贺照群还是和贺一鸣去遛完狗回来，才发现她醒了，手边放一只冰冻椰青，也不喝，捂着脸颊坐在餐厅吧台边闷闷不乐。
今天是休息日，梅姨海生放假没来，他们三个原本计划要去看冲浪比赛，海滩早早便聚集了人群热闹起来。
贺照群给她盛了一碗海味小丸子，她瞄了一眼，摇头不肯吃。贺照群盯着她看了半晌，一言不发地将她拖腮的手拿开，裴燃也不说话，肿着一边脸回视他。
贺照群绷着表情拿食指碰了碰她脸颊，被裴燃很不高兴地拍开，贺照群忍不住抿了抿唇角，说：“像小仓鼠。”
裴燃话都懒得讲，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她所谓的饮食熬夜上火理论，贺照群听了，不是很赞同，反而指出：“你是糖吃太多了。”
裴燃假装没听见，顺势低头咬着吸管喝椰青，结果又被冷饮冻痛牙齿，眼睛一眨，激出一片生理眼泪。
“看看。”贺照群收起笑，隔着实木吧台，伸手很轻地捏她下巴。
令裴燃恍惚回到了高一那个寒假，她牙疼，他也是这样的动作与语气。
而裴燃亦如少女时，几乎不经思考就下意识听从了他的话，噙着泪给他看伤口。
可惜30岁的贺照群没有18岁的贺照群那么好说话。
“不止是发炎。”
裴燃从记忆坠回现实，听见这男人铁石心肠地说：“是龋齿，待会儿去医院处理一下，拔掉吧。”
裴燃不肯，骂他瞎说，吃个消炎药马上就好了，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有蛀牙，极其偶尔才发发炎，怎么会一回来就蛀牙。
贺照群没怎么认真听的样子，卷起衬衫袖子进厨房洗净手，想着她牙疼吃不下固体，快速煮个百合玉米粥比较合适。
裴燃不领情，跟着进厨房，想尽一切说辞辩解，最后有些不自信道：“你又不是医生，又没长智齿，你懂什么？”
贺照群说：“我长了。拔了。”
裴燃揪着他t恤领口，捏着他带有轻微胡茬的下巴，学他说：“看看。”
贺照群正在洗百合，脸被掰过来对着她，表情没怎么变，但就是不肯张嘴，说：“亲这么多次，我有没智齿你不知道？”
裴燃看他耳朵慢慢变红，搞得自己也有点脸热，还想说些什么，贺一鸣追着小狗从门口笑闹着跑过，裴燃吓了一跳，立即退后一步退开贺照群，视线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贺照群垂着眼睛看了她几秒，没说话，转身继续料理食材。
中午下了一阵太阳雨，还是晒，但整个世界湿漉漉的。吃过午饭，贺照群送贺一鸣去二三棋院上课，在门口遇见喻老师，喻老师笑眯眯拉着裴燃闲聊，说过几日在骏和楼有聚会，从前与她关系好的同学都在，让她若有时间，可以抽空去看看。
裴燃客气有礼地拒绝了，说自己最近犯牙疼，去也吃不成饭，就不凑热闹了。
喻老师很可惜的样子，也不强求，转而嘱咐她小心饮食，切莫贪冷贪凉。
裴燃目送她进棋院，从后座下来坐到副驾座，等贺照群出来。
去牙科医院的路上，裴燃一直消沉地不说话，贺照群在十字路口停下车，伸手摸了摸裴燃脸颊。他手指有淡淡的烟草味，混合清冷好闻的松木气息，裴燃将脸埋在他掌心里，瘪瘪地挨着。
红绿灯时间不长，再开几分钟就到医院，拔牙诊室人不多，挂完号等了半小时，就听见语音播报裴燃的名字。
贺照群要陪她进去，裴燃没让，说：“算了，你在，我更紧张。”
她明明抓着贺照群的袖口不放，还说这种话，护士姑娘走进等候区又叫了一次号，贺照群直接反手牵着她走进去。
裴燃自小对医院就没什么好感。医院的景象与气味，总是和不好的记忆一起出现，令她厌烦。
她拍过牙片，状况不复杂，帮她拔牙的是个眉清目秀的主治医生。她好似察觉了裴燃的紧张，安抚裴燃说打完麻醉之后几乎感受不到疼痛，她的智齿比较简单，预估只用五分钟就能解决，不必太担心。
裴燃脸上蒙着医疗洞巾，眼前只能看见一片绿，嘴巴被固定着不能说话。
她心跳得很快地想，自己现在样子应该挺丑的，还是不该让贺照群进来。牙医那根又长又绕的麻醉针戳进肉里，她就没心思想这些了，再一个拔牙钳下来，她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疼是不疼，那种金属器械的敲击声，像一下下砸在头骨上，令她头晕想吐。
裴燃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想借疼痛转移注意力。
然而下一秒，关节就被展开，握进了熟悉的手里。
诊室里播放着舒缓的爵士音乐，除了牙医偶尔几句话，没有人出声。智齿很顺利地被拔除，放进金属盘里“哐啷”一声响，接下来是蛋白线缝合伤口，牙医一边操作，一边柔声叮嘱注意事项：“棉花团主要起压迫止血作用，你要咬紧半小时以上，2小时内禁止饮食，24小时内禁止刷牙漱口，这两天要减少说话，避免烟酒和剧烈运动，呃……”
医生说话的方向好像略微变了变：“也要尽量避免吸吮创口，以免再次引起出血。”
裴燃说不了话，头脑晕晕的，想着是不是该“嗯”一声。
贺照群被她抓红了手背，仍稳稳当当地握紧她，自顾自替她接了话：“好，谢谢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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